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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2 / 2)



“……你不同意吗?”



安东的表情确实不能说完全没有异议,但他摇了摇头。



“没有。我赞成放到〈金库〉里,但要这么做的话,就不是只有岩井的弩枪吧。”



该不会要我交出拨火棒吧?结城一时之间有些返缩。但箱岛很快就了解安东的用意。



“嗯。你是指真木吧。”



“还有,西野先生的也是。”



就像弩枪是失去了持有者的凶器一样,分配给真木与西野的凶器,也没了主人。这会让人心烦意乱,无心做其他的事。



大迫做出了判断。



“好,我们五个人去真木与西野的房间回收凶器。然后,三样一起放进去。”



但这个计划进行得并不顺利。



首先,要回收真木的卡片钥匙就很花工夫。在他的房里没找到卡片钥匙,这样的话就只有一个地方会有——真木自己带在身上……那就非得去搜尸体的衣服口袋不可。



棺材的功能也很强,不知是不是为了防止腐败,里面有冷藏装置。一打开装有真木尸首的棺材,冷气就流了出来。他穿着带有黑色光泽的皮衣,面如蜡色。不知为何,这个模样比他刚死亡时,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非得在根本不想去看的尸体口袋里搜找不可,这个任务大迫接下了。就连大迫这么刚毅的人,也皱起眉头,露出拼命在忍耐什么似的表情。



带着到手的卡片钥匙回到十一号房,打开了〈玩具箱〉,里头装着一把手斧以及〈备忘录〉。在真木房里找到的是手斧,就表示他不是拿到手枪。结城正确地掌握了此事的意义:杀害西野的不是真木。如果岩井真的因为相信真木是凶手,才拿弩枪射他的话,他就杀错人了。而真正杀害西野的,还不知道是谁……



不过,结城没有讲出这件事。因为,即使不说出来,五个人也应该在一瞬间都理解了。任何事只要大家心照不宣,最好不要说出来;如果是坏事的话,更是如此。



大迫拿着手斧,箱岛阅读〈备忘录〉。



“……原来如此,是《犬神家一族》呢。”【注:由日本推理作家横沟正史所写的小说。】



听到他喃喃自语,结城觉得很意外。没想到也会用到日本作家。



凶恶的手斧,拿在结实的大迫手中。虽然不是信不过大迫,但也没有理由相信他。在神经过敏的紧张气氛中,结城跟着其他四人进入了西野房间。



然而,他们在这里遇到了挫败。安东迅速刷了卡片钥匙,打开〈玩具箱〉,转头露出严肃的表情。



“……是空的。”



在空空如也的箱子里,没有任何值得花工夫搜找之处。一目了然,箱子是空的。



大迫、箱岛、釜濑、安东、结城,五个人面面相觑。



没有凶器。



(也就是说,杀害西野先生的家伙,把它带走了。)



这个结论很明确,但没有人说出口。



怀疑的视线激烈地交错飞舞着。



不过,几秒钟后,那种沉默就转变为大家心照不宣了。五个人不约而同点点头。开口说话的是大迫。



“这件事,要对其他人保密。”



结城能够理解。任谁都不希望,在束手无策的状况下,又撒下新的不信任种子。



不久,九个人集合在〈金库〉前,在卡片阅读机前刷了十二张卡片钥匙。



红灯变绿,窄小而全黑的房间打开了。结城悄悄对这个不集满十二张卡片就无法开启的房间感到好奇。不过,里头没什么值得看的东西。它就像兴建〈暗鬼绾〉时趁空档做出来的空间,是个连空调设备也没有、只有素面水泥墙的潮湿空间。



手斧与弩枪都丢进去了。



幸运的是,没有人开口问:“咦,不是应该还有一样凶器吗?”



关上门,灯号又变红了。确认过无法推开、也无法拉开之后,九个人就回到交谊厅去。



9



箱岛说:“太过硬撑了。”



确实,九个人一直都在硬撑。在〈解决〉之后,还一度有余裕可以装出自己很有精神的人,也渐渐变得不想再开口了。这固然是因为受到杀人这种行为的冲击,但不光是这样而已。他们的疲劳,已经快要到达临界点了。



尽管精神仍然很紧张,身体还是可以活动。然而一旦睡着,应该会整个睡死吧。结城不知道自己会睡得多深,又会睡多久。



当然,不只是他很怕睡着,其他人恐怕也是如此。他们一面小心避开面对仍未解决的根本问题,一面拼命不让自己陷入不设防的状态。



交谊厅的挂钟指向十二点、一点。就在快要两点时,有人高声说话了。



“再这样下去,身体会撑不住!各位,多少吃一点吧!”



是渕。虽然眼睛周围出现了黑眼圏,她还是劝大家用餐。



“无论什么时候,唯有吃东西不能忘记。绝对不行。”



“……说得好啊。嗯,不吃的话,或许会死掉呢。”



关水喃喃说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迟缓地走入餐厅。受到她的带动,其他人也逐一往餐厅移动。



“从很多方面来看,我觉得〈暗鬼馆〉待起来很不舒服。”



昏暗的餐厅里,须和名一面在椅子上坐下,一面说道。



“不过餐点似乎每次都很棒。”



只要是须和名的意见,结城都想要表现出自己打从心底赞同。他虽然想说声“没错,每次都很棒!”来激励自己,却连那样的力气都没有了。此外,他很清楚,就算送来的餐点再怎么好吃,今天的午餐都会变得索然无味吧。



配膳工作是由渕、关水、结城三人负责,菜色是荞麦面,再配上星鳗与秋季蔬菜所炸的天妇罗。这是新荞麦的好季节。它是带有白色的更科荞麦麦【注:以精制度高的上等荞麦粉打出来的荞麦麦面,带白色。“更科”是昔日荞麦主产地信州的两户人家“更级”、“保科”之合称,后成为高级荞麦的代称。】,辛香料只有山葵而已。这顿午餐是因为渕突然提议才开始的,天妇罗却是刚炸好。



单以味道来讲的话,或许正如须和名所言是很棒的餐点。不过,果不其然,餐厅笼罩在沉重的沉默气氛之中。



这顿轻食帮了大忙。同样是天妇罗,如果吃的是天丼【注:于盖饭上放上天妇罗,再淋上浓郁酱汁的餐点。】的话,应该连一半都吃不完吧。咻咻、咻咻,有人发出了吸面的声音。结城闷着头一直吃。



不过,单以“好好把午餐吃下去”而言,结城算是好的。釜濑一把食物送进胃里,就“呕”的一声想吐,冲进了交谊厅;若菜以在光线昏暗下也看得出来的惨白表情,勉强将荞麦面一根一根呑下去;催促大家用餐的渕在掰开筷子后,也只是凝视着蒸笼荞麦面【注:盛于蒸笼上沾醤食用的荞麦面,有别于盛于竹筛中食用的“笊荞麦”。】,没有动筷子:大迫也露出吞咽什么苦涩东西般的表情;安东看起来虽然若无其事在吃东西,其实完全没去碰天妇罗。



到了第七天,会不会连这样的事都习惯了?



相对上比较冷静在用餐的是箱岛、须和名与结城三个人。结城察觉到,在吸食荞麦面的声音中,混有某种奇怪的声音,于是猛然抬头。



关水在桌子的那一边呻吟着,喉头深处发出压低的“咕、咕”声。



昏暗之中,结城一开始以为关水觉得很痛苦,瞬间想到“不会吧”而背脊发凉,但他马上就改变了想法,认为她应该不会有事。这次的餐点,都是她自己端的。之前关水曾说“我是要监视你有没有下毒”,事到如今,那句话变得一点都不像开玩笑了。对于送进自己嘴巴的东西,她的神经质超出了必要的程度。



她并不是感到痛苦,偷看她的表情,结城总算明白关水在干嘛了。



垂着头、压低声音……关水是在哭。



大家一个个注意到她在啜泣,停下了筷子。结城看见若菜的眼睛里,泪珠也越来越斗大。箱岛那层“硬撑”的外皮,正一层一层逐渐褪去。结城也好想哭。已经受够了。有人死了也就算了,他好想看到太阳。听得出来,关水在按捺不住的情感下哭花了脸,还低声告诉自己:“我绝对不要死。绝对不……”



这段话反复咕哝了两三次之后,她硬把荞麦面呑下去。



杀害真木的岩井被带走了,既然如此,为什么吃个饭还非得这么痛苦不可?恐怕任谁都很清楚,这是因为对于岩井是否真的被关起来感到不安,是因为对于接下来谁会下手杀人感到疑惑。



但是,另外还有一个最根本的原因。



荞麦面有几个人没吃完:至于天妇罗,也有人完全没动。餐点收掉后,在全部的人都感到虚脱之前,安东高声说道:“大家听我说。我们无法永远这样逃避下去吧。”



是因为正遭受睡魔的侵袭吗?箱岛以迷茫的眼神说:“你又要做什么?”



“我觉得多余的事还是别做比较好。”



原本以为安东会因而动怒,没想到他格外冷静,讳莫如深地点头说道:“……或许是那样吧。不过再这样下去,身体会撑不住的。既然都要做个了断,我想赶快完成。你应该也这么觉得吧!”



“倒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想法。”箱岛大大打了个呵欠,“可是没有线索啊。”



须和名从旁插了嘴。



“逃避下去,是指逃避什么?”



安东猛然把嘴边的话呑下去。既然须和名问得这么直截了当,回答就非得直指核心不可。但结城也知道,那件事一旦说出口,就没有退路了。



虽然停顿了一段时间,安东还是将缠绕在参加者心中、那个根本问题说出来。



“就是,谁杀了西野?”



餐厅里隐约充满一股骚动。



结城还记得今天早上安东说过的话。杀害西野的,与杀害真木的,不是同一个人。也就是说,除了岩井之外,还有另一个人杀害了西野。而那人并不是真木,真木的凶器是手斧。



截至目前为止,之所以没人提出这件事,是因为大家处于一种恐怖平衡的状态。这说穿了就是不希望九个人之间的合作关系因此崩解。安东说出“谁杀了西野”这句话,就像是故意捅马蜂窝一样。结城凝视着眼睛下方出现黑眼圈的安东,也只能祈求他有胜算了。



“为什么呢?”须和名保持着微笑,稍稍歪了歪脖子。“与其认为十二人之中有两名杀人者,不也可以认为两人都是岩井杀的吗?”



虽然须和名很快讲完这几句话,但结城并没有听漏她直呼“岩井”二字,没有加上“先生”。这是因为对须和名而言,岩井已经是个不配加上尊称的男子了吗?



还有,另一方面,他无法得知须和名对自己刚刚所说的,究竟认真到什么地步。她是真的认为西野也是岩井杀害的,还是在做某种牵制的动作呢?这种拐弯抹角的牵制方式,实在不像她。不过,结城也没有理由相信,这只是因为她既天真又单纯而已。



既然开启了话题,安东似乎已经有所了解。



“很简单……凶器不同。”



安东轻轻吐舌,湿润一下嘴唇。



“每个人房间的枕边,都有个〈玩具箱〉吧。所有参加者,应该都拿到了凶器才对,而且有九成九的可能性是一人一件。而杀害西野的凶器是手枪,杀害真木的则是弩枪,因此还有别的杀人者。”



他以锐利的目光环视所有人。



“事到如今,应该没有人会说,自己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吧?都已经第四天了,却完全没有人聊到那张



卡片钥匙是用来做什么的。我可以理解在这地下空间拿到杀人器具时,那种想要隐瞒下来的心情,我也没和任何人提过。”



正如安东所言,凶器从未成为大家的话题,结城也没有提过自己拿到拨火棒的事。更何况身处这个不知会发生什么事的〈暗鬼馆〉中,实在很难说出“我手中有凶器”之类的话。先前如果有人提出“大家还



是开诚布公吧”的话,自己并不会刻意隐瞒。然而,即使没有这样的打算,还是会庆幸没人提到这件事,就这样到了第四天。



现在想想,须和名先前的做法或许是正确的。须和名立刻就把凶器拿给结城看,这么做等于是对结城一人证明,她与后来发生的凶杀案无关。她的凶器是“毒”,绿色的胶囊。



察觉这点之后,结城就清楚知道安东想做什么了。他深深觉得,自己怎么笨到没有更早这么做。



似乎不止结城这么想而已。



“啊啊,原来是这样!”



箱岛以颇为痛恨的口吻丢下这句话。



“没有错,当然,早该这么做了。只要调查所有人的凶器,不就知道是谁拿到手枪吗?”



“调、调查,要怎么调查?!”



釜濑惶恐地问道,但箱岛三两下就打发了他的问题。



“这还用说吗?一个个前往剩下的所有人的房间,在大家面前打开〈玩具箱〉。只要里头装着手枪,就杀人犯!啊,为什么我会以为只能藉由思考解决问题呢?!”



箱岛抱住自己的头。



结城觉得自己能够理解箱岛的心情。



箱岛原本应该是想在西野被杀的现场找证据吧。但那儿只留下尸体、弹壳以及子弹而已,箱岛无法进行科学搜查,于是只能诉诸思考。不,应该是他擅自以为,只能够靠思考解决吧。



这一定是〈暗鬼馆〉搞的鬼。



刻在卡片钥匙上的〈十诫〉,以及〈规则手册〉中有关〈侦探〉的说明,都在暗示,不是藉由行动,而是要藉由思考推敲出谁是杀人者。是这个环境要求你“务必要推理”,箱岛应该是不由自主受到了诱导。仔细想想,今天早上在〈解决〉时,结城也对于“没必要思考”一事感到丧气,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认为“要用思考推敲”。



大迫也后悔地发出咕哝。



“原来是这样。可恶,之前只一直在想,不要再有下一个死者而已……”



“所以啰。”



是结城多心了吗?怎么觉得安东是以轻佻的口吻在说话。



“到每个人房间绕一圈,怎么样?”



但安东这项提案已经太迟了,如果是昨天提出来,结城应该会马上赞成吧。应该说任谁都不会有异议才对。



但是今天就不行了。太迟了。



“才不要!”



若菜歇斯底里地吼叫,结城被她那么高的音调吓到。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自己在心情上也想那样大吼。



若菜站了起来,指着安东。



“你讲这种话,还不是只想知道大家有什么凶器而已?才不要,谁要给你这种人看!”



“恋花,你听我说。”



“绝对不要!就算是雄,我也不让步!谁在想什么根本不知道,那为什么要看我的……”



若菜一口气讲到这里,把话呑了回去。



结城知道,她原本接着想说什么。自己也无意把唯一的防身器具拿出来给大家看。



如果是昨天的话,倒还行得通……但今天这九个人,已经经历过〈夜晚〉的恐怖了。没有人说得出口,当然是绝口不提。然而,他们垂着眼、偷偷窥探的视线,还是透露出内心的想法。——不知道谁会把自己当成目标。下一个目标,或许就是自己——这样的想法先前之所以没有冒出来,是因为眼前有岩井这个共同的敌人而已。



如果是须和名的话,给她看也无妨。或者应该说,在须和名把绿色胶囊拿给自己看的那天早上,就该先拿给她看。不过,结城并不想拿给所有人看,尤其是那个不知道在不爽什么、到现在都还瞪着自己的釜濑。还有那个在死者面前可以冷静露出笑容,但想法被人抢先一步时,就感到苦恼的箱岛。结城不想给这两个人看。可以的话,也不想给不知是否会因为激烈情感而做出什么事的若菜,以及看起来很呛辣、却让人觉得脆弱的关水看。



关水断然地说:“我也是,我不要。”



“那个……我个人并不在意。”



这是须和名的声音,却被釜濑的叫声淹没。他指着安东与结城。



“我也不要!这两个家伙,我绝对不给他们看!”



结城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他已经受够了。



“那你就别给我看啊。”



结城本来只是在自言自语语,没想到意外让餐厅的喧扰回归安静。



“咦?”



结城想问为何变得这么安静,慌张地左右张望。大迫、箱岛与安东都看着他。



安东问他:“那,你说怎么办?”



“唔……”



结城随便支吾了一下,以争取时间,动着那颗变得迟钝的脑袋。不想让自己不信任的人看。如果是须和名,倒是什么都可以给她看……



此时,结城心想“什么嘛,事情很简单啊”,猛然拍了一下膝盖。



“如果是大迫话,釜濑先生与若菜姐,会愿意给他看吧?”



被点名的若菜,不知所措地抬头看着大迫。大迫回看她一眼,简短问她:“怎么样?”



“……嗯,如果只给雄看的话。”



真是单纯。



釜濑如果也冒出什么“如果只给雄看”的台词,结城打算当场抓狂。幸好,釜濑只微微点广点头。



结城继续说道:“总之,只要请别人确认‘我的不是手枪’就行了吧。如果不想让所有人看,只要给自己或多或少觉得可以信任的人看就行了。你呀,”他以下巴指着釜濑,“如果不想给我看的话,只要给大迫看过,之后再由大迫告知‘不是釜濑’就可以了。”



“嗯,这样不错呢。”



安东马上表示赞成。然而结城相当谨慎。



“不过,不可以只给一个人看,很可能会有两人间的共犯结构。至少让两个人看过,证明凶器不是手枪的话,就不是他干的。”



虽然没有其他人出声表示赞同,但结城确实感受到现场的氛围变了,大家的心情都变成“这样的话也无妨,而且务必要这么做”。如果这样还有人有什么意见的话,结果应该会变成“不想给人看到了这种地步,太可疑了”吧。



若菜从头到尾都一脸不满。大迫对她说“没关系,我知道不是你”之后,她红着脸,也不再说什么了。



10



用三以上的分母除以九个人,三人一组的话,事情就很简单。但是相互猜忌的纠结情绪,导致这么简单的除法并不适用。



“如果是这个人的话,公开也没关系”以及“如果是这个人的话,不想让他知道”的想法,混杂在一起。虽然没有明确表现在言辞或态度上,渕似乎对安东抱持些许警戒。箱岛希望大迫帮他看。若菜与釜濑自然会选大迫为对象吧。这么一来,大迫那组就变成四个人了,这时除法就会变得很困难,似乎会很花时间,因此结城早早就放弃了。



“我们两个人自己先来决定对象吧。”



在决议要把凶器拿给别人看时,结城什么都还没说,须和名就自己来找他了。她已经拿给结城看过,所以是想当然尔的选择吧。安东也选定结城作为确认对象。



“拜托你了。”



安东虽然这么说,但不知不觉间,结城心中蛰伏了些许疑惑。虽然是微不足道、有如突发念头般的疑惑,却挥之不去。我知道这个男的什么呢?顶多只知道他是光线枪社的幽灵社员而已,不是吗?



但如果和釜濑那种人相比,倒不觉得无法信任安东。虽然光靠“感觉”就把底牌掀给别人看很可怕,但老是犹豫不决,事情就没办法有进展。结城默默点头。



安东、结城、须和名,应该是妥当的组合吧。



“离这里最近的,是我的房间吧。”



须和名说着,先站了起来。



七号房一下就到了。须和名去握门把,看着两人露出微笑。



“真没想到会在这种状况下邀请男生到房间来。”



对呀,要进入须和名的房间耶!虽然是在这种不寻常的状况下,但结城沓是感到紧张。自己做好心理准备了吗?就在想着这种事的同时,须和名毫不扭捏地打开房门。



不消说,内部装潢和其他房间没什么不同,唯一不一样的是床单。结城和一般人一样,并没有要去看人家床单的意思,但铺得很拙劣的床单以及上面的折痕还是让人在意。铺床需要相当的经验与技巧,以及细腻的神经,然而须和名恐怕都没有吧。



“那么,我拿给大家看。”



她毫不矫揉造作地走近位于枕边的〈玩具箱〉。为什么在九个人之中,她是唯一完全不在意把凶器拿给别人看的人呢?须和名的动作极其自然。



就在她拿出卡片钥匙,刷过卡片阅读机时,有人从结城背后出了声。



“可以让我也加入这一边吗?”



结城与安东吓了一跳,转头过去。



打开门站在那儿的,是不像男生也不像女生的关水。



“吓到你们了?真抱歉。这门真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很恶意呢。”



她靠在打开的门上,努力表现出随和的样子。但显而易见,她只是装出来的。安东问道:“为什么要来我们这边?”



“嗯?什么为什么?”



“那边有六个人吧。你找箱岛她们看啊。”



“就是不想那样,才来这边的啊。”



她踩着地毯走进房间两三步,反手关上门。



“大迫确实有可以信赖的感觉,但那个畏畏缩缩的男的,以及若菜,都会缠着大迫吧。这样的话,我就变成要拿给箱岛与渕小姐看。”



结城试着思考刚才关水所说的话。大迫、若菜、釜濑。安东、结城、须和名。然后剩下三个人,箱岛、关水、渕。原来如此,这种分组确贲最自然。不过……



“……箱岛是吗?”



安东喃喃说道。关水轻轻点点头。



听到这样的对话,结城认为没有必要再多做说明了。因为,他自己也这么想。把凶器拿给釜濑看,会感觉很不情愿;然而,不想给箱岛看,并非因为如此,而是箱岛对于现在这种状况,给人一种甚至乐在其中的感觉。要把底牌亮给这种男人看,总觉得很危险。



结城能够理解,因此什么都没说,但关水似乎有点误会结城的沉默。她的强势态度即刻瓦解,目光落在脚上。



“虽然我知道不能老是怀疑,不过……既然有别的选择,也就……”



“但这样的话,他们那边会变成五个人。”



安东这么说道,皱起屑头。但须和名疑惑地说:“有什么问题吗?”



“大家的决议是把自己的凶器拿给‘两人以上’看过,这样的话,即使分成四人还是五人,也都可以吧。”



确实如她所说。



结城并不欢迎关水,但倒也不至于到“说什么都不要”的地步。安东说:“说得也是。那,就这样吧。”



对于关水的加入,他没有什么异议。



“那么,我重新来过。”



须和名刷了卡片钥匙。



11



〈毒杀〉



一旦知道这个世上的毒多到什么地步,一定会如此感叹吧——我居然到现在还活着!



人类被无数的毒所包围,会用毒来杀害同类,也是理所常然。即使不在杀人现场,还是可以悄悄任死亡靠近对方。由于这样的特性,毒杀散发出一种特别的魅力。与毒杀相关的想象很多,例如会上瘾,例如比较像是女性的手法。那么,拿到这种凶器的您,是女性吗?



推理史上最有名的“毒”,恐怕是涂在针尖上的尼古丁吧。但这次要推荐的是《绿色胶囊之谜》,里头装的是硝基苯,只要使用一颗就没救了,使用两颗的话必死无疑。



但是请注意:这种胶囊不溶于胃。



小小的瓶子“砰”一声放到了书桌上,里头装着结城先前看过的绿色胶囊。



“毒是吗?”



安东边叹气边说道。他以陶醉的眼神,注视着翠绿色的胶囊。



另一方面,关水的反应略有不同。



“果然,也是有人拿到毒。”



她露出像是能够理解,又像是感到生气的复杂表情。结城觉得,自己理解她的心情。关水从第一天开始,就对毒有所警戒。但如果持毒者是须和名的话,又会给人一种“真是白担心了”的感觉吧。



“扭开胶囊之后,里头的东西会跑出来,味道蛮重的,是一种甜甜的感觉,虽然不是什么好气味,但也不是那么难闻的气味。”



“有气味是吗……”



安东想到了什么吗?他若有所感地喃喃说道,然后突然转头看着结城。



“喂,你知道硝基苯吗?”



结城略微迟疑了一下。



“……名字是听过。”



“这样呀。”



“似乎带有桃子般的气味。”



须和名歪了歪脖子。



“对……我也觉得很像,不过它还有一种清凉的感觉,桃子并没有。”



另一方面,关水以狐疑的表情问道:“你为什么知道那种事?”



结城噤声不语。幸好,关水似乎无意再深究。



安东缓缓把手伸向药瓶。他抓起药瓶,轻轻摇了摇。



“……没有装多少呢。”



瓶里的胶囊轻轻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确实,在这约莫手心大小的小瓶子中,胶囊只装了三分之一,大概十颗、二十颗左右。从瓶外很难估算真正的数量。



“一开始我也觉得这样的数量不太够。”



须和名干脆地说道。安东停下了摇动瓶子的手,关水转头看着她,结城也不由得凝视着须和名的脸。



在他们的视线下,须和名露出微笑。



“但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可以送你们一两颗。”



安东把瓶子放回书桌上。



“不需要。”



〈殴杀〉



人类开始使用暴力时,最初的武器应该是四肢吧。



接着使用的,毫无疑问是棒子。



棒子是极其原始、一点也不优雅的原始武器。正因如此,出于激动的情绪而犯下的杀人行为,所用的工具往往是棒子。



其中让人印象最深刻的,怎么说都是“拨火棒”。西洋住宅的大多数房问,或说所有房问,都设壁炉架。以西洋住宅为背景的案件,往往都有拨火棒。杀人者拿着它,夺走了不少性命。



推理史上最有名的“拨火棒”,恐怕是出现在福尔摩斯《斑纹的绳子》这个案件吧。



对了,拿到这根棒子,你能不能折弯它,再将它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呢?



做不到也没关系。因为,无论它是弯是直,只要持拨火棒用力一击,绝对足以殴杀别人。



六号房。



结城把拨火棒丢到地毯上。读过关于殴杀的〈备忘录〉后,关水的鼻子“哼”了一声。



“刚才在须和名小姐的房间看到时我就在想,这些文字纯粹让人觉得莫名生气。”



“确实是。”



结城点点头。昨天的〈夜晚〉期间,他也几度对这张〈备忘录〉感到愤怒。他又加了一句:“真想把它撕掉啊。”



安东从关水手里接过那张纸,斜着头读完。



“那种心情可以理解。写这东西的家伙,原本应该是想要写一些幽默的内容吧。但对我们来说,根本不幽默。说起来,这上面的文字根本是标新立异嘛。会生气也是有道理的。”



标新立异的不仅是〈备忘录〉而已,卡片背面的〈十诫〉、〈规则手册〉、交谊厅的十二尊人偶等等,恐怕是因为太过于强调命运的乖舛面,里头的想法全都只发挥惹火结城的效果。会因为这些东西而开心的……大概只有岩井吧。



“问题在于……”须和名说着,略微歪了歪脖子,“在〈暗鬼馆〉里,似乎没有壁炉架。”



“不,餐厅里有。”



结城确信地点点头。因为没点火所以印象不深,但毫无疑问有壁炉架。



“不过,问题在于,”安东插嘴,“这里根本没有火种,没有火柴也没有打火机,壁炉架也只是纯粹装饰而已。”



“你找过吗?”



“你回想一下,不是聊过我们里头没人抽烟吗?后来,我就稍微注意了一下。”



关水也加入讨论。



“那个壁炉架是装饰用的。大迫他们曾经调查过它是不是秘道,结果根本没有烟囱。”



接着她微微叹了口气。



“……不过,我认为,这样的事情根本不是问题。”



说得有理。



安东捡起地毯上的拨火棒,举到眼睛的高度。在有人拿着凶器对自己比划的情形下,关水略微后退,结城也无意识地使出力气。安东注意到两个人的举动后,耸耸肩,把手放下。



“还蛮沉的呢。”



“没错吧。”



“相当可靠呢。”



结城默默点头,然后慢慢补上一句。



“拿着它比划的话,至少可以用来威吓一下吧。”



“对呀,果然很可怕。因为是男人拿着铁棒。”



虽然关水这么说,但安东毕竟还是正确解读了结城想要表达的意思。他把拨火棒再度丢回地毯上。



“确实可以拿来威吓……不过,要奇袭别人就不适合了。”



拨火棒太大了,没办法带在身上藏着。从后面袭击也就罢了,但没办法用来奇袭别人。



结城又进一步补充。



“而且,柄的部分虽重,前端的部分却很细,靠不住。”



四人低头看着白色地毯上的黑色棒子。



“而且……”



结城还想继续说下去,但安东打断他,苦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啦。你想说,拨火棒并没有那么危险,所以你也是个安全的男人,对吧?”



“……”



“但很不凑巧,你再怎么自我宣传,铁棒一样是铁棒,依然是危险物品。好好收到箱子里去吧。”



“不过,你确实长得一副不会害人的样子呢。”



关水插嘴说道。



〈绞杀〉



人类经由气管吸入空气,进行肺部呼吸而得以生存。



呼吸可以持续几卜年,但若是呼吸中止几分钟,人就会马上死亡……就是“断了气”。人的生命,真的是在每一剎那的连续作用之下,才得以确保。



由于必须明快地进行,绞杀通常是徒手。只要把手放在对方的喉咙上,就算是手劲不够的人,也可以轻易解决孔武用力的人。喉咙之于人类,不,之于以肺部呼吸的生物,就是这么一个要命的地方。



不过,若是想有计划尝试绞杀,毕竞还是会准备“细绳”吧。



要说到在推理史上占有特殊地位的“细绳”,应该还是《角落里的老人》【注:TheOldManInTheCorner,该书作者是BaronessOrczy,一九0九年初版。书中有一位坐在咖啡店里,根据能够公开取得的资料,推理剖折案真相的神探。他的特色是不断把手中的细绳编成各种形状再解开。】那一条吧,此外,“细绳”除了用来杀人,用途还相当广泛。拿到这个东西的你,能善用这个万能的道具吗?



如果只是把它看成凶器而已,那你就要小心了。在你能够把“细绳”套在对方喉咙上的距离之内,对方的手也够得到你的喉咙。



五号房。



〈备忘录〉里虽然写着“细绳”,但实际看到后,应该称为“绳索”才对。长度约为五十公分。安东用手指夹住绳子的正中央,两端下垂地在大家面前摇晃着。



“虽然上头写着要‘善用’它,但这种不长不短的长度,我能拿来做什么?一开始还打了个很紧的绳结呢。”



原本以为须和名在静静思考,但她的表情突然亮了起来。



“下次再抓到杀人犯时,可以把他的手绑起来。”



“唔,这是个很好的提议。”



安东眉头微铍,给了一个敷衍的回答。现在他提着绳索末端,开始拿着它转圈圈。



“……可是,这样大家就知道啦,我拿到的是烂东西。结城拿拨火棒、我拿细绳正面对干的话,根本没办法比嘛。”



“你不要预设这种根本不可能的状况,让自己沮丧嘛。”



结城对着安东笑道,可安东还是一样臭着脸。



“不,须和名小姐的毒,以及你的拨火棒,都没办法拿别的东西代替吧?但我拿到的是细绳耶,如果真的把人勒死的话,可以用衣服的袖子,可以用手,什么都可以。这种东西……”



“我说啊,”关水皱着眉插话,“你为什么要预设‘真的要把人勒死’的状况呢?你想这么做吗?如果你无意这么做,拿到一段细绳和拿到刀子,不都一样吗?”



安东原本想反驳,又把话呑了回去,手不再转绳子。不久之后他说:“说的也是,我太轻率了。”



关水露出还想紧咬下去的表情。结城正想打圆场时,她短短叹了口气。



“算了,不过,这样就稍微安心了。”



安东与结城不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无从响应,此时须和名却表示同意。



“是啊。”



须和名凝视着安东手中的细绳。



“……什么意思?”



结城一问,须和名微笑道:“这条绳子很容易藏在身上。也就是说,之前安东应该可以随时带在身边才是,但安东先生却一直收在箱子里。因此,这表示他不打算使用它。”



“没错。不过,那是白天的时候啦。”



结城心想,原来如此。



与此同时,他认为同样的想法也适用于须和名。须和名虽然拿到可以藏在身上的凶器,却一直把它收在〈玩具箱〉里头……



不,不对。



结城马上察觉到自己的错误。他们只有到须和名从〈玩具箱〉拿出装有胶囊的小瓶子,并没有确切证据,证明现在须和名没有携带几颗胶囊在身”。



即便如此,结城压根不认为须和名真的会随身带着胶囊。



反到是安东手上握有绳子一事,比较让他没来由地感到害怕。他并不觉得那种长度可以藏在身上的绳子,会像安东说的那么派不上用场。如果因为相信这个男的说的话,而在背对着他时被他紧紧勒住的话,



可就没有胜算了……



结城不由得开口叫他。



“嗯,怎么了?”



安东这么一回答后,结城含糊其词,无法继续讲下去。



“……没,没什么事。”



安东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药杀〉



毒与药到底哪里不同呢?



答案恐怕是这样的——有用的是药,有害的是毒。



因此,使用化学物质杀死有害的动物时,称为药杀。



不过,如果因此便说杀死人类就不称为药杀的话,倒也并非如此。杀害死刑犯时,就不称为毒杀,而称为药杀。



药杀人类时,必须能够迅速见效、减少痛苦才行。尼古丁就能因应这种需求。



不消说,在推理小说中,“尼古丁”的地位是因为《X的悲剧》【注:美国知名推理作家艾勒里·昆恩(ElleryQueen)的代表作之一,另有系列作《Y的悲剧》、《Z的悲剧》等。】而建立的。



不能够把针提供给你。但若经由口腔摄取,应该也能充分发挥效果吧。



关水的房间是一号房。要从安东的五号房过去,必须在昏暗的回廊上走很长一段距离。



关水取出装有透明液体的小玻璃瓶,语调急促地说:“我也不是手枪唷。”



结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小瓶子中的液体。这就是有名的尼古丁呀,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亲眼看到。



尼古丁虽然以与氰酸钾相匹敌的毒性著称,但依然不是手枪。结果,这四个人之中,没有人拿到手枪。也就是说,这里没有杀害西野的犯人。虽然原本就不觉得关水是杀人犯,结城还是松了口气。



“这样子,就知道很多事情了。”安东说道:“我们四个人之中,并没有杀害西野的家伙……还有,要小心须和名跟关水泡的茶。”



虽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玩笑话,结城还是开朗地笑了,连自己都觉得意外。应该是紧张的情绪获得舒缓了吧。



“你这什么意思……”



是因为结城看起来太过开心吗?关水原本想质问安东,但表情也和缓了下来。在紧张感似乎消失了的氛围中,须和名笑着说:“噢!所以关水小姐才会说‘果然’呀。”



“咦?不过,那样的话吗?”



“你有讲喔。在我房间的时候,你说,‘果然,也有人是拿到毒’。”



结城也记得关水说过那句话。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既然她自己也是持有毒药,语意就略有不同了。关水似乎想起来了,漠然地“噢”了一声。



“晤,‘药杀’一词如果用在人身上,毕竟还是怪怪的。所以我那时觉得,应该会有人是‘毒杀’吧。”



“有药杀又有毒杀,是吧。”



安东的声音像是哼地笑了。



“虽然不像大迫那么生气,但我也渐渐对这出闹剧感到火大。我是绞杀,结城是殴杀。西野是被射杀的吧。真木是……”



安东的话突然中断了,其他三人的视线集中在安东身上。他彷佛没注意到大家的视线,盯着眼前空无一物的空间,不久之后喃喃说道:“真木,也是被射杀。”



确实,真木是被弩枪射杀的。去调查岩井〈玩具箱〉的是须和名与箱岛。里头应该也放着〈备忘录〉,只要读过,应该会看到在那些有的没的文句最开头,就写着“射杀”吧。



西野是被九毫米口径的枪杀害的,这也算是射杀。



虽然担心会干扰到安东的思考,结城还是不吐不快。



“〈主人〉很讨厌杀人方式重复。若非如此,须和名与关水两人,都叫〈毒杀〉应该也没关系。”



“这么说来……这是怎么回事?”



一号房陷入沉默。



到目前为止,结城都没有好好想过谁会是杀害西野的犯人。这是因为状况混乱,因为感到害怕,也是因为忙碌。但除此之外,缺乏可供思考的要素,也是原因之一。不过,他也有一种想要尽快排除掉危险人物的心情。以道样的矛盾作为契机,能否产生什么具有建设性的想法呢?



结城的眼角余光看到关水露出苦涩的表情。须和名又怎么了呢?须和名……



“那个……我可以发言吗?”



她稍稍举起手。



“嗯?什么事?”



安东的思考被打断,困惑地这么答道。结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记得,今天早上也曾有过这样的对话。



“如果真木先生是〈射杀〉,西野先生是〈枪杀〉的话,如何呢?”



“噢!”



安东发出另一种音调,抿着嘴角说:“这个嘛,〈枪杀〉给人的印象比较像是‘处刑方式’。”



“但这一点,〈药杀〉也是呢。”



及结城只是点头表示“原来如此”,没有再说什么。



12



“毒杀、殴杀、绞杀、药杀。射杀与枪杀,还有斩杀。”



四个人在回廊上朝交谊厅走去。昏暗中,安东说出这样的话。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事实上,结城也从刚才就在思考这件事。因此,他顺畅地讲了出来。



“还有击杀。”



“和殴杀很像呢。然后呢?”



“刺杀、缢杀。”



“还有呢?”



“还有,辗杀。”



“辗杀呀,哈哈。”



虽然被当成玩笑,但结城觉得这并非不可能。如果看起来很重的〈警卫〉以时速一二十公里撞上来的话,似乎也会死人的。



“要集满十二种,总觉得或多或少有点勉强呢。还有唷,张作霖【注:军阀张作霖于民国十七年被日本关东军所埋的炸药炸成重伤,送回沈阳后死去。】的。”



“噢,炸杀呀。”



“暗杀、诛杀、天中杀【注:四柱(八字)推命中的一种推命技巧。】,也有笑杀【注:一笑置之,不把对方当回亊。】与默杀【注:无视于对方存在,不予理会。】等等。”



安东目不转地盯着结城的脸。



“……你这家伙,日文很厉害嘛。”



“多谢称赞。”



对于语汇,结城略有自信,他得意地说下去。



“我还可以讲喔,秒杀、瞬杀、超必杀【注:电玩游戏中,比一般必杀技还能对敌人造成更大伤害的必杀技。】。”



“拜托!”两人背后传来了关水严肃的声音,“不要再讲了……算我求你们。听了让人心情很差。”



有道理。结城和安东都闭上嘴。



还好,沉默并不让人痛苦。在四个人彼此告知自己的凶器之后,让人觉得事情好像有进展了。无论如何,心情都轻松了起来。



不过,那只是表面看起来有进展而已。



“没有人?没有人是什么意思?”



圆型的交谊厅里,没有人坐到圆桌旁,大家都是站着。安东以粗暴的声音大声质问,与刚才完全判若两人。他的视线那头,是臭着脸的大迫。



“没有人就是没有人。这五个人之中,没有杀害西野的凶手。”



但他讲得相当模棱两可。是多心了吗?大迫甚至让人觉得他的眼睛在看别的地方。至少,他没有堂堂正正、抬头挺胸地说出来。这就难怪安东会怀疑他,紧咬着不放了。



“我可是能够很明确地讲出来唷。我们这四个人之中,没有人持有手枪。”



“我就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嘛!我们这边,也没有杀害西野的家伙!”



安东闭嘴不语,盯着大迫看。然后,他的视线移到若菜、釜濑与渕身上。他们也垂着眼睛,或者看着别的地方,不与安东的视线交会。虽然一方面似乎是慑于安东胁迫的态度……但结城无法排除,自己是否也在怀疑他们,有没有隐瞒了什么亏心事。亏心事?在这么小的空间内,到底有什么事非隐瞒不可?



安东眯起眼睛。



“总觉得很诡异呢。大迫,你再讲一次给我听。你听好,请你说,‘在我们五个人之中,没有人持有手枪’。”



“你很啰嗦耶。”



“你别管,说就对了。”



“……在我们五个人之中,没有杀害西野的家伙。”



交谊厅一片寂静。



结城很同情大迫,他那种不说谎的个性,真的会吃亏。安东以缓慢的语调给予致命一击。



“也就是说,你们里头有人持有手枪啰。”



“……”



“我不会说是哪个人杀了西野,只是,既然我们四个人的凶器不是手枪,那边的五个人如果没有人拿到手枪的话,不就不合逻辑了吗?没错吧?”



“话都是你在讲呢。”



插嘴的是箱岛。对于大迫的尴尬处境,箱岛甚至让人觉得他乐在其中。箱岛那张连刮胡子的痕迹都没有的美丽脸庞上,露出了嘲笑的表情。



“但很可惜,你猜错了。这边的五个人,也没有人持有手枪。”



他的口气悠哉到让人讨厌的程度。



“开什么玩……”



“如果要我来说的话,既然我们五个没有人持有手枪,当然就在你们那边的四个人之中了。并没有任何证据,足以让我相信‘噢,你们那边没有手枪’。”



安东大大地挥着手。



“少玩文字游戏!我们不是已经以最低限度的互信为前提,决议要把凶器拿给两人以上看过了吗?”



“三人互为共犯的情形,未必没有。”



“我说箱岛,再讲下去你不觉得很蠢吗?而且,我们这边是大家都确认过每个人的凶器了。你难道想说四人互为共犯吗?我也要问你,你真的亲眼看到大迫、若菜、釜濑与渕的凶器了吗?”



“果然厉害,问到重点了呢。”



箱岛无畏地笑了笑。



“我没有全部看。因为,我总觉得渕小姐有点不想让我看她的东西。”



名字突然被讲出来,渕狼狈地出声。



“哪有,我没有那种想……”



“咦?不对吗?真抱歉啊,那就是我之前想太多了。但就事实而言,我没有看到渕小姐的凶器。”



面对箱岛带着笑容、连珠炮似的发言,渕沉默了下来,只能瞪着他看。另一方面,安东也没有再追问。箱岛说他没有看渕的,也就是在强烈暗示,他看了其他三人的东西。



但光是这样就能够相信吗?没有信任的话,说再多也是枉然。事实上,不管箱岛说什么,结城已经开始相信,那五个人之中,应该有人持有手枪。大迫的态度之所以暧昧,应该没有别的理由了。



但如果是这样,箱岛为何要包庇呢?难道隐藏有关手枪的讯息,会比找出杀人者重要吗?还是说,有其他的原因?



安东呼了一口气,全身的力量放松下来,使得现场的紧张感明显和缓下来。



“……再这样彼此怀疑下去,讨论也没意义了。”



箱岛耸耸肩。



“以结果论来看,‘别做多余的事’才是正解呢。”



既然两个人的讨论冷静下来,大迫也闭口不谈,凶器的话题就到此为止。结果,一点点的调查,只是撒下更多不信任的种子。就这么结束了,结城心里满是徒劳无功的感觉。



突然,眼前的东西扭曲起来。一回过神来,结城膝一软,身体差点往下倒。明明只是站着而已,他却大人踉跄了一下。



“喂,你怎么了。”



听到安东的慌张声音,结城挥了挥手回答:“啊,抱歉,我没事。只是有点晕眩。”



“你说晕眩?拜托你振作点,时间还很长哩。”



结城把手放在膝盖上。确实,时间还很长。既然刚才的调查完全没找到任何嫌疑犯,今天的〈夜晚〉又要变得紧张兮兮了。结城意识到这点之后,决心要把自己已经偷偷决定的事情付诸实行。



他抬起头,毅然地说:“安东。”



“什么事?”



“老子要睡了。”



八个人的视线集中在结城身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露出暧昧的笑容。



“由于一直都处于紧张状态,我已经撑不下去了,到了极限。与其在〈夜晚〉睡觉,我宁愿现在睡。”



他看向时钟,现在的时间将近四点。



“到〈夜晚〉来临的十点之前,还有六个小时,我先睡一下。”



结城带着坚决的意志这么主张。昨晚他完全没睡,今天一早又发生这样的骚动,他说什么也要休息一下。



安东叹了口气。



“真没毅力耶。”



“就是为了在万一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展现毅力,我才睡的。”



“真是轻松自在的家伙。这种状况下你还睡得着吗?”



“我会拿出毅力睡着的。”



“原来如此,那我收回刚才说你没毅力的话。”



不过,安东在苦笑后喃喃说道:“可是,晤……与其后来才在那里头昏眼花,还不如像你这样比较好。你果然没有那么笨。”



“谢谢夸奖。”



“我知道了,你就睡个三小时左右吧。再来就换老子睡。”



“等一下。”出声的是大迫,“不要单独行……”



“我不是要在自己的房问睡。”



才刚决定要睡,意识就开始模糊了,舌头有些不听使唤。由于连讲话都很累人,结城指着地上。



“我在这里睡。”



接着结城直接拉开椅子,趴到圆桌上。



“原来如此啊,大家若能相互监视的话,就未必一定要醒着了。只要至少有三个人醒着,之后再睡就行了。”



那个听来有些瞧不起自己的声音,出自箱岛。不过他也接着说:“那,我也来学你吧。”



他拉开崎子,深深坐进去。



借着这个机会,关水也接着说:“我也要趁现在先休息一下。”



“雄……”



结城虽已闭上眼睛,也听得出那撒娇般的声音是若菜的。大迫的回答相当温柔。



“你也休息吧,我会醒着的。”



于是,结城、箱岛、关水、若菜就睡了。搞不好,之后又会有几人跟着睡,然后又有几个人会提早醒来吧。



结城心想,虽然这是自己提出来的,但大家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竟然决定要在可能有杀人者的房间里坐着睡觉。像若菜这么相信大迫,应该可以真的休息吧。这样的话,还有几个人能够好好入睡呢?结城一面坏心地想着,一面意识也变得模糊。结城有自信睡得着,就“随处都可入睡”这点来说,他还蛮有一套的。



当然,他心想,所有人都集中在一个房间,当然是预防“下一个”事件的最好方法。在这些人里头,应该有杀人者吧。所以,要在这里睡。



在暂时失去意识之前,结城不由得暗自祈祷,希望不要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死了。



13



安东吉也这个人,从来不会手下留情的。



他用力拍打睡到像是失去意识的结城的头,想要把他打醒,还拎起结城的衣领。虽然结城原本忘了自己身处何地,还是忍不住以为自己要被杀了。



“给我起来,三个小时了。”



一点都不亲切的低沉声音。环顾圆形房间,就像受到印第安人偶的守护一样,有几个人在圆桌上趴着睡觉。由于结城是用勉强的姿势睡觉,脖子和手肘有点痛。这时他想起来了,对了,这里是〈暗鬼馆〉。



“……好粗暴喔。”结城甩开安东抓着他衣领的手,说道:“你用正常的方式叫我就好了啊,我会起来的啊。”



“就是因为先前用正常方式叫不醒你啊。你醒了吧,那老子要睡啰。”



安东一直眨着眼睛,脸上带有疲态,其至让人觉得在这三小时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似乎也到极限。



安东很快就拉开椅子。结城问道:“在我睡觉的时候,有什么事吗?”



“噢,决定了一件事,你就去问大迫吧。我要睡了。”



接着,安东筋疲力尽地趴在圆桌上,平稳的呼声马上就冒出来了。



一回神,大迫在他旁边微笑着。



“那家伙在刚才的三十分钟里,一直猛说‘这家伙起来的话,老子就能睡了’呢。”



“……我如果早点起来就好了。”



“晚饭来了,要吃吗?”



结城把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已经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食欲或睡欲了。虽然搞不好会吃不下,他还是点点头。



“这样呀。已经在餐厅里安排好了。”



结城一看,在圆桌旁睡觉的有箱岛、釜濑、关水、若菜、渕以及安东。咕噜噜发出鼾声的是釜濑吗?



一睡着的箱岛侧脸,有着完全不让人觉得是男性的姿色,让结城不由得别过头去。时钟显示现在将近七点。



不在交谊厅里的只有须和名,她一个人在餐厅里喝着茶。一看到结城,她就微笑起来。



“早安。睡得好吗?”



结城搔搔鼻头。



“我熟睡到连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都不知道。”



“也就是说?”



“我睡得很好。”



“那再好不过了。”



结城不由得在意起来。



“须和名小姐,你有睡吗?”



“我吗?”她把西式茶杯放在盘子上说:“我呀,昨晚睡得很好。而且……”



须和名露出了苦笑。



“让别人看到我的睡相,有点不方便。”



确实,身为淑女,对于在别人面前展露睡相会感到抗拒吧。自己刚才竟然没注意到这一点,结城以自己的迟钝为耻。不过,若菜与关水、渕就大大方方睡了。在这种状况下,行事还能够这么严谨,或许算是异常吧。



大迫拉开椅子。这样的话,也来问问他好了。



“那,你有睡吗?”



大迫重重地坐下,一面转着脖子,一面回答:“熬夜个一两天,不算什么。”



“还真是可笨啊。”



“熬夜是学生的必修科目,对吧?”



结城耸耸肩。如果是平常,熬个一晚确实算不了什么。现在会累到全身无力,完全是因为待在〈暗鬼馆〉这个环境里,精神遭受严重损耗。大迫和结城度过了同样的〈夜晚〉,却还能够关心别人、对若菜温柔以待、对〈机构〉表达愤怒,而旦此刻仍神态自若。对于他那种坚韧的样子,结城已经不只是尊敬了,而是感到惊讶。



〈便当箱〉里放着今天的晚餐,是满满装在漆器餐盒里的怀石料理,还附了茶碗蒸,烫得结城差点拿不稳。一向谨慎的大迫,倒是没有连拿个便当都要求“三个人一起”。但须和名与大迫都跟在结城后间进入厨房,因此结果还是一样。结城回头看着两人,说道:“什么啊,你们也还没吃吗?”



“嗯。只有箱岛、釜濑与安东先吃而已。”



结城心想,咦,安东和釜濑也就算了,箱岛和结城应该是同时睡的。也就是说,他若不是中间醒过来,就是当时没有睡吧。



三人一同用餐。



结城拿了漆筷,想起先前有人曾经喃喃自语说:“餐厅明明是西式风格,为什么吃鳗鱼?”现在结城觉得,自己隐约知道原因了。茶碗蒸也附了上漆的木匙。茶碗蒸的底部埋着银杏,结城没有吃。



在平静动着筷子用餐时,出现了些微的变化。结城发现,今天的晚餐吃得比午餐来得轻松,都是一口接一口吃下去。或许是因为已经明确知道取得毒药的是须和名与关水吧。知道了应该小心的对象之后,会比连应该小心谁都不知道的状况,让人觉得轻松许多。



此刻,〈毒杀〉的须和名坐在隔壁的隔壁,挟起高野豆腐;〈药杀〉的关水在睡觉。因此就或然率来说,是没问题的。



收掉漆器餐盒后的闲静时光,放松下来的结城一面喝着自己泡的淡咖啡,一面丢出话题。



“大迫,刚才安东说,有事情已经决定了?”



大迫把玄米茶倒满整个和式茶杯。是要让它变凉吗?他没有喝,而是转向结城说:“嗯,还没有决定,等大家都醒来,我再好好说明。”



冷淡的回答。



通往交谊厅的门保持敞开。由于门是在结城的背后,他看不到什么,但大迫应该看得到六人在睡觉的交谊厅。须和名在稍远的座位上读着一本皮面装订、看起来很重的书。应该是放在〈娱乐室〉里的书吧。



这么说来,从第二天以后,她就没到〈娱乐室〉去了。虽然也是因为无心前往……



大迫重重地咳了一声,对着结城说:“对了,有一件事想问你,请你不要见怪。”



“……什么啊。没头没脑的。”



大迫又咳了一声,视线微妙地从结城身上移开,似乎难以启齿。



“唔,就是,”他的视线往须和名的方向看了一下,“我在想,你和须和名小姐,是什么关系呢?”



结城心想,终于来问我了是吧。当然,他也同时感到意外。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迟早会有人问起自己和须和名之间的事,但没想到会是大迫。他原本以为不是箱岛就是渕,再不然就是关水。



当然,没什么好隐瞒的。早点有人来问,他还乐得比较轻松。



“没什么,只是在便利商店看打工情报杂志时认识的。本来以为她不太可能应征,看到她来了,我很惊讶。”



“……就这样吗?”



结城点点头。



结城无法判断,他到底相不相信自己说的。大迫又看了一眼须和名,但她正在看书,似乎连刚才他们在讲什么都没注意到。大迫稍微松了口气。



接着,他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那你和西野先生呢?”



“西野?”



他又跟着重复一遍。



西野,那个中了枪、浑身是血的男人,跟自己的关系是?



结城明白大迫那句“请你不要见怪”的真正意思了。大迫真正想知道的,是这个问题。



结城摇摇头。



“不认识,来这里之前,我没见过他。”



大迫的目光射穿了结城……那是不可动摇的视线,与刚才问自己与须和名的关系时完全不同。



“真的吗?”



“嗯。”



“这样呀。”



大迫缓缓伸手去拿和式茶杯,喝了一口茶。他的说话方式,完全没有结巴或慌张,而是一字一句慎重地说。



“……就像你们看到的,我和若菜正在交往。除此之外,我不认识其他人。但若菜似乎不同,她认识渕小姐,似乎是在大学附近开便当店的人。吿诉渕小姐之后,她也想起来了。箱岛认识安东。据说安东是在光线枪的个人战中,晋级到很前面的选手。但安东并不认识箱岛。箱岛虽然也玩光线枪,但没安东那么厉害。不过安东认识釜濑,他们似乎赞同一所高中。釜濑就不认识安东了。



“一开始,我以为来这里的十二个人,都是任意挑选出来的。然而,我错了。虽然很薄弱,似乎还是有某种关联。”



对于一一冒出来的关系,结城瞠目结舌。



在这十二个人之中,确实有自己认识的人。但他完全没想过,其他人也存在着这样的关联。或许早该



怀疑也说不定。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别人也在隐藏着彼此的关系。结城搔搔头。这样一来,大迫的意思应该是……



“你是指,某人有杀害西野先生的理由?”



大迫重重地点头回应。



“……也只能这么想了。你记得我第一天讲过的话吗?只要默默度过七天,就能赚到大钱。要是有谁出手,那个人自己也会身陷危险。事实上,岩井之所以射杀真木,也是因为西野先生变成那样。



我都那样讲了,西野先生还是遇害。我不禁认为,这里面会不会有认识西野先生的人。不是来到这里才认识,而是很早之前,那家伙就锁定了西野先生。



“喂,结城,你怎么想?面对初次见面的人,你会因为奖金在眼前晃来晃去,就拿枪射杀别人吗?”



结城并不淸楚。



到此刻为止,他甚至忘记奖金这冋事。结城本来的目的是要买车,只要不奢望买太豪华的车,二十万圆够了。



结城不知道自己能否为了奖金,下手杀害初次见面的西野。



不过,也不能这样继续沉默下去。光线昏暗的另一头,大迫的双眼紧盯着结城。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要买车而已。赚得多的话,就买好一点的车。但如果只是度过七天就有两千万圆,我会觉得睡他七天觉比较好。说到这,你又怎么想呢?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吗?”



大迫交叉双手,真诚地回答了结城的问题。



“大学毕业后,我就要和若菜结婚,所以需要钱。不过,那是两年后的事,倒没有急迫到现在马上就需要一大笔钱。你不也是这样吗?你刚才说,是看了打工杂志才来的。我和若菜也是一样。不过,真正想要钱的家伙,会相信那种玩笑式的征人广告吗?”



确实如此。真正需要钱的人,会相信“时薪一一二〇百圆”这种条件吗?就算相信,应该一方面会觉得这个玩笑开得有点过分,一方面也以开玩笑的心情应征看看……就像自己这样。若是以开玩笑心态来应征,不可能下得了手杀害西野。



他的言外之意,恐怕就是这样……或者应该说,出于某种理由而怀有杀机的人,被集合到这里来。



应该是这样吧。被丢进〈暗鬼馆〉的时候,能够确定“对任何人都不抱有杀意”的只有自己。然而这样的结城,也有事情没让大迫知道。他原本就认识的人,不只是须和名。



“……你们在聊什么?”



后方突然传来声音,是个虽然平静却带有倦意的声音。一回头,渕正从交谊厅进来。关水跟在她身后。



大迫降低音量。



“噢,不好意思。吵醒你们了吗?”



“请不要在意,我不太睡得着。”



渕露出亲切的笑容。



“晚餐似乎已经来了,要吃吗?”



“我嘛……等等再吃。”



“这样呀,不勉强你,但还是稍微吃点东西比较好唷。”



关水侧眼看了一下大迫与渕,然后进入了厨房。她保持沉默,拿了自己的餐盒与茶碗蒸。拉开椅子后,她什么也没说就开始用餐。看她的样子,就像在履行任务一样。



渕在靠近大迫地方坐下。



“你们在聊为什么会来这里,是吗?”



“嗯,我是为了存结婚的钱,结城似乎是想要买车。不过,我并没有认真把这工作当一回事。”



“是若菜小姐应征的吗?”



“嗯,这个嘛……没错。她很兴奋,说如果时薪真的是这样,就太棒了。”



大迫苦笑着。渕轻轻点了两三次头。



“是啊,事情确实太不合常理,很难让人当真。”



笑着说完之后,渕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



“……不过,就时薪很高这点来看,我或许还蛮当回事的。”



关水原本默默动着筷子,这时手停了下来。渕带着某种自嘲的意味说下去。



“若菜小姐原本就认识我了,我在经营便当店。虽然店面不大,但由于学生客人的恵顾,勉强经营得过去。不过,最近我先生出车祸,除了造成别人受伤,自己也住院了……因此没办法开店做生意,住院费又是很大一笔开销,月底也有其他钱要付。我想,至少必须找一些按日计酬的工作赚钱才行……虽然没有真的认为时薪会是这样,但没想到还是卷进来。人啊,只要一焦急,似乎就不行了呢。”



原来如此。结城并不是不同情她的遭遇,却不知为何,更有一种失望感。



原本看到征人广告时就觉得不寻常,又被带来〈暗鬼馆〉这么不对劲的地方,结果竟是因为生活困苦而参加,这个动机说什么都太不众纯了。如果要比喻的话,就像是在童话世界的迪斯尼乐园,看到每一样东西就问它多少钱一样。与其说是因为焦急,不如说是想法太奇怪了。渕看起来确实是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大迫以担忧的声咅说:“那很辛苦呢。到月底之前,你需要多么钱呢?”



“目前是二十万圆左右。”



以〈暗鬼馆〉的时薪来算,只要两小时不就可以赚到吗?



虽然这么想,但二十万圆仍相当于结城大约半年的伙食费,只要有那么多钱,他就可以买车了。金钱观似乎渐渐混淆了。结城不禁觉得自己变笨而叩叩敲着头。



渕无视于此继续说道:“真的就是这么奇怪的状况。像须和名小姐那样,举止优雅、气质出众,穿着也不便宜吧。她明明看起来就不缺钱的样子,为何会到这种地方来呢?”



虽然她说须和名举止优雅,但话里恐怕带有讽刺的意味吧。不过,像结城这样的人,还是比较习惯渕那种讽刺的语言,反而较不熟悉彷佛在遥远那一端的须和名的优雅气质。须和名原本沉浸在书本里,仿佛没有在听大家说些什么,但当有人讲到自己名字时,她抬起了头。



“咦?什么事?”



“我是说,不知道为什么像须和名小姐这样的人,会到这种地方来。”



须和名被这么一问,眨着眼,然后莞尔一笑。



“要讲这种和家计有关的话题,我觉得很丢睑。”



她这么一说,渕显得很不开心,毕竟她刚刚才说了和家计有关的事。虽然看起来像是两个人彼此调侃,然而须和名似乎没有注意到渕的神情,转而看着结城。



“不过……之前都已经和结城先生讲过了,再说也没用。说来难为情……”



她的右手雕开了那本皮面的书,伸出白晰的食指,朝上指着。在昏暗的光线中,也看得出她脸红了。



她以微弱的声音说道:“我就欠这样。”



“啥?”



渕冒出一个像是大感意外的反应,带有叹息的感觉。大迫向结城看过来,但不知详情的结城充其量也只能耸耸肩。究竟,那一根手指表示多少钱?他也不知道。



接受须和名说法的人是关水,她三两下把做得软软的煎蛋卷放入口中,一口气吞下去,以拿着筷子的手伸出食指。



“真巧耶,我也是就欠这样。”



“这样呀?我们都很辛苦呢。”



“真的是呢。”



这么回答之后,关水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伸出来的那根手指。



“一条,是吗?”



她喃喃说着,伸出筷子插进茶碗蒸,把银杏挑出来。这是结城第一次跟她有共鸣。



14



安东让结城睡了三小时,自己却没办法睡三小时,少了十五分钟左右。在接近〈夜晚〉的九点四十五分,挂钟响了起来,还在睡觉的所有人都被叫醒了。



箱岛伸着懒腰说:“虽然断断续续,还是休息了不少。大迫,只有我休息到,不好意思。”



釜濑按着自午餐的薪麦面之后什么也没吃的肚子,一脸不满。现在才要吃,已经没有时间了。



在聚集了九个人的交谊厅里,大迫睥睨全场,像是要确认大家都醒着一样。然后,他缓缓开口了。



“接下来就是〈夜晚〉了,我有一个提案……大家要不要轮班巡逻?”



这个提案固然算是极其自然的发想,交谊厅里却弥漫着一股疑惑的氛围。那种疑惑是“这件事如果做得到,早就没什么好紧张了。怎么现在才在讲这个?”



先交给大迫来点火,再具体继续说下去的人,果然是箱岛。他礼貌地起身说话。



“这要说到一开始为什么我们非得在〈夜晚〉时待在房里不可,并不是因为〈规则手册〉里写着不能外出。更正,虽然有写不能外出,但问题在于,一旦让〈警卫〉发现你在〈夜晚〉期间外出,将会遭到警告。



也就是说,如果反过来思考,只要不被〈警卫〉发现,还是可以在夜晚外出。〈规则手册〉是这样写的……“在〈夜晚〉期间,〈警卫〉会依循固定路径巡逻除了个人房间之外的各个房间。’。昨晚我很闲,于是打开门测量〈警卫〉的巡逻间隔。从〈警卫〉通过我房门直到下次再经过为止,是十分钟。而且不愧是机器人,误差不到三十秒。”



结城对于箱岛敞开自己的房门感到震惊。前一个〈夜晚〉,西野的惨死不可能没有残留在脑海里,虽然本来就不能上锁,但没想到他竟然把门敞开。对结城来说,才一点点的缝隙就很在意了,还心惊肉跳地觉得门把好像在动,箱岛却能那样做。



真够大胆,结城只能感到佩服。



“也就是说,”箱岛顺畅地说下去,“只要移动时多加小心,就可能在不被〈警卫〉发现的情况下完成夜巡。只要配合〈警卫〉的巡逻间隔,就可以维持‘〈警卫〉通过某处五分钟后,换我们通过;再过五分钟,〈警卫〉又会通过’的模式。每隔五分钟就有人巡逻的话,我想应该可以安心许多。而且,我们和〈警卫〉不同,可以自由调整巡逻间隔。事实上,回廊会变成随时都有人在监视的状态。”



接着,箱岛自信满满地环视大家。结城明白了,箱岛最后那句话,不是为了这个提案而讲的。他想说的应该是,只要这个巡逻的提案大家可以接受的话,即使其中有人想杀人,也会变得相当困难。也就是说,可以牵制或许存在的杀意。



结城举双手赞成。〈夜晚〉透过这种方式巡逻,白天大家就聚住交谊厅,直到七天期限结束,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话,就再好不过了。唯有这样做,才最能够让没水平的〈机构〉与〈主人〉感到困扰吧。



其他人都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这样一来,只剩下实际执行的问题了。箱岛轻轻点头说道:“〈夜晚〉共八个小时。我想,我们可以三人一组,每隔两小时四十分钟换班。”



这似乎是最妥当的方案了。不过,还有一个问题。今天下午,在大家同意互看凶器时,大家也觉得可以三人一组、分成三组的。但事实上,由于不信任感的干扰,分成了四人组与五人组。在场的九个人,能够以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方式分成三组吗?”



接下来说明的是大迫。他以浑厚的声音说:“第一组是我、若菜、渕小姐。第二组是箱岛、釜濑、关水。第三组是安东、结城、须和名。这样子如何?”



九个人的视线互相交错。



既然分成三组,组长就是大迫、箱岛、安东三人。如果考虑到目前在〈暗鬼馆〉里握有主导权的人,就会觉得这是很自然的结果。若菜离不开大迫;如果渕真的对箱岛敬而远之的话,两人不同组比较好。安东与结城常一起行动是事实,须和名与结城又彼此认识。



这样的话,大家应该会渐渐觉得:原来如此,以这种方式分配确实是最好的。大迫之所以这么顺畅地讲出来,应该是因为他在大家依序睡觉的期间,在各种考虑下研拟出来的吧。



……还有两个问题。



其一是,釜濑应该也不想离开大迫。结城一看釜濑,就发现他露出好像快哭出来的表情。他像是想说什么一样,眼珠往下看,让结城联想到路边的弃犬。和弃犬不同的是,釜濑会发出抗议。



“我是……第二组?”



但他那微弱的质疑,在大迫一个点头下,就马上沉默下来了。结城当然不喜欢一直找自己麻烦的釜濑,即使如此,他也觉得釜濑会感到害怕是理所当然,自己无意因为他胆小而看不起他。釜濑无法和自己依赖的人同一组,应该很不安吧。对此,他感到同情。



不过,自己没义务为他做什么。釜濑低下头,没有再多说。



第二个问题就是,和渕一样,关水也对箱岛敬而远之。她拒绝让箱岛看凶器,甚至为此跑到结城这一组来。她似乎原本就有很强的警戒心,搞不好,把关水编入第一组还比较好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结城偷看了关水的神情,但她几乎面无表情,完全读不到任何内心的想法。看起来,她虽然没有特别高兴,但也没有特别讨厌的样子……还是说,她只是因为疲倦,不想动脑了呢?



“也就是说,我们要在凌晨三点二十分起来,是吗?”



这么说的是须和名。感觉上是为了确认事实,不是因为不满。



须和名所属的第三组,负责的是凌晨三点二十分到六点为止这段时间。换句话说,结城也一样。



应该睡不着吧。睡着的话,别人可以把我叫起来吗?结城不禁觉得不安。不过,到时候,应该会有人硬把自己挖起来吧。



“有问题话,趁现在提出来。”



大迫出声确认。大家沉默以对。结城以为安东会说什么,于是看了一眼他的表情,但他眼睛半睁半闭,动也不动。刚才结城在睡觉时,他应该把想讲的全都讲了吧。



“好。那若菜与渕小姐请直接留下来。”



大迫讲完这句话之后,箱岛开了个玩笑。



“不好意思,你可能觉得‘又来了’。如果我睡着的话,要把我叫醒唷。”



“嗯,我知道啦。”



“请多加小心。”



“我知道。”



大迫与箱岛握拳互击。



15



〈夜晚〉。



如果把门打开的话,就可以知道〈警卫〉与大迫等人,应该彼此间隔了一段时间在巡逻回廊吧。



结城独自在寂静的六号房中,回想这漫长的一天,发生了哪些事。



一早就发现真木死了。这么说来,岩井在那之后,状况如何呢?



巡逻的工作平安地在进行吗?



杀害西野的,会是谁呢?



于是,结城发现,自己搞不好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