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八章(2 / 2)

结城心想,没有吧。



西野是自杀的。至少,不是若菜杀的,若菜所持有的凶器与杀害西野的凶器不同。自己只是把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指出来而已,安东的说法却像是结城在妨碍大家睡眠一样。



不过,结城没办法在此时硬碰硬,没办法坦率说出“我只是讲出事实,何错之有”。现在他也注意到了,今天早上的〈解决〉存在着本质上的弱点。



安东将它提出来。现在的他,几乎是对着结城一个人在说话。



“今天早上的〈解决〉,意义何在?你应该不会没有注意到吧?如果坚称若菜不是犯人,将会加深大家的不安。明知如此,你为何要把我们再次推入疑心生暗鬼的深渊呢?”



答案是“因为我觉得那才是事实”。



但结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事实也要看时机和场合。大概是自己一早睡傻了吧,在这〈暗鬼馆〉里,想要制裁杀人者,原本就不需要事实,只要“多数决”就可以了。



结城察觉到自己忘了这件早就应该知道的事,说不出话来。



“在我们之间散布疑惧,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和关水一起思考了这件事,然后我们察觉到了。只有一个人,即使大喊‘在这五个人中,有杀害大迫与箱岛的犯人’,也不会陷入疑心生暗鬼的境地……你知道会是谁吗?”



接着,安东看着渕与须和名,郑重宣布。



“如果你自己就是犯人的话,至少,你可以不必因为担心犯人是谁而胆怯。”



闷在喉咙深处的“咦”一声,是渕发出来的。



渕从她低着的头,朝上偷瞄结城。她的眼神里有着明显的惧意。



结城的背脊也发凉,心想怎么会这样。安东不容任何人插嘴,继续说下去。



“我试着从结城会不会是犯人的角度,重新把事情架构起来。



结城所主张的自杀说,大有问题。听关水一讲我才想起,如果西野被〈警卫〉射杀的说法正确,那么杀害大迫等人的“悬吊式天花板的开关”就来历不明了。结城知道这个问题的存在。他明明知道,却说出什么“西野是自杀的’的推论。



这样就已经很可疑了。开关当然是西野的,如果是他以外的其他人所持有,那么在凶器检查与之后发生的事件中,不可能查不出谁是它的主人。在西野的房里没有找到凶器,是西野死后有人从他房里拿走。



为求谨慎,刚才我又试着捜索了一下西野的房间……在厕所便器旁的角落,找到了这个。”



语毕,安东把一张皱巴巴的纸放到圆桌上。



那是结城也悄悄在找的东西。那是他姑且找了找,却认为当不了决定性证据的东西。那是〈备忘录〉。



〈压杀〉



针对想要除掉的人设下陷阱。



出于阴谋的暗杀,在人类的历史上带来什么程度的影响呢?这绝对无法做定量研究。但世上的陷阱种类其实很多,彷佛在诉说陷阱的必要性一样。



其中,特征比较显著的陷阱之一是“悬吊式天花板”。一旦启动,受害者将无从逃逸。但另一方面,它会留下明显的证据,可以说是使用场合很有限的陷阱。日本虽然有一些相关的故事,像是本多正纯在宇都宫城设计的陷阱,以及在东征神话中,望族“兄猾”所设计的陷阱,不过都很难想象那些是真实存在,因此甚至未能流传下来。



由于在设计上怎么看都太过夸张,在推理小说中,压杀很难称得上是好方法。然而正因如此,它可以成为让人难忘的装置。《白发鬼》【注:江户川乱步的小说。】等作品就是很好的例子。



本馆所准备的陷阱,就交给你了。只要按下开关,停尸间的天花板就会掉下来,杀死里头的人。



不过,要留意,为了观察方便,每次能够杀害的仅限一人。



读过之后,结城想到的是,自己果然猜对了,悬吊式天花板并没有设计成可以同时杀害多人。结城很高兴,自己的猜测漂亮地正中红心。



安东对着微笑的结城露出苦涩的表情。



“……从西野房里拿走开关的是谁?我原本以为是若菜,但仔细想想,也可以不是若菜。比如说,若是结城拿的,也不会太奇怪。”



原来如此,或许并不会太奇怪。



但结城不得不拼命忍住不要笑出来。安东到底有没有发现,他所说的不过是“谁都有可能”而已?



安东没有去管越来越觉得讽刺的结城,渐渐露出得意的神色。



“也就是说,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第三天天还没亮,若菜射杀了西野。然后,在第三天的某个时间点,结城从西野的尸体偷偷拿走卡片钥匙,取得原本属于西野的悬吊式天花板开关。



第五天天还没亮,在夜巡那晚,第二组的巡逻由于釜濑与关水拒绝参加,由箱岛独自进行利用这个机会。不过后来的行动就不清楚了。”



安东讲到这里,看向身旁的关水。关水保持沉默,以眼神表示同意。



“……关水给了我提示。第二组的巡逻,釜濑与关水都拒绝与箱岛同行。若菜死的时候,很在意釜濑之所以拒绝夜巡的原因,但釜濑要是抵死不从,箱岛也拿他没办法,总不能在脖子上挂绳子硬拉他去吧。



于是箱岛一个人去夜巡。



你在自己的房间屏住呼吸等待机会,发现箱岛独自一人巡逻,于是在他进入〈停尸间〉的时候,操纵悬吊式天花板,让它掉下来。



接下来,在我去找你之前,你就去通知大迫,箱岛似乎死了。只要你脸色大变冲进他房间,大迫一定会在没有问清楚细节之前,就到〈停尸间〉去确认箱岛的生死吧。然后你又杀了大迫。”



安东一面瞪着结城的眼睛,一面做出这样的结论。



“没有矛盾。如何?”



“怎……”



结城原本想讲的是“怎么会没有矛盾”。



就算你再怎么想要把西野当成是若菜杀的,难道就可以完全无视于结城对于枪枝口径不同、连发性能不同等论证吗?



在西野房间找到的红色药丸,又要如何解释呢?如果怀疑它不是西野的东西,那安东讲得出要怎么拿到它的管道吗?



他说结城是在第三天偷走卡片钥匙,但是发现西野尸体之后,在大迫的主导下,三人一组的体制马上就坚定地实施了,自己哪有机会去偷?



至于箱岛一个人夜巡,一直很有智慧的他,有可能采取这么轻率的举动吗?



为什么结城非杀了大迫与箱岛不可呢?就算箱岛是“一个人走动”,这样一来,大迫不就变成选择性杀害了吗?



而且,关于最重要的一点,结城不由得喃喃说道:“你有证据吗?”



这句话却在安东一笑之下驳回了。



“那可是犯人的台词呢。”



结城觉得,安东的告发让他很受不了。要把这种几乎毫无根据的指责和自己的〈解决〉相提并论,谁受得了。结城心里十分火大,看了看自己左右两边。



以锐利的眼光盯着这里看的安东。



关水冷淡傲然地保持沉默。



渕说了“是、是你……”,就没有再说下去了。她扭曲着身体,彷佛在说“一毫米也好,希望离结城远一点”。



(……这样呀。原来是这样呀。)



岩井被关进〈监狱〉时,结城以为自己已经了解〈暗鬼馆〉的铁则了。甚至直到不久以前,自己还提出了这样的主张。但结城似乎并未了解〈暗鬼馆〉铁则的真正意义。



这次,他才真正打从心底了解了。



并不需要合理的逻辑或井井有条的说明,大家对于“那家伙似乎是犯人”的共同认知,以及心照不宣



所酝酿出来的那种氛围,才是最重要的。在人人都疑心生暗鬼的状况下,这是在〈暗鬼馆〉指认“犯人”的唯一条件。



虽然这么讲不太好,但若菜的死让他松了一口气。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即使结城提出一百个理由,若菜也会朝结城袭来吧。



其中最让他感动的是,须和名的表情里看不出厌恶或轻蔑。她不会随波逐流,把结城当成是杀人犯,这一点比什么都还让人感激。感激归感激,她似乎完全无意为结城辩护,只是坐在隔壁,掌心交迭于腿上,津津有味地观看事情的发展。



怎么办呢?



结城心想,此时此刻至关重要。



安东的〈解决〉,相当支离破碎。尽管如此,结城对安东的缺乏逻辑固然很火大,却不得不认同安东的此举的价值。



总之,自己要不就是为了一个理字而提出反驳,要不就是保持沉默,获取实质利益。对于铁则已有所理解的结城,完全没有意愿为了争道理而献身。因此,他沉默不语。从安东讲出“那可是犯人的台词呢”之后,自己一直保持着似笑似怒的微妙表情,没有开口。



安东说:“多数决。是结城杀了大迫与箱岛。如果赞同,请举手。”



渕的手缓缓地举了起来。须和名依然交迭着掌心,动也不动。安东露出明显不满的表情。



“须和名小姐,你不赞同我的推理吗?”



“推理?”



须和名的手放到自己的嘴角,噗嗤一笑。



“这个嘛……你说那是推理,实在有点……”



“哪里不是推理了!”



安东激动了起来,关水拉拉他的袖子,低声规劝安东。



“算了啦。”



“可是……”



“算了啦,这样已经半数以上了吧。”



结城为之愕然。



安东扮演侦探,关水是助手,结城是被告发者。这样的话,多数决的对象应该只有渕与须和名两人而已。一个人举手的话,赞同率是五成。



对此,结城毕竟还是提出了异议。



“等一下,不是必须过半数吗?”



所谓的过半数,就是比全体的一半还要多的数量。如果对象是两个人,得要两人都赞同才能过半数。



但关水看也不看结城的脸,冷冷撂下一句:“错了。根据规定,是半数以上。”



如果是半数以上,两人中只要有一人赞同,就符合条件了。



关水从椅脚处拿出一本皮质装订的〈规则手册〉,似乎是预先准备好的。在她翻开的那一页上面,确实写着:



(4)指出犯人的行为,若经由紧急召集的参加者半数以上认同,遭指为犯人者就必须关入〈监狱〉。不过,指称别人为犯人者、遭指为犯人者,以及获指名为助手者,不得参加此一多数决。



根据规定,告发视同有效,结城理久彦遭认定为杀害大迫与箱岛两人的凶手。



5



〈监狱〉的门是电子锁。



结城没有抵抗,自己站到那扇白门前。安东他们没有来送,是把他当成已经不存在的人了吗?只有一个人来看他被收监,是须和名。



“辛苦了,结城先生。这段时间我很开心唷。”



须和名讲出这番有如看完戏后感谢演员辛劳的话,让结城体悟到,她没有当自己是杀人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吐不快。



“我还是要声明一下,杀害那两人的……”



须和名露出有点困惑的表情。



“再讲下去就不优雅了,退场者应该保持沉默。”



“唔,或许是这样吧。”



在告发的当下不抗辩,结果到了这步田地,确实很难看。结城搔了搔头,眼珠子往上看。



“不过,须和名小姐,那个……希望你能相信我。”



须和名微微笑道:“我自己可以判断。”



一句话就回绝了他,结城也只能苦笑了。



门锁已经开了,岩井之所以没从里头跑出来,是因为有什么机关吗?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为止,都没办法和须和名讲话了吧。结城到现在才感到不甘心,为什么这条回廊这么昏暗,连旁人的脸都无法看个清楚呢?须和名今天也是淡妆,嘴唇上涂了颜色柔和的口红。真希望能在明亮的光线下看看她那晶莹剔透的肌肤。



最后,结城问了一直很在意的问题。



“须和名小姐,你都不会怕吗?”



“咦?”



“已经死了六个人了。我很害怕。虽然害怕,但已经麻痹了,变成怎样都无所谓了。可是,须和名小姐看起来却是打从一开始就不害怕。”



须和名略微歪了歪头,露出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



“害怕……害怕什么?害怕不认识的人一一遭到杀害吗?”



是这样吗?自己害怕的,是这个吗?结城自问。然后,他摇了摇头。



“不,那倒是无所谓。”



“说得也是。”



“可是,自己搞不好会被杀,这一点很让人害怕。”



结城喃喃说完,须和名莞尔一笑。



“……你是说有人会想要杀我吗?真新奇的想法呀。”



“……须和名小姐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呢?”



“我应该讲过了吧,因为我还欠某种东西。”



“是指钱吗?”



须和名保持微笑,指向门。她是在说“赶快给我进去”吗?



〈监狱〉里头很明亮,空调也恰到好处,没有湿气。岩井正在用餐。结城笑着鞠了个躬。



“请多指教,学长!”



岩井一脸狐疑地抬头看着结城。但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似乎对人类也有一点想念。



6



〈监狱〉里头,有从墙面以锁链吊挂的床、小小的洗手间、饮水处,以及装有铁檷的窗户。虽然说是窗户,但〈暗鬼馆〉位于地下,窗外根本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做做样子吧。



这里有张办公桌,但是和在交谊厅里、以一枚板【注:一整片的木材,有别于合板、组合木板。】制成的桌子无法相提并论。还有一个商业旅馆里也会有的那种小冰箱。然后,令人感激的是,这里还放了一台电视。是小型映像管电视,红色的塑料外壳看起来很廉价。只要有了它,就可以打发大部分的时间吧。



岩井的气色比想象中要好,被收押时的错乱已经消失无踪。不过,他的心情看来低落,没有什么活力,一个翻身在床上躺下后,就没有再动了。看看时针,大概是刚过下午一点。



既然已经像这样与岩井两人独处,也就没有必要再隐瞒了吧。结城对着岩井的背说:“岩井先生……岩井学长。”



本来以为他睡着了,不久就传来了岩井那闹别扭般的回答。



“不要叫我学长。你是想说,我是你在〈监狱〉里的学长吗?……你没有杀人吧。”



结城心想,哎哟。



“你怎么知道?”



这次岩井举起手臂,伸出手指代替回答。他的手指向那台小电视。



“从那里听到的。可以看到交谊厅与餐厅唷……什么嘛,那个叫安东的家伙,装出一副能言善道的样子,结果就是个蠢蛋嘛!”



结城苦笑道:“请别这么说他,待在外面的压力可是挺大的呀。”



电视机的电源开关是旋钮式的,是一台只能够以左右转动的方式,转换频道的老古董。结城想了一下,决定不要开电视。既然无法看到〈暗鬼馆〉以外的频道,看任何东西都只会让自己心情不好而已。尤其是现在,交谊厅里想必正热络地讲着结城的坏话吧。



岩井依然背对着结城,小声说道:“……你不在乎吗?”



“你是说进〈监狱〉的事吗?相较之下,这样让我更感激呢。如果没有什么酷刑,待在可以上锁的房间还比较轻松。”



结城之所以没有抵抗安东那证据薄弱的告发,理由其实就只是这样。



人数减少,〈暗鬼馆〉再发生杀人事件的可能性变低了。就算如此,要在不上锁的房里再过一晚,还是颇让人沮丧。昨晚虽然睡得很好,但今晚怎样就不知道了。



可是,〈监狱〉却有上锁。不知道里面的样子固然教人害怕,但岩井还活着,就表示没有碰到会丢掉小命的事吧。这样的话,如果有方法可以轻轻松松就进〈监狱〉,结城会毫不犹豫选择这么做。在结城的心里,甚至还很感谢安东。



不过,岩井以略微焦躁的声音说:“不是。我是说我。”



“……”



“我可是用这双手杀了真木。我是在问你,和我一起待在这里,你不在乎吗?”



结城悄悄吞了一口口水,不让岩并察觉。



其实,结城原本以为〈监狱〉也会划分出个人的房间。他封监狱抱持的印象是,每个人都监禁在铁栅内的小小空间,没想到自己是和岩井待在同一个空间里。明明因为觉得〈监狱〉是能够让人安心的地方才进来一结果确实是失算了。



岩井开始神经质起来。不能随便应对。结城只好勉强以轻松的口吻回答他。



“说起来,真木先生的事,你确实比较轻率,不是很好。不过,对于学长你是否真的想杀他,我颇为怀疑。弩枪是隔空发射的武器。只要扣下扳机,箭就会不由分说射出去。比如说,会不会是这样的状况?



原本你只是打算用来警戒,所以把搭了箭的弩枪拿在手上,但你一看到自己怀疑的真木先生,那个瞬间,你的手指不小心用力……”



他想起了真木的尸体。



铁箭精准地射中真木的延髓。但是在〈暗鬼馆〉照明不足的回廊上,有可能射得那么精准吗?岩井如果真有杀意,不是应该先射比较容易瞄准的身体,使真木受重伤,再打他的头给予致命的一击吗?



好像是须和名这么讲的。之所以没有成为问题,是因为无论杀意是否强烈,岩井杀害真木的事实,都没有改变。



岩井没有回答。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结城讲出了早就想好的关键词眼。



“不过,你变得惊慌的那种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隔了一会儿,他又说:“再怎么说,在这种封闭空间【注:ClosedCircle,指推理小说中一种与世隔绝的场景设定,也就是外面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出不去的密闭环境,意味着无法向外求援,而且凶手就在内部。】里,人是有可能死光的。”



背对着自己的岩井,稍稍抽动了一下。有反应了。果然是因为这样啊。结城有了自信,音量也不知不觉变大了。



“〈暗鬼馆〉很明显就是设计成封闭空间。不但如此,把我们丢在这里的那些家伙,也不排除让我们全都死掉的可能性。



……会这么想,也是难怪。毕竟,有十二尊印第安人偶呀。对于那种伪装成致敬,其实是在卖弄的表演,我最讨厌了。但看到那些人偶,难免有大家搞不好会死光光的感觉。在这种地方看到那位西野先生的死状,也会觉得接下来搞不好就是自己。相较之下,其他参加者那种浑然不知大祸临头的样子,只能说难以置信。



总而言之,这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封闭空间的概念吧,缺乏那种‘不久之后也会轮到自己’的危机意识。”



岩井摇摇晃晃爬了起来。他的眼睛闪烁,但恢复了神采,迫不及待脱口而出。



“没错,就是那样。来到这个地底下,看见那些人偶,我马上就知道这是个封闭空间。我原本一直不当回事,现在却被卷进了这种愚不可及的蠢事中。也就是说,我们每个人等于都收到‘全部杀光光’的预告。摆明就是如此,却偏偏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不对,你是不是有注意到?”



“当然。”



结城堆出笑容,然后报上姓名。



“结城理久彦,目前担任四大推理俱乐部的秘书……我们在春季交流会碰过面,不过您好像不记得我呢,学长。”



四大推理俱乐部的,秘书。



“你?你是推理俱乐部的?”



问完之后,岩井的表情笑了开来。



“这样呀,我没注意呢。”



岩井在床上坐下,倾过身子。



“如果是推理俱乐部的干部,如果你看推理小说的话,当然会知道封闭空间里的人有可能全部死光光!太好了,有人能够懂我的想法了!”



岩井由衷地开心叫道,甚至连“万岁”都要喊出来了。



使用“封闭空间”设定的推理小说,往往可以看出显著的特征,也就是会发生多起杀人事件。杀人案频繁出现;最后结束时只剩一个人存活,或是全部死光光的作品,也并不少见。至于“十二尊印第安人偶”,则是象征“一个都不留”【注:原书名《AanThenThereWereNone》,古典派推理女作家阿嘉莎·克莉丝蒂(AgathaChristie)的代表作之一,结构上是以孤岛为背景的“暴风雪山庄”模式。旧译名为《童谣凶杀案》。】。



如果在事前就有这样的理解,会更觉恐怖。岩井之所以从一开始就害怕不已,就是出于这样的理由。



“春天时碰过面?哎呀,不好意思,我完全不记得。”



“不能怪你,我当时坐在角落。”



“这样呀……原来是这样啊!”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碰到意想不到的认识的人,岩井很开心。但在剎那间的感动过去之后,岩井讶异地蹙着眉头。



“为什么不早点报上名来呢?……而且,为什么你知道封闭空间的事,却什么也没讲?”



本来就预料到他会这么问,但真的被这样一问,又有点难以回答。结城略微转开视线,抓了抓脸颊。



“哎哟……”



“干嘛啦,很恶心耶。”



“不,我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你。”



就算这样,也不能一直默不作声吧。下定决心之后,他说:“是空气的问题。”



岩井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空气?”



“是的。空气。氛围。除了学长之外的参加者,就算看到人偶,看到卡片钥匙上的〈十诫〉,知道了〈停尸间)的存在,顶多也只是觉得这一切都是某种低级玩笑而已。讲白一点,在第一天就具体感受到危险的只有学长你吧。不然,就是或多或少有点害怕,但没有到非常迫切的地步……不过内心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至少,结城的内心感受到了威胁。至于西野,恐怕当时是在珍惜自己所剩下的些许时间吧。



“由于我知道封闭空间的事,因此觉得学长那种害怕很正常。可是,唉,对不起,学长那样太与众不同了。这就是理由。在周遭的人都没有危机意识的时候,我不想做出会引起骚动的事。而且,只有一个人特别与众不同,会造成别人的麻烦。当多数人以冷漠的表情说‘把这当真的人好像傻瓜一样’时,我就决定跟随他们。”



此外,还有另一个更深层的理由。



是须和名。



在须和名面前,结城不希望给她一种“和怪人认识”的印象。岩井如果记得他,那也没办法;但甶于岩井不记得他,他就刻意避免报上姓名了。



岩井的表情一会儿生气,一会儿苦笑,不断地在变化,但似乎可以确定他内心很火大。这也是当然的吧。结城没打算补充说明这个部分,不过他仍然苦笑着继续说。



“总觉得啊,我们只要一看到疑似推理元素的东西,鼻子就会自动灵敏起来,而做出多余的反应。只知一味地害怕、一味地逞强,或是装懂而高谈阔论,我想,这样的话对人际往来也不好,因此才决定要尽可能学着观察周遭的氛围……所以,我一直没办法向学长问候,后来就发生了那种事。不过,我也不是那种可以自鸣得意的料。知道西野先生是自杀后,明明没必要讲出来的,我却得意忘形地予以〈解决〉,就因此也进到〈监狱〉来了。”



岩井的鼻子发出了“哼”一声。



“你是故意隐瞒自己对推理小说的兴趣吗?如果是其他场合,有这种兴趣搞不好还不错呢。”



“除此之外,我想没有其他这类的‘场合’吧。”



两人露出有如共犯般的笑容,那是一种带有自嘲成分的窃笑。



在小小的冰箱里,装着易拉罐啤酒。根据岩井的说明,想要什么东西,只要提出要求,就会在不知不觉间送过来。虽然只要提出要求就会送来上等好酒,但岩井还是刻意选择自己喝惯的易拉罐啤酒。那种心情,结城明白。习惯的味道,可以让人感受到外面的气氛。两人拉开拉环。



“对了,还有另一个人,也是不解风情的推理小说读者。”



结城说道。聊得太开心了,甚至可能就这样彻夜聊下去。但这么一来也不是问题吧,结城和岩井,都已经完成中辍的手续了。



“你是指谁?”



“真讨厌耶,学长,不是很明显吗?”



结城说“很明显”,让岩井略微皱起了眉头。



“你是指〈主人〉吗?相当明显呢。”



结城略微迟疑了一下。



“……〈主人〉本身如何,我并不清楚。我是指设计这栋〈暗鬼馆〉的〈机构〉。至少,里头的人就是不解风情的推理小说读者。”



之所以刻意重新讲清楚,是因为对结城来说,〈主人〉是他连想都不愿去想的。〈暗鬼馆〉不是那种不上不下的金额就盖得起来的地方。而且,真正出现了死人,当然也非得由〈主人〉来处理不可吧。这些事要花费的工夫与金钱,以及最重要的,这个世界上是否存在着什么东西足以取代失去的生命,都让结城难以想象。“主人”是个天真无邪而愚蠢的小孩吗?或者他只是个狂人?又或者他是个行将就木而失去分寸的老人?……虽然他能够感受到这个空间的设计者有多坏心,但〈主人〉的想法,他却完全无法理解。



他觉得,根本没有必要理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察觉到结城这种表面上看不出来的微妙想法,岩井咧着嘴,露出了坏坏的笑容。



“〈主人〉有他各种不同的坚持,但很可惜,成果不怎么样,此时他想必是咬牙切齿吧……因为,明明已经第六天了,却还剩下六个人。”



虽说封闭空间的情境有可能人全部死光,倒也不是所有封闭空间的故事都以全部人死掉作为收场。西野与若菜两人虽是自杀,但还是有四个人遭杀害,这样已经是很够格的悲剧与惨剧了。



不过,如果抛开悲伤与愤怒,让自己的身分回归到“不解风情的推理小说读者”的话,确实,半数的人存活是有点多。结城歪了歪脖子。



“不过,我们两人目前退场,剩下四个人,或许再方便不过。”



岩井一脸不解,住口不语,结城对他笑了笑。



“侦探、助手、犯人,还有负责大喊‘真想不到是这样!’的角色。这样不是分配得很完美吗?”



结城喝了一大口啤酒,继续说下去。



“〈夜晩〉的规定,说什么都很难让人接受。虽然只是苦肉计,但暴风雪山庄的特色‘这里明明可能有杀犯人存在,我才不要和你们待在一起!我要回房间去!’就无法成立。”



“嗯,是啊。如果真的所有人都二十四小时一起行动的话,七天的时间应该可以安然度过吧。”



酒意一上来,讲话也犀利起来。



“说起来,不能上锁这件事就很扯。姑且不管这年头是否真的还会有人制造密室,但没办法制造密室,我觉得实在很奇怪。”



“你是指物理性的密室吧。如果是心理性的密室,应该还是做得到唷。”



“不过,不能上锁还是不行呀。这样有失礼节、违反隐私,也是在放弃可能性。而且……”



结城原本想说的是:而且,原本想要做到的是“一个人死了,然后又一个人死了”,结果变成像大迫与箱岛、釜濑与若菜那样,两个人一组死去,也是一样很可怜……不过,这种话他毕竟还是说不出口。



岩井喝了一大口啤酒。



“说起来,确实如此呢。要让对于推理的坚持与设法引起波澜的要求相契合,做起来还真是辛苦……说到这个,我的凶器也很奇怪呢。”



姑且不论他的凶器实际上夺走了一个人的性命,结城探出身子。



“奇怪?怎么个奇怪法?”



“嗯。我的凶器是弩枪对吧。”



“是啊。”



“〈备忘录〉里所写的引用出处,你觉得是哪部作品?”



结城一下子有点困惑。被他这么一问,没办法马上想出来。他稍微思考过后,慎重地说:“我觉得应该是我最近看过的……”



岩井满足地点点头。他从口袋拿出纸片说:“但是你错了。看看则这个吧。”



〈射杀〉



使用张力的弓,堪称是髙度技术下的产物。由于弓的登场,人类变得能够正确瞄准猎物、取其性命。



弓是一种可以不被对方看见就予以杀害的道具。只要几十人、几百人一起在箭雨中厮杀的话,绝对不会知道是谁杀了谁。一个人在徒手杀害别人时,会沾到对方身上带着诅咒的血,但弓却可以跳脱这种原则。而且,它有时候会带有奇妙的灵性,有时又会被贬抑为不名誉的武器。



在《主教杀人事件》【注:原书名《TheBishopMurderCase》,由美国推理作家范·达因(S.S.VanDine)所著。】的开头,伴随着鹅妈妈童谣的一节,弓以一种令人印象极其深刻的形式登场。你拿到的是弩枪,只要使用它,就可以不必被看见就杀害对方。不过,它所代表的意义,应该要详加思考。



“《主教杀人事件》是吗?”



结城一下子变得面无表情。



“是谁杀了公鸡罗宾?麻雀说,是我干的……你当然有读过吧?”



“噢,没有,不好意思,范·达因的作品,我……”



岩井大力地打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微笑起来。



“四大推理俱乐部的素质变差了呀!范·达因的作品不是那么多,至少要读一下吧。真是的,这样我会觉得后继无人耶。”



结城看着他那至今从未出现的满面喜色,自言自语。



(所以春季的总会时,我才没有找你讲话啊)



就结果而言,正是因为自己没有在总会中找岩井说话,没有任何人知道自己与岩井之间的关系。



当然,〈机构〉想必是知道的吧,还刻意把若菜与渕、安东与箱岛这种琐碎的人际关系都加进来。那么做,搞不好是为了误导大家,不过没有任何人想要朝那个方向深入硏究,对于〈机构〉来说,或许算是期待落空吧。



岩井没有打住的意思。



“和现在那种空荡荡的小说相比,他的作品或许会让人觉得分量太重,可是我又没叫你去读原文书……你嘴巴张那么大干嘛,该不会是因为听到我说‘是范·达因的作品’吧?不认识菲洛·凡斯,你怎么有办法读像是虫太郎这些作家的书呢?【注:菲洛·凡斯(PhiloVance)是范·达因笔下的业余名侦探,据说日本作家小栗虫太郎的《黑死馆杀人事件》受到了菲洛·凡斯这个角色的影响。】”



如果置之不理,可能会越讲越离题,结城硬是插嘴。



“噢,这样的话,《主教杀人事件》里的凶器就是弩枪了嘛?”



话头被人打断,岩井的鼻子发出“哼”的一声,咕嘟咕嘟喝了口啤酒。



“不,你错了。”



“咦?”



“你没看过,我就不详述了,我只讲一点:在《主教杀人事件》里出现的不是弩枪,而是一般的长弓。喂,这件事你怎么想?”



关于这个问题,结城直接引用自己至今累积的见解,马上答道:“凶器在分配时,是把杀伤能力控制在不会太大、又不会太弱的范围。比如说,虽然有人拿到枪,但那把枪却是必须一直填充的空气枪。”



“唔……若菜的枪。”



岩并夹杂着叹息声喃喃说道。结城想起来了,对啊,电视可以看到交谊厅的状况。



这样的话,釜濑的死,他也透过电视看到了?



不仅如此,还有大迫的死与箱岛的死。结城所体验过的那些事,岩井应该都间接知道了吧。可以不必花时间说明那些不愉快的事,结城觉得谢天谢地。



“……仔细想想,应该是出于一种‘长弓实在太难使用’的判断吧。弩枪的话,只要箭放上去就能发射,长弓那种庞然大物,要在顶多只有几公尺距离的〈暗鬼馆〉里使用,实在太不利了。”



结城一面想起弯曲的回廊,一面如此说道。



“所以,他们一方面费心把引用来源讲得清楚楚,一方面却又没有忠实重现凶器,是吧?”



“就是那样。”



岩井不快地“哼”了一声。



“这么不彻底的做法,我不喜欢。那你知道其他人的凶器吗?”



“知道啊。”



“写给我。”



说着,岩井弯身到电视机前面,打开了抽屉,从里头拿出一本一百张的便条纸,以及一支钢笔。结城感到到不行,不由的叫了出来。



“啊啊,纸和笔!”



反倒是岩井困惑起来。



“……纸和笔怎么了吗?”



结城把钢笔当成宝物,一面毕恭毕敬地接过它,一面向岩井说明。



“外面完全没有笔之类的东西。因此,虽然只是简单整理一下数据,都必须用文字处理机。我想,大概是因为尖锐又算坚固的笔类,会被当成凶器使用吧……如果这么随便就能拿到刺杀用的凶器,分到〈刺杀〉凶器的家伙,就太可怜了。”



“噢,原来如此。所以三餐才会又是饭团又是三明治的啊……”



岩井的理解力也还算不错,从笔的话题,可以想到刀叉没出现的理由。



结城振笔疾书。



不久,便条纸上就写好几近完成的清单了。



(实际确认的凶器)



结城殴杀拨火棒



须和名毒杀硝基苯



安东绞杀细绳



关水药杀尼古丁



若菜枪杀空气枪



岩井射杀弩枪



大迫敲杀曼陀铃



箱岛击杀弹弓



釜濑刺杀冰刀



真木斩杀手斧



(推理后的结论,有实物)



西野自杀红色药丸



(不明)







(拥有者不明)



压杀悬吊式天花板的启动开关



岩井先是挑了毛病。



“什么嘛,还有不明的喔?!”



结城一面点头一面辩解。



“哎呀,没有抓到时机问。”



但他心中也觉得,渕不会那么轻易就告诉自己。凶器的事,总觉得因为若菜强烈抗拒公开,成了不好触碰的话题。如果强行检查,可能会成为对立的源头。对立这种事,说什么也非得避开不可。



结城之所以能够问渕问题,也是因为在他公开西野是自杀的说法后,发言权力因而增加的结果。即使是那个时候,渕也是趁着结城刹那问陷入思考时,没有讲清楚自己的凶器就逃走了……在她的心里,还是排斥这个话题吧。



要强迫讨论别人所排斥的话题时,非得要问的人有领导能力,或是神经大条才行。结城既没有像大迫那样的领导力,也无法像名侦探那么神经大条。如果这样还硬要侦讯别人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不该同时在场的人,让他们同时在场……结果造成了若菜与釜濑死亡。现在,结城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错;但以后会不会对此事感到懊悔,结城没有自信。



然而这种微妙的心理,岩井应该无法体会吧?再者,也并不期待他能够理解。



所幸,岩井没有责备结城不中用。他的注意力放在更不实际的事情上。



“只有一个地方我不懂。”



他果然注意到那里了吗?应该是成为引用来源的作品吧。结城叹了一口气。



“你是指弹弓的事吧。”



“嗯。”



岩井喝了一大口啤酒。



“不过,都已经出现从《主教杀人事件》扯到弩枪这种粗暴的做法了。虽说是弹弓,搞不好讲的是丢石头的事。这样的话,我想到几部作品。”



结城觉得他真厉害,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



“外面那些人,没人在意〈备忘录〉的事。说起来,那不过只是一张纸嘛。进来这里之前,为了打发时间,我去弄过来了。”



这张纸原本随便放在箱岛房间的起居室桌上。岩井拿起〈备忘录〉,以充满醉意的眼睛开始阅读。



〈击杀〉



为了夺取远方猎物的性命,人类发展出隔空攻击的器具。它的原型当然是丢掷石头。然而,在狩猎时所使用的手法,全都难逃应用在杀人上的宿命。



丢石头这种行为,在人类历史上有其象征意义。圣经中戴维与巨人歌利亚的故事就是如此;日本一直到近代也都还有互丢石头玩的风俗。丢石头代表的是抵抗,被石头丢死则代表遭到天谴。



在推理小说中,被石头丢死的人,常常不个是纯粹的被害者,而是受到天谴,或是为人纯洁,却像圣经中的乔布那般遭逢横祸。《幽灵杀手》【注:原书名《Lafemmeauxdeuxsourires》,法国作家莫里士·卢布朗(MauriceLeblanc)的亚森罗苹系列之一,东方出版社之版本有《影子杀手),《幻影杀手》等译名。】等作品,让人难以忘记。



你拿到了石头,会拿来抵抗,还是拿来杀人呢?



无论如何,只会有一种:只要瞄准头部就对了。



“喔,《幽灵杀手》呀。”



“没听过。”



“你给我记住,是罗苹的故事。”



“卢布朗的呀?”



岩井豪迈地点了个头,目光再度落在便条纸上。



“……这个手斧会是跟哪本小说有关呢?似乎有,但一时想不出来。”



“噢,那个呀,好像是《犬神家一族》。斧琴菊,【注:在《犬神家一族》中,斧、琴与菊是犬神家的三样传家之宝。】是吧。”



结城洋洋得意地说明之后,岩井的表情歪曲,皱起脸来。



“怎么了吗?”



“那个,你回想看看。在《犬神家一族》中,斧不是凶器。”



结城默然。



如果此时让他知道,自己其实只看过《犬神家一族》的电影,又不知道会被他说什么了。而且,自己的凶器是拨火棒,从它的引用出处是《斑纹的绳子》来看,大家拿到的凶器,在引用的原著中未必是当成凶器使用。对结城来说,这点一开始就很清楚。岩井是将结城的沉默当成是在思考吗?他暂时专心地喝啤酒,但不久又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



“如果真的是使用斧头,就没必要倒插了吧【注:在《犬神家一族》中,凶手为了把斧、琴、菊都和杀人扯上关系,把其中一名死者佐清(sukekiyo)的上半身倒插在封冻的那须湖中,用来于误导“是用斧头杀的”(书中斧头的日文是yoki,佐清的名字倒过来就是(yokikesu),但其实是以其他方式杀害的。】。”



岩井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蹦出这样的话:“要给就给日本刀嘛!这样不就可以……”



但结城很清楚为什么要给手斧。正确来说,应该是他很清楚不能给日本刀的原因。



〈机构〉很讨厌凶器被拿来当作其他目的使用。用于〈殴杀〉的拨火棒,很难在殴杀之外使用。〈毒杀〉的硝基苯,没办法用来做毒杀以外的事。同样的,冰刀只能〈刺杀〉、手斧只能〈斩杀〉。但是日本刀除了〈斩杀〉外,甚至还可以〈刺杀〉或〈殴杀〉不是吗?这样太不公平了。



想到这里,结城猛然察觉。



对呀。例子都已经这么多了,已经没什么好怀疑了……凶器的选定是否忠于引用出处,倒是其次,主要还是在于〈暗鬼馆〉内的公平原则。



须和名所在意的,把《绿色胶囊之谜》当成引用来源,胶囊里装的却又是硝基苯这件事,也是为了公平性吧。



可是……



结城拳放在太阳穴,陷入思考。



岩井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开口说话,打断了他的思考。



“说起来,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问题在于……这个吧。”



他的手指着便条纸上“悬吊式天花板”这几个字。有些感到烦腻的结城说:“你是说它的出处吗?好像是《白发鬼》,我没听过这本书。”



他才一回答,岩井就怒目喝道:“浑帐东西!”



“欸、怎……”



原本探出身子的岩井喋喋不休地说着,口水都喷出来了。



“《白发鬼》是乱步大师的作品。但重要的不是那个。之前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唷。拿到悬吊式天花板开关的家伙,就是杀害大迫等人的家伙,对吧?”



确实是这样。当然,为了要查出是谁,结城才会一直想知道每个人的凶器是什么。但是突然被岩井这样正确地讲出来……



(从刚才到现在,他明明都没有注意到这方面。)



酒醉者的任性很难收拾。结城大大吸了口气,平静自己的心情,点点头。



“没错,那是我最想知道的事。”



“那,写出来看看,就一目了然了吧。”



岩井那根按在“悬吊式天花板”这几个字上的手指,迅速移动起来。



“X=A、X=B。因此A=B。你们怎么会那么费工夫?”



他的手指向十二人之中唯一一个凶器不明的人,也就是渕的名字。



当然,看起来是这样。除了渕之外,没有其他人选了。但由于岩井只能透过监视器掌握大家在讨论什么,这已是他知道的极限,因此结城不慌不忙地反驳。



“第一个理由是,到今天早上为止,西野的凶器都没有弄清楚。西野是〈自杀〉的结论虽然无从怀疑,但安东十分坚持犯人是若菜,因此他到最后并不认同。这么一来,最有可能持有开关的人,就变成西野了,结果事情变得很混乱。第二个理由是,绝对不是渕。”



“……为什么?”



“渕的凶器是什么,我没有机会知道。可是,大迫、若菜与釜濑都看过。你觉得大迫在看过之后,还会中陷阱吗?如果是这样,对釜濑与若菜来说,犯人是谁,不是一清二楚吗?可是,那两人一直到死,之前,都没有怀疑过渕。若菜又是袭击安东,又是开枪射釜濑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对于渕却什么也没说。所以不对。前一天,他们三人在渕房间看到的,不是悬吊式天花板的启动开关。是其他凶器。”



岩井已经离开〈暗鬼馆〉相当长的时间了。正因为这样,他才能够正确理解结城的话,没有因为来路不明的“现场氛围”而受到干扰。



岩井双手抱胸,低声喃喃说道:“这样的话……会变成十二个人,却有十三种凶器。”



结城深深点头。



“那就是问题所在。”



岩井已经满脸通红了,但他又拉开了另一罐啤酒的拉环。



就在结城稍加思考的时候,空罐眼看越来越多,堆满了整个桌子。



“十二……十三……”



结城喃喃说着,但已经语无伦次了。



结城闭上嘴。烂醉者应该也不懂什么逻辑不逻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