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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 / 2)



Day6



1



一觉醒来,首先想到的是,昨晚又是谁死了?结城很讶异自己竟然会这么想。原本他就对自己适应环境的能力比一般人高而自负,但没想到现在竟然连〈暗鬼馆〉都习惯了。



他就这样待在床上,等着有人跑来说,“糟了!这次是〇〇!”,然而并没有发生这样的状况。结城迟缓地起床、洗脸、刷牙,一面擦脸一面回到卧室时,他才想到,就算有人把自己锁定为攻击目标,也不奇怪。他嘲笑自己:原来如此,自己或许真的很无忧无虑呢!



必须确认口袋里的药丸还在。还有,另外的证据也要确认。



一进入餐厅,安东与须和名、关水、渕已经先吃过早餐了。一开始觉得“人好少喔”,接着才想到并不少。这已经是目前〈暗鬼馆〉里的所有人了。



结城想起来了。



西野遭手枪击杀。



真木遭弩枪射杀。



大迫与箱岛被悬吊式天花板压死。



釜濑与若菜死在手枪下。



岩井进了〈监狱〉。



毫无疑问,所有人都在这里了。结城、安东、须和名、关水、渕共五人。



须和名以和第一天早晨完全相同的笑容对他说“早安”,她细致的肌肤完美无瑕,一方面是第一天与〈主人〉交涉后带来的化妆品充分发挥了效果,另一方面似乎是因为昨晚她一样睡得很好。



安东手里拿着咖啡杯,瞄了结城一眼说:“你很慢耶,我还以为你死了。”



哪有那个心情为了你的玩笑而笑啊?时间确实已将近八点,不是那么早了。



早餐的菜单是三明治与洋葱汤,附上小小的木匙。银色的大盘子中,还留有很多三明治。结城从〈便当箱〉取出洋葱汤后,在安东附近坐下来,伸手去拿蕃茄三明治。



三明治的面包还温温的,是热食三明治。虽然是很单纯的料理,毕竟还是好吃。



“在食物方面,给我们吃得还蛮好呢。”



安东并不赞同。



“我本来以为会出现豪华套餐那一类的东西,总觉得给我们的和食与中华料理比较多呢。”



“嗯,无论如何,就到明天为止了。”



“没有再发生什么事的话……已经发生够多事了吧。”



结城在心中计算着。大概还有四十个小时左右吧。



四十个小时,如果要确保不会发生任何事,也差不多该去除不安的种子了,已经等得够久了。结城再次确认关水与渕坐得够远,不过还是压低了声音。



“听我说,安东。”



“什么事?”



“你觉得是谁杀了西野?”



由于已经有了结论,结城的说法单刀直入。没做好万全准备的安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不愧是安东,他马上又神色自若起来。



“……这不用讲也知道吧。”



“是像你昨天讲的那样吗?”



“我想是吧。”



“若菜已经死了,你还认为是她?”



安东连看也不看结城。



“嗯。西野是若菜射杀的,箱岛知道了这件事,她又杀了箱岛。后来,因为某种因素,她又变成非杀大迫不可。然后,对于这样的结果感到绝望而自杀。不是很完美吗?”



结城瞬间也觉得,或许算是完美。



但,当然不是这样。首先,“那釜濑的事又怎么说?”



“……”



“要自杀的话,自己做就行了。釜濑是被若菜杀害的唷。这件事情,绝对比真木是岩井杀害的还要绝对。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她干嘛把釜濑扯进来?”



安东叹了口气。



“……这种事,我怎么知道。不过,比如说这样:若菜之所以非杀大迫不可,是釜濑害的。不然就是若菜要杀釜濑,结果误杀了大迫。这样的话,她如果不杀釜濑,难道不会有一种死不瞑目的感觉吗?”



安东这样问,结城也没办法回答。到目前为止,结城还不曾有过那种“非杀了这家伙,否则我死不瞑目”的心情。



即便如此,结城还是有办法可以清楚地证明不是这样。



“那凶器呢?”



“凶器?”



讲到这儿,安东才首度以讶异的表情看着结城。



“凶器的话,若菜不就拿在手上吗?是手枪。”



“拿那把枪射击?那可不是九毫米口径的枪喔。”



“……不是说‘大可以兼小’吗?”



搞不懂安东在说什么,结城一时之间为之语塞。为求谨慎,安东仔细说明给他听。



“手枪的子弹,未必一定要相同大小的口径才能击发。如果稍微小一点的话,基本上还是发射得出去。”



“你的意思是,若菜是用昨天那把枪发射九毫米的子弹?”



“你很烦耶,就只能这么想了啊!”



结城缓缓地摇着头。



结果,安东并没有像他自己想的那样,那么能言善道与博学多闻。或者该说,他只是纯粹观察不足?



结城无意继续卖关子,他告诉可怜的安东一件事。



“听我说,安东。对于自己并不清楚的事,我很不喜欢假装自己很懂,所以昨天我没有讲话。”



“……你在说什么?”



“因为那时我以为你比我还清楚。可是,搞不好并不是这样。”



“我就说,你在说什么?”



“安东,你真的仔细看了若菜的手枪吗?在弹膛的旁边刻了字唷,写着“.22LR”,你没注意到吗?那是把22口径的手枪。小无法兼大。”



安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的手甚至开始颤抖。看来他果然没有注意到。结城一面担心安东手中的咖啡杯会不会掉落,一面问道:“这样的话,你有没有别的腹案?”



安东没有回答,依然举着杯子,僵在那里。



“……有别的腹案吗?”



似乎无法再期待安东什么了。结城稍稍叹了口气,伸手去拿鸡蛋三明治,把它放进口中,一口气吞下去。然后,趁着自己的决心还够的时候,他环视了一下餐厅,意兴阑珊地小声说道:“现在开始,我要解决是谁杀害西野的案子。”



对于这番突如其来的宣言,〈暗鬼馆〉马上有了反应。



传来了扩音器开关打开的那种“叩”的一声,然后,广播响起。



“针对杀害西野岳的事件,结城理久彦做出了解决的宣言。结城理久彦,若有必要,请指定一名助手。”



2



一个人在卯足了劲挑战什么事的时候,一旦出现意料之外的要求,会有被泼冷水的感觉。此时的结城就是这样。虽然他知道〈主人〉会进行广播,却压根没想到关于助手的事。



“啊,助手呀,这个嘛……”



他看了一下安东。



但安东摆脱了一时的打击,现在正以一种怨恨到让人害怕的眼神瞪着结城。会有这种反应,是意料中的事。安东很自负,在箱岛死后,更有一种自负:自己是生存者中头脑最好的人。结城知道,那种自负要是受到伤害,就会变成怨恨,这是可以理解的。



这样的话,他就不适合担任助手了,反正他本来就没打算找谁帮忙。结城对着天花板说:“嗯,那,麻烦当成我不需要助手。”



他讲完之后,对方没有回答。



另外,和指定助手一事同样让他感到困惑的,是安东以外的生存者的反应。须和名、关水、渕。



渕的精神似乎已经濒临崩溃了,她原本圆鼓鼓的脸颊,整个消瘦下来。对于结城的宣言,她露出了一副“不关我事”的表情。不,应该说,虽然确实“不关我事”,但结城没有想到渕会投以这么不感兴趣的神情。在仅仅两三天之前,渕明明比谁都还会照顾别人……



关水的表情很僵硬,以热切得异常的目光看着这里。事实上,如果结城没有事先想过,光是看到关水



这种异样的目光,搞不好会做出“啊,关水在害怕自己的犯行曝光”的结论。但结城觉得自己能够理解,那是一种恐惧。对于结城所要厘清的事,她感到害怕。



最过分的是须和名,她略微歪了歪脖子说道:“西野先生?他是谁呀?”



“须、须和名小姐!”



结城不由得破了音。



无法明确记得西野先生,或许不能怪她。西野很早就从〈暗鬼馆〉消失,早到来不及留下印象。事实上,结城也封他一无所知。不过对于其他十个人,也同样如此。都已经共同生活到第六天了,还是没有特别熟稔的人。



但就算如此,连这个人的存在都不记得,也太超过了点。



结城连忙说明:“就是那个中年男子!”



“中年……?”



须和名陷入思考,而且时间有点久。然后她把手盘在胸前说:“嗯,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虽然她笑着点头,但她究竟回想到什么地步,实在令人怀疑。有必要对须和名说明。不,结城自己也希望能够一边说一边整理。他缓缓开口了。



“西野先生在第三天早上被发现死亡,地点是〈停尸间〉。他身中八枪,浑身是血而死,现场留有九个弹壳。杀害西野先生的人发射了九发子弹,其中一发没打中。



他是在〈夜晚〉期间遭到杀害,这一点很确定,但时间就不清楚了。最早发现遗体的是我们。我、安东、须和名小姐,以及岩井。真木先生好像也在吧?由于是多人同时发现,至少第一名发现者不会因此而遭到怀疑。



现在,我要说明是谁杀害了这位西野先生。”



“那个,请等一下。”



就在结城滔滔说着的时候,渕打断了他。她的脸像是要趴到桌上一样,一点也没有想听的意思,只有手还辛苦地举着。结城担心渕会对自己说些什么,但依然坚定地问:“什么事?”



“事到如今,拜托不要再旧事重提了。很没意义。”渕斩钉截铁说道。



没意义,那也没办法。有什么要抱怨,请向〈暗鬼馆〉、向〈主人〉说。不过,结城不明白为什么这算是“旧事重提”。



“这不算什么旧事重提,根本就什么都还没有结束吧?”



“你说什么?”



在渕不耐烦的回答中,夹杂着一点歇斯底里。昨天的若菜也是,慷慨激昂到最后,酿成难以挽回的憾事。结城在椅子上略微往前坐。



渕似乎正努力自我克制。



“已经结束了吧。若菜小姐持有手枪,因此,西野先生是若菜小姐杀的。一定是这样吧?”



结城的内心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件事呀。不只是安东,每个人当然都以为是若菜干的。



“不,不是那样。”



没必要提出关于手枪口径的说明,结城已经握有一目了然的证据。他把手插进口袋,为避免譲人感到威胁,他缓慢地拿出那样东西,慢到了超过必程度。两张折成四折的纸片,是〈备忘录〉。



“射杀西野的,是有弹壳、以火药射击的那种枪,若菜的那把不一样。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实物。啊,不过我没有看过用火药的。总之,若菜拿的是一把空气枪。”



他摊开纸。



“这是我昨天偷偷从若菜的〈玩具箱〉里回收的,是关于凶器的〈备忘录〉。大家都很在意凶器,却太过忽略这东西了。不过,它确实不是什么读了之后心情会变好的东西……我想,每个人几乎都只有一张这种东西吧。可是……”



若菜分配到的是两张,因为附上了枪的操作说明书。



结城在长桌上把那两张纸朝着渕滑过去,但有点勉强,纸在中途失去力道,停了下来。坐在两人之间的关水,亲切地帮忙拿给渕。



上头是这写的。



〈枪杀〉



枪,住人类的历史上确实是划时代的发明。



强健的战士败给一介百姓的时代到来了。因此,枪也是抵抗专制的一称象征。它不单单是武器而已,也是某种精神象征。



在众多枪种之中,手枪是格外难以操控的工具。想要到达随心所欲使用的地步,需要长时问的练习,而且就算是最出色的用枪者,有效射程也和弓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在推理小说中,有好几把让人印象深刻的枪。如果从冷硬派的作品来看,要说已经有无数把枪登场,也不为过。这次中选的是“22口径空气枪”。《第三颗子弹》【注:原名《TheThirdBuller》,美国爱伦坡奖终身大师奖得主约翰·迪克森·卡尔(JohnDicksonCarr)的作品。】【眉毛注:《TheThirdBuller》发表于《埃勒里·奎因神秘杂志》1948年第一期。我在寻找原文中,呵呵。】这部小说中,在只有两种枪的空间里,发现了三种子弹。虽然它只是小品,但是让人对于手枪的存在印象深刻,就这点而言,是出类拔萃的作品。



枪可以隔空攻击,这点对你来说很有利。不过,不能太过仰赖它。这把枪的威力很弱,使用起来也很费工夫,总之要先把空气填满。使用的方式,记载于第二页。



不等渕把它读完,结城先开口说道:“所谓的空气枪,就是以压缩的空气力量把子弹射出去的枪。而且,空气是以压气杆压缩的。”



结城的脑中,重新浮现昨天釜濑遭射杀后听到的那种声音。喀啦、喀啦。



“那把以手动充填空气的枪,第一威力很弱,第二难以连射,第三不需要火药筒,也就是不需要弹壳。昨天在射杀釜濑后,若菜也在充填空气。为了射杀自己,她非得这么做不可。”



喀啦、喀啦。



如果知道那个声音是在做开枪的预备动作,结城就能阻止若菜自杀了。但对此他并不感到懊悔,当时不知道也没办法。



“难以连射、不需要子弹,这两点都与西野先生一案的特征互相矛盾,所以不是若菜干的。至少,若菜持有的手枪并不是杀害西野的凶器。”



不过,结城这段澎湃的宣言得到的响应却很简洁。



“为什么?”



“……咦?”



是关水。她又问了一次。



“为什么?若菜拿的是枪吧。这样的话,不就是若菜吗?”



“不,两者的种类不同,正如同我刚才讲的。”



“但它是枪吧?”



“……咦?”



结城为之语塞。渕的目光原本落在记有操作方法的〈备忘录〉上,此时也追杀似地说:“细节的东西我不懂,但两者都是枪吧。”



证据都已经明确到这种地步了,他们却完全不能理解,这件事超乎结城的想象。他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一时之间闭不起来。



既定的观念就是这么可怕。或者,这是结城是否受到信赖的问题?还是说,对于这些对枪不感兴趣的人来说,无论半自动手枪还是空气枪,听不进去的人,说破了嘴也没用?……难道说,这是因为他们不希望结城推翻已经确信是若菜干的事,而产生的心理抗拒吗?



到底该怎么说明,他们才能听得懂呢?用讲的到底能不能讲得通?结城一面陷入了几近绝望的心情,一面仍绞尽脑汁想办法。



“若菜持有的这把抢,与用来杀害西野先生的那把枪……”他动着脑,“就像海豚与鲸鱼一样,虽然讲完之后,结城很后悔,为什么不说像猴子和鲸鱼。



不过,这种没有根据的譬喻,成效却比他想象中还大。渕虽然仍感到疑惑,还是说了这样的话: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这样呀。”



虽然一副不太能理解的样子,她姑且还是点了头。接着,安东插话了。



“结城讲的是对的。杀害西野的不是那把枪,射杀西野先生的是九毫米的子弹。22口径的枪比六毫米还小,怎么样都没办法拿那把枪来射。”



安东似乎是对于事情卡在这么前面的阶段感到不耐烦,而不是为了出手帮结城。由于安东的背书,关水似乎总算也理解了。



结城姑且也问了问须和名:“呃,你能够理解吗?”



须和名稍稍点了点头。



“其实,昨天看到那把空气枪后,我就觉得它没办法射出比较大的子弹……那样的话,枪会裂掉。”



空气枪枪身的强度是否耐得住火药爆发,结城无法判别。



在刚刚的对话中,结城察觉到一件直到刚才为止都没有发现的事,他不由得脱口而出。



“……这样呀,所以若菜才……”



“你说什么?听不见啊。”



自言自语被责怪了。



对于刚刚才察觉到的这件事,结城略微犹豫着要不要讲出来。多讲了不必要的话,搞不好会对“谁杀了西野”这个最重要的结论,带来不好的影响。



不过,结城相当亢奋,无法把已经想到的事再呑进肚子里。



“第四天,在提议大家彼此秀出凶器时,我知道若菜为何要强烈抗拒了。因为她的凶器是手枪。西野被枪所杀,自己的凶器也是枪,在这种状况下,如果杷凶器拿给大家看,百分之百会被当成犯人。因此,若菜才会强烈反对到那种地步。”



“等一等。”安东咧嘴笑道:“那不是很奇怪吗?就像你刚才说的,已经能够证明若菜的空气枪不是凶器了。但如果她真的没杀人,不是没必要那么害怕吗?”



“奇怪的是你吧。”



结城一口回击。安东的表情扭曲起来,似乎很不悦。



“你刚才也看到了吧?我都已经拿出操作说明书仔细说明了,大家还是不相信。即便到了现在,大家是否真的相信不是若菜干的,都还值得怀疑。如果第四天的时候,从若菜的房里找到枪的话,毫无疑问,我们会认为若菜就是犯人。



若菜原本可能也以为,用来杀害西野的搞不好就是自己的枪吧。如果完全没有枪的知识,就会变成这样。在她怀疑‘是不是有人从自己房里拿走枪’的状态下,你觉得她说得出‘我虽然持有枪,却不是犯人’这一类的话吗?



安东,在这〈暗鬼馆〉里,所谓的〈解决〉并不在于“了解真正发生的事情”。你赞了〈规则手册〉吗?你忘记岩井的例子了吗?送到〈监狱〉的不是杀人犯,而是在多数决下遭指名为犯人的家伙。”



结城接着对渕说:“渕小姐,如果有错的话,请你指正。确认若菜凶器的人,是不是只有大迫一个人?”



渕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地看着结城,然后微微地、但清楚地点了头。



“嗯。我不清楚那代表什么意思……不过,就是那样。确认若菜小姐凶器的,是大迫先生一个人。大迫先生原本也打算找箱岛先生来见证,但若菜小姐闹脾气,说她绝对不答应。他们两人一直不从房里出来,不过出来的时候,大迫先生很清楚地说‘不是若菜’。箱岛先生则说‘我相信,但是别告诉安东先生他们’。”



“可恶的家伙!”



安东大叫。他差点就要咬牙切齿了。



“当时应该说出来的。连讲也不讲,最后就这样遭到杀害……结果害我这么……”



结城心想,虽然不知道安东在恼怒什么,但如果只因为若菜不相信这些人就予以责备,也说不过去。



大迫为了维护若菜而说了谎,不过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却在安东心中留下了怀疑的想法。可是,大迫并不是为了避免若菜受到惩罚,而是为了保护她不会因此招致无知的恐慌而被误解。



这么做到底是好是坏,不得而知。



安东的手放到了桌上,从椅子上起身,靠近结城质问道:“那是谁?不是若菜,这点我认同。那你说,是谁杀了西野?九毫米口径的手枪,到底是谁的?”



“谁也不是。没有任何人拿到这样东西。”



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了疑问,就连须和名也歪着脖子,一脸讶异。结城又重申一次。



“没有任何人持有九毫米手枪,西野先生是……”他吸了一口气,“他是自杀的。”



“自杀!”



安东愤慨地说道。他下一句话很明显一定会是“哪有这种蠢事”,因此结城先一步抢话。



“西野先生如果不死,〈暗鬼馆〉就无法变成现在这种‘非生即死’的低级场所。大家记得第一天、第二天的事吗?虽然馆方说明了规则与目的,但因而慌张的不是只有若菜吗?没有人当成一回事。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但是到了第三天早上,大家发现西野先生死了之后,气氛就变了。大迫开始主导,大家在行动上开始采取三人一组制,〈夜晚〉变得难以成眠。岩井之所以杀害真木先生,说起来也是因为西野先生的死而变得惊慌吧。



西野先生如果活着的话,我们每个人大概都可以无忧无虑地入睡、享受美食,领到打工薪资回家。一切都是因为西野先生死了才改变的。这一点,应该可以理解吧?”



结城对着安东如此问道。然后,他依序凝视着关水、渕,以及须和名。



没有任何人出声说“不是那样”。结城提高了音量。



“一切是从西野先生的死开始……换句话说,如果西野先生不死,一切就无法开始。而且,〈机构〉建造出这么莫名其妙的空间,把我们集合在这里,订定规则,又想出〈玩具箱〉与〈便当箱〉这些,连悬吊式天花板都做了。如果什么都没发生,七天的时间就结束了的话,他们不可能会接受的。”



结城的声音,回荡在宽广到让人觉得空旷的餐厅里。



感觉上,每个人都屏住呼吸。为了打破沉默,须和名说道:“当然不会接受吧。”



结城对于她的附和感到有点讶异,但仍点头继续说道:“〈机构〉为了在我们之间引发‘某种东西’——我想恐怕就是杀人事件,以及因而发生的‘疑心生暗鬼’作用——必须先准备某种诱因,或者说是‘引爆剂’。因为,不这么做的话,所有的投资都会血本无归。



讲白一点,西野先生就是引爆剂。西野先生扮演的是‘引爆剂’的角色——把自杀弄得像是他杀一样,让我们之问的不信任因此爆发。”



“怎么会……怎么会有这么过分的事!”渕叫道。



结城随即回答她:“要说过分,是这个〈暗鬼馆〉过分。这里是用来相互厮杀的场所,为此而准备的规则很完备,道具也很齐全。建筑物的设计也很坏心,光是在回廊上行走就有那么多的死角,只能以‘恶质’来形容了。〈机构〉准备了上述状况,也准备了用来送死的人。这件事,有那么难以置信吗?”



“有这么配合的人吗?”



是安东说的。结城马上摇了摇头。



“每年光是日本,就有几万人自杀?我没自杀过,所以不清楚,但只要条件谈得拢,志愿者应该是要多少有多少吧。反过来想,也可以说是先找到了西野这个重要的‘引爆剂’,他们才能刊登征人广告的。”



一回神,关水在咬自己的手指。她以沉痛的声音说:“……对啊。搞不好就是这样。虽然听来疯狂,但我认为这是有可能的事……”



“我原本以为,事情大概就到这个程度,觉得这应当是有可能的。但是,我昨天又找到了这个。”



装在口袋里的东西,是最后一样了。他把红色药丸放在桌上,像是在围棋对奕时下子一样。



所有人的焦点都聚集在那颗小药丸上。从坐得最远的渕那里可能看不太清楚,但结城并没有特别顾虑到她。



“这是我昨晚在西野房间找到的,就藏在枕头下。这个药丸是什么呢?……我认为这应该是〈主人〉交给他的自杀用毒药。对方要西野答应,在适当的时机呑下这颗药。这样他就会死掉。我们看到尸体之后会这么想:‘有人毒杀了他。这样的话,谁也不能相信,水都不能喝了!’然而,西野没有服毒自杀。”



“你是说,你连他的理由都知道吗?”



安东或许是想要揶揄,不过他的话已经渐渐失去反驳的力道了。



“我不会说‘我知道’,但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西野出于某种理由,陷入了非死不可的状态。对于这种状态,他已经有所觉悟。或者应该说,没有觉悟的话就奇怪了。然后他收到了药。”



结城停顿了一下,然后以叹息般的口吻说:“我想他是后悔了。”



餐厅一片鸦雀无声。



“……自己已无返路,我们却无忧无虑。为了吓唬我们,他非得以这种陪我们玩乐的形式死去不可。



再怎么说,都没有这样的事吧。



他应该是想要展现自己最后的精神吧。他想要扰乱〈主人〉的盘算,因此没有用拿到的药丸,照着上头强迫的方式受死,而是采取别种方式。”



结城自加强了渐渐变低的声音。



“可是,这里没有凶器,没有可以用来寻死的工具。除了拿到的凶器之外,完全没有任何危险物品。安东。”



突然把话丢过去。安东以厌烦的表情说:“什么啦?”



“你感到不可思议,对吧?为何这里的餐厅,常常是日式与中华料理。今天早上吃三明治,甚至也出现过汉堡。吃鳗鱼饭那一天,死去的箱岛也觉得不可思议……你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安东双手抱胸,给了个冷酷而短促的回答。



“不是没有想过。”



“……如果餐点必须使用刀叉,刀叉会变成凶器。”



什么嘛!结城觉得很没劲。安东也推导出同样的结论了。



不过,安东未能详细说明这样的想法。



“说得没错,我也那么觉得,而且那会是一件很糟糕的事。如果所有人都拿到刀子,在我们惊慌程度升高时,会产生一种危险:也就是陷入以体力取胜的大混战之中。〈机构〉固然不喜欢什么事也没发生,但是也不喜欢纯粹的扭打。这件事,从呼叫〈警卫〉就能制止扭打的规则就可以看出,这应该是〈主人〉的命令吧。”



昨天早上,抓狂攻击安东的若菜,就是〈警卫〉让她丧失力气的。〈暗鬼馆〉如果纯粹只是用来见血的场地,那就让他们扭打下去就好了。



“而且〈机构〉做得还满彻底的。冰箱的酒瓶都是半瓶装,很难当成凶器。放在洗脸台的不是剃刀,而是电胡刀。就连原子笔也没有。因为这样,即使只是要记点东西,连文字处理机都必须搬出来。大家记得压制住岩井时的事吗?按摩浴缸那儿的玻璃门,就算破掉也是碎成块状的。那种玻璃,破掉之后也无法当成凶器。在〈暗鬼馆〉里,除了交给大家的凶器之外,其他的东西,虽然不能说无法用来杀人,但真的要用也非常困难。虽然可以徒手杀人,但如果花了太久的时间,〈警卫〉可以马上赶来。”



结城迅速偷瞄了一下大家的表情。渕与关水因为完全没想过会有这种事而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安东露出苦涩的表情,须和名果然还是面不改色。



“在这缺乏凶器的〈暗鬼馆〉里,西野却想用药丸以外的方法寻死。



他那非死不可的命运,事到如今也无法改变。难道不能设法做出让〈机构〉措手不及的事吗?难道不能展现自己的精神吗?这必工夫……



于是,西野的选择就如我们赏际看到的,是九毫米的子弹。西野选择了它作为自杀的方法。”



“我就说了,哪里有这种东西?”



“有,在〈警卫〉的内部。”



……结城已经有心理准备,这句话会引起什么激烈的反应。但出乎意料之外,每个人都和他一样冷静。在大家看着他的视线之中,甚至夹杂着一些冰冷的目光。



“结城,”安东发出一种谆谆教诲般的声音,带着叹息说道:“兜了这么大一圈,结果又回到了起点。你认为西野是送进〈暗鬼馆〉来当‘引爆剂’的假参加者,这一点我或许能够认同。确实,如果缺少一个这样的人,这七天我们只要悠闲度日即可。但是我不能接受你的结论。我记得在西野先生死后不久就已经讨论过了吧?会不会是〈警卫〉干的?但并不是。它们不会对我们出手。”



结城当然记得当时的讨论。



“没错。箱岛他举出各种理由,说〈警卫〉应该不会加害我们。但大家记得最后之所以做出‘不是〈警卫〉’的结论,是出于什么决定性的理由吗?”



安东以充满自信的态度回答:“当然记得。因为〈警卫〉身上只有发射式电击器而已。”



“我原本也不当这是问题。因为,当时我认同箱岛的说明很合理——西野先生应该是被某个人叫到〈停尸间〉去的。可是,〈警卫〉还是可能会杀我们,在唯一例外的状况下。”



讲到这儿,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后,结城一字一句大声背诵出来,彷佛要藉此说服大家。



“关于〈夜晚〉的规定,第一之四条。〈警卫〉警告累积三次后,如果又被〈警卫〉发现在〈夜晚〉期间离开个人房间,〈警卫〉会予以杀害。”



为了在此说明规定,结城不是将〈规则手册〉带来,而是刻意背诵条文。因为他认为,这样可以令人印象深刻。总之是在卖弄就对啦。



但结城的卖弄,却带来了超乎想的效果。



关水嘴巴就张得开开的,然后让说道:“这么说来,确实有这样的规定呢……”



安东则是懊恼地扭曲着脸。



“这样啊,所以才能〈自杀〉。”



结城点头。



“在〈夜晚〉期间,不可以离开房间。说穿了,就是因为我们如果二十四小时都聚在一起的话,应该什么也不会发生。〈夜晚〉的规则就是要拆散我们,创造杀人的机会。〈夜晚〉如果不成立的话,就和西野没死一样,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所以,〈夜晚〉很重要,违反规定的惩罚也很重。多次被〈警卫〉发现的话,就会遭到杀害。这在本质上只是一种威胁而已,任何人都会在被〈警卫〉发现第四次之前就察觉大事不妙,回到房间。



然而,看过〈规则手册〉的西野,却反过头来利用这项规定。他故意在〈夜晚〉期间外出走动,没回房间,诱导〈警卫〉杀害自己……这是他的自杀方式。并不是谁把他叫到〈停尸间〉去的,是他自己挑选了死亡地点。”



结城等了一段时间,等大家都了解他话中的意思后,再告知最后的讯息。



“我之前想过,若是使用电击器来杀害于〈夜晚〉期间外出走动的人,似乎很麻烦。因此,我心想,搞不好有这个可能。不,错了,应该说我确信如此。



昨天,我去搜查了西野的房间。目的有二:一,调查西野原本的自杀方法。本来以为他应该已经处理掉了,但是一搜之下,很轻易就找到这颗药丸。另一个目的是,就近观察夜晚〈警卫〉的情形。



它发出警告两次,但我已经完成确认了。〈警卫〉对着夜间外出的我露出了枪口。那当然不是手枪,但子弹是九毫米的话,应该是像冲锋枪那样的构造吧。”



讲到这里,他想到渕可能会听不太懂,所以又补了一句:“反正就是〈警卫〉有枪。”



没有任何人有异议。



结城领悟到,自己的说法似乎获得认同了。这样一来,若菜的污名就洗清了,西野死亡的真相也弄清楚了。



安东以无力的声音问道:“有一件事我不懂。拿到自杀毒药的西野,为什么会把毒药藏起来,而选择让〈警卫〉射杀。你说他是‘因为懊恼’?这个部分,能否多解释一些?”



“……唔。”



结城含糊其词。



“那个部分,我只有一种‘能够理解’的感觉而已,并不完全了解。刚才我也讲了吧,对于自己并不



清楚的事,我很不喜欢假装自己清楚。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有这样的想法。吞下毒药的话,就真的是自己杀死自己了,但如果是在〈警卫〉面前的话……”



结城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就能够与之抵抗至死了吧。”



再来,只剩下仪式而已。



杀害西野岳的,是西野岳自己。由结城理久彦所提案的〈解决〉,在四个人全员赞成下,认定为事实。



最后,须和名的表情略微一沉,说道:“真是个悲惨的故事啊。”



3



于是,在结城坐上侦探宝座的同时,大家也对他敬而远之。



案子解决之后,安东与关水在餐厅比邻而坐,热切地交谈起来,听得到他们聊及“犯人是”、“事实上”、“若菜她”等只字词组,感觉上是在检讨杀害大迫与箱岛的案子。但结城一靠近,两人就闭上嘴,以眼神制止对方。等到他放弃而离开后,两人又以认真的表情继续交谈下去。



到昨天为止,担任安东伙伴的是结城。被这个来到〈暗鬼馆〉之后才认识的男子冷淡以对,结城并不会感到愤愤不平。尽管如此,自尊心受损后,安东对自己的态度产生这么明显的转变,一方面让结城感到讶异,一方面也不能说没有寂寞的感觉。



结城一直颇为顾及安东的面子。西野会不会是自杀的发想,以及会不会是拿〈警卫〉与〈夜晚〉的规则作为自杀工具的想法,即使只有轮廓,也是在第四天的晚上就冒出来了。之所以没有直接告诉安东,毕竟也是顾虑到安东的自尊心。



然而,安东到了第六天早上仍然囿于谬见之中,可见原来他是个这么愚昧的人。这样一来,已经没有什么和他联手的理由吧。



结城不想再管安东,便回到交谊厅去。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圆桌与十二张椅子。由于上午的〈解决〉并未指定杀人者,剩下的还是五个人,人数没有减少。



结城想到,这么说来……



他知道须和名跑去哪儿了。她有说要把看完的书放回〈娱乐室〉。但,渕呢?案子解决后,一回过神来,她就不见了。仔细想想,昨天她好像也经常不见人影。



现在,结城最能够信赖的,或者说最能够松懈以对的,是渕。须和名虽然也远离血腥话题,却不是个容易亲近的人。庶民生活色彩浓厚的渕,是〈暗鬼馆〉中唯一让人感受得到外界气息的人。这一点,让结城可以略微放松。



这样的渕,却悄悄消失了。这个嘛,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为害。



结城一个人在看不到前端的外围回廊中行走,手放在口袋里。他没有带武器,这并非因为他具备了博爱精神。他感到很振奋,在心中喃喃自语。



(这个嘛,顶多就是像安东那样的人吧?无论渕或关水,都不是问题)。



揭开西野之死真相的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自己。在生存者之中,结城理久彦是最有价值的存在。难道会有哪个白痴想要伤害自己?再者,就算有人找上自己,那就放马过来没关系,自己会予以回击。论腕力,结城也不认为自己会输给安东。



不知不觉间,自己无意识经过了〈停尸间〉前方,来到〈娱乐室〉的木门前面。



结城变得再怎么自负,还是没有自负到认为自己能够和须和名对等交谈。如果说渕把外面的生活感带进来的话,须和名可以说是把外面的身分差距带了进来。六天的时间虽然不长,却也不是短短一瞬间。即便如此,结城觉得自己与须和名之间的距离,却是连一毫米也不曾拉近。



不过,结城现在是揭开西野死亡真相的杰出人物,应该有权利和她讲几句话吧?



结城这么想着,一边推开木门朝内叫道:“须和名小姐?”



在摆设着撞球桌、书架、光线枪射击标靶的〈娱乐室〉里,有个影子因为结城的叫声吓到,缩起了身子。那个影子出乎结城意料之外,不是须和名,而是一个圆嘟嘟的影子。略微缩着背、以惊吓的目光看过来的人是渕。



找到了一个自己无意寻找的人,结城突然感到困惑,连“啊,你好”这种呆头呆脑的话都说不出口。



渕读看了结城之后,轻轻点了个头。



渕没有对自己说什么……但是,结城觉得,渕对自已的态度也有点改变了。她装出僵硬的亲切笑容说:“这里都没有人用呢,好浪费。”



虽然事到如今渕还在讲这个,实在有点没头没脑,但这似乎是因为她颇为顾虑结城的感受,因此反而让结城有点害怕。结城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有隔阂。



“你刚才在这里做什么呢?”



“没什么,就有点事……”



就是不明讲。她在这里应该不是在做什么坏事,为什么要含糊其词呢?



不过,无论渕要做什么,结城其实都没太大兴趣。



“对了,你有没有看到须和名小姐?”



结城岔开话题,渕一面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一面说道:“须和名小姐?不知道……”



“这样呀。那我走了。”结城一转身,突然想起一件事,又回过头来说:“噢,对了。”



“咦,还有什么事吗?”



她干嘛怕成这副德行?还是说,她什么都怕?结城感到很讶异。



“麻烦你确认一下……在彼此互看凶器时,每个人的凶器是什么?”



“……这是要?”



“应该没有关系吧。反正都……”



讲到一半,结城还是闭上了嘴。与渕同一组彼此察看凶器的人,全都不在这个世上了。渕也察觉到了吗?她的表情扭曲,有点诡异。她噘着嘴角,但似乎没有抗拒的意思。



“如同先前所说,我没有看到若菜小姐的。但其他所有人的凶器,毫无疑问就是昨天放进〈金库〉的那些东西。”



“这样吗。”



结城并不是真的在怀疑什么,他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应该先问一问,好像比较帅一点。



不过,他感到疑惑的是箱岛拿到的“弹弓”。Y字型、以橡皮圈射出圆形金属弹的东西。弹弓确实有相当程度的杀伤力,但是,要在〈暗鬼馆〉里使用,还是有一个想不通的地方。



结城是这么想得……有哪部小说使用这样的凶器吗?等一下先来回收〈备忘录〉好了。



不知该如何处理现场的沉默,渕想趁着这个机会逃离〈娱乐室〉。



“那,我先走了。”



“噢,好,谢谢。”



渕点着头离开之后,结城也没必要再待在〈娱乐室〉里了。



就在他晃出房间时,无意间看到了书架,须和名在读的那本《TheProblemoftheGreenCapsule》已经放回去了。



结城的脚步无意识地在〈警卫维修室〉前停了下来。



深褐色的门关得紧紧的,即使悄悄把耳朵贴在门上,也毫无声音。〈暗鬼馆〉内部的状况全都受到监视,结城指责〈警卫〉杀了西野的事,也应该已经达到了。还有,昨晚结城为了察看〈警卫〉的武器而随便外出的行为,他们应该也知道了。



〈警卫〉如果具有人类的情感,应该会颇为气愤与懊恼吧。



然而,门的那头却是静悄悄的。



结城朝着深褐色的门比了比,继续往下走……一面走,他想到自己有一件事漏问了。



渕的凶器到底是什么啊?



除了个人房间以外、并排着的五个房间。在其中一个门,也就是〈监狱〉的前面,有人站在那里。



白色门,以及带有铁栅的窥视窗。虽说是窥视窗,但除了铁栅之外,还装了雾面玻璃,无法清楚看到里头的样子。这一点,明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现在竟然还有人在这里盯着窥视窗看。原来是须和名。她一副极为热切的样子,想要看到铁栅与雾面玻璃的另一边。



看到了自己在找的人,虽然有些讶异,结城还是开口叫她。



“你在做什么,须和名小姐?”



须和名转过头来,认出结城之后,似乎对于自己热切在做的事被发现而感到难为情,头低了下来。



“没有……因为岩井做出某种像小丑般的动作,我才……”



结城变换了原本站立的位置,让自己也能看到窥视窗。他看到在一片黑暗的那一头,确实有个像是人脸的东西,似乎一直在做歪脖子与张嘴的动作。



“岩井似乎是想说什么呢。”



“嗯。可是听不到,就因为听不到……”须和名露出浅浅的笑,“看着看着,觉得很有趣。”



结城也只能闭嘴点头了。



对于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的小丑,须和名似乎已经失去兴趣,转头面对结城说:“对了,我有事想告诉你,结城先生。”



“噢?”



结城这样响应着,但他的眼角余光仍看得见岩井彷佛拼命在诉说着什么的影子。虽然在那个剪影的前面大剌剌地交谈好像有点诡异,但须和名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是关于我从昨天开始一直在读的那本书。”



“噢,那个呀。怎么了?”



须和名歪着脖子说:“这个嘛,书里不时会有一些有趣的地方……但我想讲的,不是这件事。”



她放低音量。



在寂静的回廊上,只听得到须和名的声音。视线范围的角落处,岩井的影子在跳舞。



“怎么想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在《TheProblemoftheGreenCapsule》一书中,用来杀人的是氰酸钾。”



“……”



结城为之语塞。



这并不是因为他无法理解须和名想说什么,相反的,结城很清楚其中的可疑之处。他不清楚的是这个异状所代表的意义。他以含混的口吻说:“须和名小姐拿到的凶器,不是氰酸钾。”



“嗯,是硝基苯。”



《TheProblemoftheGreenCapsule》,也就是《绿色胶囊之谜》,是一本关于须和名凶器来源的书。因为这样,须和名才从〈娱乐室〉为数众多的藏书中,选了那本。



“在书中很前面的地方,就写着凶器是氰酸钾了。虽然觉得奇怪,但那种书不都是会有最后其实不是那样,或是死者其实没死的情节吗?我以为是这样,就继绩读下去,但到了最后,毒药的种类并未遭到质疑。”



结城低下头。长时间看着须和名的眼睛,真的会让人受不了。



“为什么〈机构〉在〈备忘录〉里说,它是源于《绿色胶囊之谜》,却准备了不同种类的毒呢?我想跟你说的疑问是这个。”



对于这个问题,结城心想,自己回答得出来。不过,他总觉得下不了决心,有点迟疑。



“那个……”



“那个怎样?”



“大概是……”



但在结城继续说下去之前,已然听惯了的馆内广播声音,突如其来地响遍全馆。



“针对杀害大迫雄大、箱岛雪人的事件,安东吉也做出了解决的宣言,所有人请到交谊厅集合。安东吉也,若有必要,请指定一名助手。”



结城与须和名面面相觑。不知为何,须和名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露出了无法理解的表情,像是鸽子中了好几发竹枪射出来的豆子一样。



4



本来只是打算稍微散一下步就回来的,但从早上的〈解决〉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了,这点最让结城惊讶。



结城与须和名一起回到交谊厅时,圆桌旁已经坐了三个人,抱着胸的安东以严峻的眼神看着结城他们。结城原本想讲些亲切问候的话,但安东只短促地说声“坐吧”,就不让结城多说什么。



安东真的要指出杀害大迫跟箱岛的犯人吗?总觉得不太能够相信。他手中有什么能够锁定犯人的信息吗?假设有这样的讯息,安东能够加以解释吗?



……不过,如果真的知道了谁是杀人者,倒是可喜可贺。结城静静地在椅子上坐下。



十二张椅子对五个人而言太多了。十二尊人偶也让人体悟到,已有不少人死去。



而且,不知为何,空位明明很多,关水却坐在安东旁边。不过由于结城也坐在须和名隔壁,所以倒也不会特别不可思议。唯独渕,她与安东和结城都保持距离,一个人缩着身子,露出一副痛恨的眼神,彷佛在说“怎么还有事情要发生”。



安东说了一句“那么”,当作开场。



“就请关水担任助手。现在开始,我要说明关于大迫与箱岛遭到杀害的案件。”



安东吸了口气,顺便把手放在自己胸口。是为了缓和激烈的心跳吗?他的动作看起来胆怯到几近怪异的地步。



即便如此,他的声音倒是很果决。



“现在,我们陷入了有点奇特的状况之中。死去的是西野、真木、大迫、箱岛、釜濑、若菜等六人,明明只剩下五个人,却非得为了这里头可能有杀人者而害怕。今晚,恐怕会是目前为止最可怕的一个晚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答案只有一个。”



答案是,因为有人建了〈暗鬼馆〉这么一个蠢建筑。结城是这么想的。但安东却说:“因为,有人断定西野不是遭杀害,而是自杀的。”



这番话让结城惊讶到几乎无法呼吸,话也说不出来。



安东舔舔嘴唇,继续说道:“讲难听一点,原本在若菜死后,我已经松了一口气。我问过关水,她也是一样的看法。这很正常。我认为是若菜杀了西野,也认为杀害西野的家伙又杀了大迫与箱岛。昨晚,我心想,这样就不会再有杀人者了,因而安心地睡了一觉。有一种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睡好觉的感觉,昨晚真的有如天堂一般。”



接着,安东突然瞪着结城。



“可是,今晚却又走回头路了。大家非得一面怀疑谁是杀人者,一面度过〈夜晚〉不可。如果杀害西野的不是若菜,那么若菜杀了四个人之后又自杀这事,就会变得大有问题。今天早上,我原本就打算这么说的。”



安东所讲的这些开场白,是把昨天他告诉结城的故事重讲一遍。若菜因为某种原因杀了西野,然后她害怕自己所做的事曝光,想要掩盖,但是被大迫知道了。大迫为了保护若菜,协助她隐瞒凶器。



直到昨天为止,这是一种不无可能的想法。但在安东提出那种想法之后,状况又大为不同了。由于新出炉的证据与论证,故事已经变得不一样。即使这样,安东还是旧事重提,完全没提到状况的改变。说真的,结城猜不出安东的真正用意。



不过,结城突然发现,不知不觉间,渕已经专注听着安东热切在说的话,只差身体没往前倾了。刚才看起来还疲累不堪的眼睛,也恢复了生气……为什么呢?



结城心想,搞不好是因为安东讲的话有其魅力吧。



如同安东所言,如果若菜是犯人的话,渕今晚也可以好好睡一觉。



“……所以,假设若菜杀了大迫与箱岛。这固然是为了隐瞒杀害西野的秘密,但做了之后,若菜才察觉自己错了——就算是为了掩盖杀人行为,但也不该杀害自己的爱人。若菜因为杀害大迫而陷入混乱,然后拉了釜濑陪葬。没有任何理由能够阻止我们这么想,这么想明明会比较轻松,但是,破坏这一切的……”



安东指着结城。



“是你呀,结城。”



“我,我吗?”



当然,是这样没错。否定“若菜是犯人”这个说法的人,毫无疑问就是结城。但那是自己的责任吗?自己做错了什么,必须被别人这样用手指着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