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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 / 2)



Day4



1



看看时钟,凌晨四点。距离〈夜晚〉结束,还有两个小时。



结城抱着拨火棒,完全无法入睡。他的疲劳与饥饿感已经达到极限,一直绷紧着的神经,像是马上就要断掉一样。睡意爬满全身,在床上坐着坐着就会摔落。为了保持清醒,每次一这样,他就会拼命拧自己的手臂与大腿。



结城一直憎恨地瞪着那扇关上的门。



(那扇门,只要能够上锁的话……)



但〈暗鬼馆〉的个人房间里,没有任何可以用来锁门的东西。凌晨两点到两点半,结城一直拼命想把唯一的棒状物——拨火棒,当成门栓使用。但拨火棒不管再怎么摆,都没办法把门关死。



他又想到,有没有可能把床搬过去抵住门,当成拒马使用……但这个想法只是让他再次发现〈暗鬼馆〉设计得十分周延而已。在横拉式的滑门前,使用拒马完全没有意义。当然,之所以会采用与西洋宅邸格格不入的滑门,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吧。



而且……



(这扇门,大概也有隔音效果。)



虽然有点慢,但结城终于注意到这件事。



第一天早上,结城一醒来,须和名就站在旁边。



从这件事就可以证明,只要在房里睡着,甚至连有人靠近都不会注意到。结城想起后来发生的事——须和名把装有毒药的胶囊交给自己,自己打开了那个胶囊,看到毒液滴在床上,不由得惨叫。



……他的嘴边,浮现了一抹笑意。那还只是三天前的事。三天前的自己,竟然是那么天真!



可是,在惨叫之后,他就和须和名到交谊厅去了。他不记得当时有谁在那里,但总之就是有人,却没有人问结城关于惨叫的事。因为,惨叫声根本没有传到那里去。



恐怕……不管在这个房间里发生什么事,外面都是听不到的吧。



五点四十八分。



再过不久,〈夜晚〉就结束了。



此时,结城昏沉的脑中,冒出了一个当然可以更早就想到的念头。



(什么嘛,我怎么这么老实,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呢?)



答案是,因为〈规则手册〉是这么写的。



既然如此,他当然会这么想。



(那是非遵守不可的规则吗?)



即使离开房间,应该也没关系吧?



对呀,没必要把自己关着,出去吧。离开房间没关系的。为什么自己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注意到这么简单的事呢?为什么要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等着根本不知何时会前来的袭击者呢?事到如今,不要去管什么规则或打工的了。



离开这里,找个信得过的人会合。不要一个人,三个人会比较安心。干脆把剩下的十一个人都集合到其中一个人的房间好了。



如果没有人可以相信,至少找个遮蔽物躲在后面吧。偌大的〈停尸间〉就不考虑了,但〈娱乐室〉里有很多藏身的死角。



想到这里,结城无法再思考下去了。他一口气飞身跳到门边,一口气打开门,回廊迎接着他。



但是,他停下脚步。



回廊很暗,一离开明亮的房间,几乎像是在黑暗中走路一样。



当然,这只是理由之一。如果只是那样,结城或许还是可以鼓起勇气冲到回廊上。



然而,〈暗鬼馆〉的回廊并不只有昏暗而已,还呈现微微的弯曲。



结城从个人房间处探出头,左右窥视……只能看见区区几公尺的前方,回廊就消失在弯曲处的另一边。再往前,就看不到了。



是不是也是第一天发生的事呢?和安东、须和名一起绕一圈观看各个房间的时候,岩井突然出现在弯曲回廊的那一头,大家都吓个半死。



如果只是受到惊吓,倒是没关系。现在结城却不由得觉得,别曲处的那一头,有人屏住呼吸躲在那里。



不能出去,待在房间里还是比较好。回廊与房间都铺满毛毯,不会发出脚步声。盯着房门的话,至少不会有人从后面袭击。就这一点而言,待在房里比较安心……



结城一想到这儿,立刻把脖子缩回来,但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光线。



他慌乱了一下。不过,和声音或黑暗相比,光线比较不会让人害怕。等到心跳平稳下来后,他发现那是手电筒的光线。有人拿着手电筒在昏暗的回廊照着。



结城倏地缩起身体,关上门。



关门的时候,结城一时慌张,拿在手上的拨火棒撞到了门,发出“锵”的一声,声音大得让人受不了。就算房门隔音再怎么好,没有关上的话就毫无意义了。结城觉得,那声音彷佛响彻了〈暗鬼馆〉的每个角落。



有人在〈夜晚〉期间拿着手电筒走在回廊上。这个人违反了规则,不怕昏暗,也不怕看不见前方的弯曲处。



刚才,结城让对方知道了自己的存在。那家伙会怎么对付自己呢?结城发现,自己正使劲全力抵住关上的房门。



由于被自己刚才发出的声音吓到,拨火棒在地毯上滚到了两公尺远的地方。如果那个拿着手电筒的人要闯进来的话……对方会给自己时间扑向拨火棒、再重新摆好架势吗?



结城就这样全身抵在门上,任由时间流逝。



过了十秒。



过了二十秒。



不,他并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虽然觉得已经过了很长的时间,但真的有那么久吗?



无论如何,恐惧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脑海里另一个念头。



(刚才那个人,是谁?)



结城不禁觉得不可思议。



来到门边之前,自己都还因为死亡的恐怖而害怕。西野倒卧在血泊中的模样在脑中来来去去,完全无法入睡,度过那样的夜晚之后,现在又拼命抵住门、不让违反规则在回廊上走动的人闯进来。然而,明明发生了这些事,一旦觉得对方不会来袭了,却又马上压抑不住“想知道对方是谁”的心情。



虽然很想马上打开门看看回廊,不过,面对这股无法抗拒的欲望,结城冷静以对。就这样打开门的话,光线会透到回廊上,对方应该会发现吧。



他希望可以在不被对方察觉的状况下,看看对方是谁。双手好不容易从门把上放开后,结城下定决心,迅速采取行动。他先冲过去拿拨火棒,然后关上房里的灯。黑暗的六号房里只剩下显示开关处的小光亮,以及〈玩具箱〉的红灯。



接着,结城为了尽早习惯黑暗,用力闭上眼睛。他感觉既兴奋又冷静,虽然很想马上打开门去看回廊,但脑中冷静的那个部分告诉他,现在还太快。数到三十吧……不,数到十。



(已经可以了吧。)



他张开眼。接着,把门打开。



回廊很昏暗,但由于六号房一片黑暗,所以门一开,虽然微弱,但光线确实照进了六号房。



要去,还是不去?



结城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就做出最后的判断。他已经决定了,一定要看看对方。



结城并不知道该如何说明这个冲动,只是纯粹出于好奇而已吗?或者……是因为相信只要知道那个可疑人物的真实身分,多少又可以一慰可怜的西野岳?



探头到回廊左右张望,手电筒的光线正要消失在左方转弯处的那一头。



没什么好怕的,不要被对方发现就可以了!



结城冲了出去,手里拿着拨火棒,蹑手蹑脚但快速追上光线的主人。他以回廊的弯曲处为掩护,悄悄追上对方。然后,他看到了。



那光线不是手,而是安装在机体上、有如车头灯的东西。照向前方的光线,反射出一个白色的影子。



那是〈警卫〉。



它是在〈夜晚〉期间,四处巡逻,看有没有人违反规则,离开个人房间。



真是奇妙,明明只浏览过一次,此时结城的脑子里,却清楚回想起〈规则手册〉里的一段话。



(在〈夜晚〉期间,〈警卫〉会依循固定路径巡逻除了个人房间之外的各个房间。不过,如果个人房间里出现该房间使用者以外的人,〈警卫〉也会巡逻那个房间。)



那不是敌人,也不会进到房间来……但是,不准离开房间,也不准大家集合到任何一个人的房间里。



〈警卫〉会监视,确保这些人绝对无法“安心”。



而且,〈警卫〉明明在巡逻,却没有出手救西野。



一想到这里,怒气瞬间涌上心头。〈警卫〉不是人类,理应可以让人类发泄心中愤恨,结城心里产生一股“我要把你打烂”的冲动。



不过,他还是没有失去理智到当场冲上去、真的拿拨火棒打下去。他隐藏脚步声,回到自己房间。开了灯,坐到床上后,就一动也不动,只是一直盯着门口看而已。



2



书桌上的电子时钟指着六点。〈夜晚〉过去了。



结城像失了魂一样,叹了一口好深好深的气。真是漫长的一晚。他很难相信,自己先前竟然可以两度放心呼呼大睡,度过同样漫长的时间。结果,这晚结城完全没有睡。或许意识神经中断过几十秒或几分钟,但他完全感受不到,睡眠应该带来的那种“我休息过了”的感觉。



一个死者、一个杀人者,完全改变了〈暗鬼馆〉的〈夜晚〉。但〈夜晚〉已经束了。



离开房间吧,到交谊厅去。两人待在一起或许会比独处更让人不安,但三个人的话,确实可以稍微放心。如果有更多人的话,心情会更轻松。



他甚至觉得,原本紧绷的神经,好像在发出声音慢慢松弛下来一样。疲劳、饥饿与睡意交错在一起,让他很不想从床上站起来。但他并不想就这样睡着。他受够这个房间了。



……再过十六个小时,〈夜晚〉会再度降临。在那之前,能够找出杀害西野的家伙吗?找不出来的话,又要面对相同的〈夜晚〉了。



开什么玩笑!就算必须杀掉对方,他也要阻止杀人者。在交谊厅碰到安东的话,就找他稍微商量一下好了。如果束手无策,找岩井帮忙也行。结城一面适样想着,一面从床上站起来。



此时,结城发现自己右手拿着拨火棒。结果他一整晚都紧握着它。



结城觉得很闲惑——毫无疑问,房间外头有杀人者。这一点无论是〈夜晚〉或其他时间,都不会改变。既然这样,是不是带着防身的武器前去比较好?



结城的目光停留在手中的拨火棒上。



不过,没多久他就苦笑起来,摇了摇头。



(……不行,那太蠢了)



手里拿着凶器出现在交谊厅的话,形同是在宣告“我准备要闹事了”,意味着打算与其他十个人为敌,还是把它留在这儿吧。他把拨火棒丢到床上,但又立刻改变心意。虽然不能带出门,但它却是撑过〈夜晚〉的支柱,应该好好珍惜。结城拿出卡片钥匙,把拨火棒收到〈玩具箱〉里。



然后,他总算注意到早上该做的事了。



胡子还没刮,脸也还没洗。他以缓慢的动作朝洗脸间走去,镜中的自己两眼凹陷、嘴角浮现轻蔑的笑容,活像个鬼。



不过,脸洗到一半,他就被迫中断了。



〈暗鬼馆〉的个人房间里准备的是电胡刀,对平常使用安全剃刀的结城来说,这东西实在用不惯。昨天也是,前天也是,他一直觉得下巴的地方没剃干净,浑身不自在。打开开关后,在电胡刀的马达声中,传来了银铃般的声音。



“结城先生,你起床了吗?”



是须和名。



听到她声音的瞬间,结城觉得自己的心安稳了下来,但同时心底也觉得“真糟糕”。〈暗鬼馆〉的〈夜晚〉,是令人害怕的时间带。自己拿的是相对之下比较适合跟对手正面对峙的武器,然而身为男人的自己却只能胆怯地度过这段时间。至于须和名,她的武器只是装了毒的胶囊而已!



之前应该多关心才对。为何只想到要保护自己呢?这样的话,根本当不了骑士嘛。他一面深切悔恨着,一面在意胡子还没剃好,从洗脸间探出头来。实在很奇妙,自己直到刚才为止都还为了袭击者的影子而绷紧神经,现在却一点也不觉得须和名是来杀害自己的。



须和名背对着昏暗的回廊,打开门站在那儿。原本的她,脸上总是少不了高雅的微笑,但此刻却紧闭双唇,脸颊略微泛红。看到结城的样子,她说:“啊,你在嘛。昨晚睡得好吗?”



这种问题,根本不必问。和杀人者同在一个屋檐下,而且门还不能上锁,有谁能够好好睡觉呢?



结城摇头,须和名的眉间浮现担心的神色。



“那真是可怜。等会如果睡个午觉或许不错。”



结城看着须和名。



雪白的肌肤晶莹剔透,细细的眼里完全没什么充血的痕迹。她的站姿除了美丽与气质出众外,似乎也绽放着活力。结城问她:“须和名小姐,你睡得好吗?”



“嗯,托您的福。”



“……哇。”



结城心想,她该不会是深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害自己吧?



“没有什么能够比睡得好更棒了。”



结城才刚一面叹气一面讲了这句话,事情就发生了。



从打开的房门外,传来了尖锐的惨叫。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尖叫声,但毫无疑问是惨叫。



结城全身僵硬起来。



“……刚才的惨叫声是?”



原本已经解除的警戒心以放松的神经,马上恢复原状。那是女生的惨叫声。结城没有退缩,反而想要赶过去看看。因为,在须和名面前,他想要表现得像个男人。但筋疲力尽的身体却没有听从结城的意志移动,卧室里的长毛地毯绊住了他的脚,结城大大地踉跄了下。



须和名彷佛要安抚结城似的,以冷静的声音说:“不用这么急。”



“这,可是……”



须和名一副轻松的模样,微微回头看着回廊说:“刚才的叫声,应该是若菜小姐吧。我大概猜想得到,她应该是看到了什么惨状,才会心烦意乱吧。不必担心。”



“嗯。安东先生就是为了那件事,才请我过来叫结城先生的。他要我确认你在不在房里,他说,如果在的话,希望你马上过去。”



听到这儿,结城大概察觉到是怎么回事了。由于他强烈地难以置信,语调不由得变得激动起来。



“又有人被杀了吗?”



听到结城突然这么问,须和名皱起眉头,然后轻描淡写地回答。



“嗯,没错。”



“谁?……我是说,是谁被杀了?”



“那人的名字嘛,呃……”



须和名摸着脸颊,歪了歪脖子。这个动作看起来实在太无辜了,和迎接第四天到来的〈暗鬼馆〉实在很不搭。



不久,须和名大概是因为想到了名字而感到满意吧,嘴角略微上扬。



“啊,我想到了。真木先生。是真木峰夫先生。”



3



回廊的弯曲处遮住了视线,在他们狂奔于回廊时,这一点是很大的妨碍。〈暗鬼馆〉一点也不小,但也不能算是广阔。听到真木死了,结城想要一口气赶往现场,但因为受到弯曲的回廊干扰,就算想跑得快一点也没办法,实在让人焦急万分。



耳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传来大哭大叫的声音。如须和名所说,似乎是若菜的声音。结城在回廊上不断往前跑,就像是被若菜的悲伤吸引过去一样。



不久,结城眼前出现很多人影。烛台型的电灯映照出许多影子,在电灯附近,有个瘫坐在回廊上的人影,紧抓着另一个高大影子的脚。



“我就说了!我就说我受够了!这种事,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想赶快出去!离开这里吧,好不好,不断叫喊的是若菜,被她紧抓着哀求的,当然是大迫了。大迫没有对若菜讲什么安慰的话,也没有冷酷以对,只把手放在她头上,任她想叫就叫个够。在两人身旁绕来绕去的微胖身影是釜濑,他反而比若菜还要惊慌,只敷衍地反复咕哝着“放心啦”或“不用担心”之类不知所云的话。



他的对面是渕,她无力地把身体靠在墙上,好像失了神一样,就连叹息的力气与震惊的力气都没了。



她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不在这里或是待在这里都意兴阑珊。



挨着渕站着的关水,与之倒形成强烈对比。她眼睛往上吊,紧握的拳头颤动,威武地站着,往下看着倒在回廊上的影子。她那强烈的视线,像是要把这个场景永远烙印在视网膜上一样。



在地上的那个影子旁边,是蹲着的箱岛与安东。不知道是注意到脚步声,还是察觉到凌乱的呼吸,安东回头认出结城后,缓缓站了起来,无言地指向地上的身影。



身穿黑色衣服,趴在那儿,看不见脸。唯一可以辨识的是,他的脖子上刺着一根细细长长的东西。虽然看不出是不是真木,但从倒在回廊上的长长身躯看来,似乎确实就是他。而且,既然其他成员已经确认过,那么这应该就是真木的尸体了,不会错吧。



由于光线昏暗,真木的正前方又站了个魁梧的大迫,使他看来更像是倒卧在黑暗中。是因为和地上红黑色的毛毯混在一起吗?或是因为光线的亮度?还是因为原本就没流那么多血呢?现场看不到血迹。就连昨天去〈停尸间〉后,一直残留在鼻子深处血味,也几乎感觉不到。



安东拉着结城的衣服,带他走到离尸体略远的地方。若菜的尖锐声音持续不断,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为了避免叫声干扰,安东附在结城耳边说话。



“我说……你有什么看法?”



安东应该也度过了和自己一样的〈夜晚〉,但他的声音中却毫无疲惫,而是和昨天一样的紧张。结城一面对此抱持敬意,一面回答:“若菜真吵。”



安东噗嗤笑了出来,呼出来的气略微跑进结城的耳朵。他身体往后缩了一下,单手轻轻向结城摆了摆,做出“不好意思”的动作。



“嗯,我也有同感。还有呢?”



结城看向倒在地上的影子。



“……这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讲,我觉得很困惑。”



“嗯。”



“真的是很无力呢。”



安东没有作声,催促他说下去。



结城的眼睛看向黑暗的另一头,昨天西野陈尸的地方。



“西野先生死得好惨。看到他浑身是血,让我觉得,人非得流血流成这样才会死吗?……真木先生却不一样。他真的死了吗?”



事实上,结城觉得自己实在很不可思议。昨天看到西野时,受到的冲击几乎让自己站不住,无法静下心来思考,甚至连饭也没办法好好吃。现在却完全不同,没有哀悼真木的死,也没有对犯人感到憎恨,反倒是“想睡”、“肚子饿”、“好吵”等生理上的不满强烈地涌上来,占去了脑子的大部分。“他真的死了吗?”不过是那些不满情绪的一项而已。结城虽然察觉到自己的冷血,却也无法为了感到悲伤而刻意振作心神。



安东感到震惊,说道:“真有你的,结城。真有你的。都到了这步田地,你还这么蛮不在乎。”



安东的声音里甚至带有笑意。但他接下来却放低了语调,散发出极其沉重的气息。



“确实是这样。和西野先生比起来,真木美多了。但毫无疑问,他死了。铁箭从他身后刺进脖子里,虽然并没有穿透过去。”



他转头看着尸体。



“虽然不清楚是从多远的距离射中的,但技术很好。正中脖子与头的交界处。我记得,只要伤到那里,应该会当场死亡吧。技术很好啊。”



“那种事,很难说吧。”



有人突然从旁插嘴,吓得结城和安东缩起身子。



曾几何时,须和名站到了两人的正后方,完全没有脚步声。虽然原本就知道〈暗鬼馆〉的回廊不会发出脚步声,但连她靠得这么近,两人都完全没发现。



须和名毫不在意两人的反应,说道:“好的或许不是技术,而是运气。能让人当场死亡的地方不是只有脑干而已,刻意瞄准脖子这么细的地方,实在很奇怪。或许是没有刻意瞄准,但碰巧射对了地方。”



“唔。”



安东像是锋头突然被抢走似地喃喃自语,结城则很佩服,心想“原来如此,有道理”。如果事情像须和名所说,对犯人来说是怎么想的不得而知,但对真木说,就是太不幸了。



“……昨天那个大叔,也是死得很凄惨吧?我可不想死啊。我想冋家。我们退出吧。雄,雄……”



烛台下,若菜的哀求声不绝于耳。对于她的论点“不想死、想回家、想退出”,结城完全无意置喙,甚至还想举双手赞成,但无论如何,听了这么久,已经听到很烦了。结城虽然希望她到别的地方去,但显然有人比结城更早到达忍耐的极限。



回廊上响起一声斥喝,盖过若菜的声音。



“吵死了!要哭去房间哭!”



大家吓了一跳,看着声音的主人。



是关水。虽然周遭昏暗,但她的双眼却给结城一种闪闪发亮的错觉。她大喝一声之后,噘起嘴沉默地指着回廊深处。



原本没有说话的大迫,趁着若菜的哀求出现一丝空隙,温柔地说道:“回房间吧。如果不想回房间,就去交谊厅。”



“不要!”若菜歇斯底里地猛力摇着头,“你要跟我一起,不然我绝对不去!”



“我马上去。”



“为什么?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



关水的声音急急传来,不过这次较低沉、较冷淡。



“那你就待在这儿,给我闭嘴。”



若菜猛然抬起头,瞪着关水。



“为什么我非得被你这样命令不可!开什么玩笑!这是我的自由……”



“闭嘴。”



关水的视线从若菜身上移向脚边的真木,似乎在看真木脖子上的铁箭。然后她凝视着若菜的眼睛,以不带感情的声音说:“我杀了你喔。”



若菜安静了下来。



就在现场安静下来、大家总算可以冷静地说话时,安东又靠向结城耳边。



“……刚才,我问你有什么看法。”



“嗯。唔。”



“真木是被箭射死的。”



“应该是吧。”



正在讲话的安东,身子似乎微微震了一下。



“死的人变成两个,实在很可怜。你听我说,结城,恐怕杀人者也变成两个人啰……我也开始受不了托若菜闭嘴的福,说话变得容易的,不是只有安东而已。若菜虽然还是紧抓着大迫的脚,但大迫似乎终于有余力可以环顾周遭了。他转头看了看四周,然后以粗重的声音,喃喃问了一个早就该提出来的疑问。



“……岩井在哪里?”



4



“该不会,那个人也……”



渕掩着自己的嘴,尖声叫道。



但此时结城的感觉并非“岩井该不会也”,而是“岩井竟然会”。无论如何,如同大迫所说,岩井不在这里。



“刚才都没注意到。马上去找他吧。”



提出这个建议的,是目前为止巨细靡遗地观察着尸体的箱岛。大迫点点头,环视所有人。“岩井住几号房,有人知道吗?”



没有人回答。参加者共有十二个人,现在只剩十人,大家都还没有告诉别人自己的房间号码。



“这样的话,大家把……”



箱岛讲到一半,又把话呑了回去。



结城觉得,自己似乎知道箱岛接下来要说什么。只要是曾在〈暗鬼馆〉度过〈夜晚〉的人,都很容易理解箱岛的犹豫。



漫长的〈夜晚〉,每个人的心灵支柱,就是自己拿到的凶器。不是只有这样而已。大家几乎都不知道十二间个人房间里住的人是谁,这一点或多或少足以让人心安。



现在,如果要找出岩井住几号房,在场的九个人都报上房号是最快的。但如果可以的话,没有人想把房号讲出来,不愿意让杀人者知道自己待在哪儿。



毫无疑问,对箱岛而言也是如此,因此他话说到一半才会停住。



如果没有别的方式,就没办法了……关于岩井,自己知道什么吗?这样自问之下,结城意外发觉,似乎知道他住几号房。



“……大概,是十二号房吧。”



“为什么?”



箱岛马上尖锐地回问。由于结城并不是百分之百确定,因此对于要不要讲下去,多少有些犹豫。但他又想,就姑且讲讲看好了。



“之前,我们在〈停尸间〉前面碰到岩井先生。那时,他胆怯得有点诡异。我判断他似乎没办法在这昏暗的回廊上一个人走那么远。〈停尸间〉的隔壁就是十二号房,到正对面的房间还隔着五个房间。十号房是西野先生,十一号房的话……”结城的视线往下看向真木。他心想,真可怜。“大概是真木先生吧。”



尸体的上方,“PrivateRoom”的牌子,向壁面闪着暗淡的光。



“从九号房到〈停尸间〉,隔了三个房间。所以岩井先生大概是住十二号房。”



听他这么说,大迫的迅速做出判断。



“这里头,有人住十二号房吗?”



一片沉默。



“……好,走吧。我和箱岛去。”



“我也去。”



安东自告奋勇。结城虽然没有刻意应声,但他也打算过去。



不知何时,若菜的手已离开了大迫。



十二号房在隔壁。



过去的有大迫、箱岛、安东、结城。然后,比大家晚了一点,釜濑“我、我也要去来。结城一面想“果然又黏上来了”,一面转头看向釜濑的后面,连关水也来了。



这样的话,结城心想,待在真木尸体旁边的是须和名、渕与若菜三人。



假设,是岩井杀了真木的话……



假如他不在十二号房的话。



比如说,他躲在十一号房,静静等着围在尸体旁的人数减少的话。



(只有那三人,很危险!)



结城在铺着毛毯的回廊上用力伸直脚,紧急煞车。



但彻夜未睡的身体,并未依照结城的念头行动。伸直的那双脚,膝盖的地方突然弯了下去,剎那间产生很不舒服的轻飘飘感觉,他先是“哇!”一声,又“啊!”一声,笨拙地在回廊上跌倒。紧追在他后面的釜濑来不及闪躲,撞上了他。结城与釜濑意外变成互相抱在一起的模样,在回廊上翻滚。



“你在干嘛啊,蠢蛋!”



釜濑在眼前张嘴大骂,这让结城心中的歉意全消,想要赶快回到须和名那里。结城正要起身时,突然听到一声“躺着!”,结果关水摆出了左脚伸直、右脚弯曲的姿势,跳过他们两人的头上。



大迫与箱岛已站在十二号房的门前了。事实上,房间与房间之间的回廊虽然弯曲,充其量也只有十几公尺。这个距离根本不需要用跑的。



箱岛以尖锐的声音阻止了把手伸向门把的大迫。



“不行,他手上有弩枪。”



箱岛直接把大迫用力拉回来,站到门前。他的身体躲在横拉式滑门的地方,握住门把,一口气将门拉开一半,同时大喊:“岩井!你在吗?”



答案与来自房里的光线同时飞了出来。还倒在地上的结城,只能看到有某种东西在昏暗的回廊中一闪而过。直到看见刺进回廊墙壁的东西,他总算明白飞出来的是什么了。



那是箭。



“那家伙射了箭。”



有人愕然说道。



闪开了箭,箱岛从门的空隙间滑了进去。接着,大迫把开到一半的门完全打开,跳进房里。事情都变成这样了,再回去也没有意义。结城好不容易站了起来,跟在安东、关水后面,也进入了十二号房。



映入结城眼帘的,是正要压制住岩井的大迫,以及把掉在地上的弩枪踢飞到房间深处的箱岛。岩井已经被大迫抓住,却还是想逃,结果睡衣掉了,只穿着内衣裤跌进洗脸间。



岩井的睡衣从他身上松掉,由于力道过人,抓着它的大迫猛然趴到了白色地毯上。安东无言地从他身旁冲向洗脸间,结城也追在后面,但两人都迟了一步。



“可恶,他把锁……”



岩井逃进了按摩浴缸,把门锁上了。



“不要做无谓的事,岩井!”



安东这么大喊之后,里头传来大叫的声音。



“你们这些家伙,是想杀我吗?!”



“白痴吗你?!你待在那里才会死掉吧!”



这次他没有回答。



看到安东喀拉喀拉地摇着玻璃门,设法要打开它,结城说:“那个玻璃门,想打破的话还是可以吧。”



安东放开手,仔细观察着玻璃门。



“……嗯,看起来是普通玻璃。不过,谁知道呢?这里头的东西可都不便宜,看起来虽然是普通玻璃,搞不好是非比寻常的玻璃。”



“你是说,如果我们要打破它,它会反击吗?”



“你很天真耶。”



总之,即使真的要打破,还是要想点办法,直接用手是打不破的,只好暂时先回到卧室。



卧室那里,大迫拿着睡衣,箱岛拿着弩枪,釜濑与关水房里四处看着。安东简短报告了状况。



“他逃进按摩浴缸,锁上了门。”



“按摩浴缸?”关水讶异地喃喃说道:“跑到那里,不就没有其他地方可逃了。”



“他只能逃进那里啊。”箱岛一面把玩着弩枪,一面说道:“应该是失去了理智吧。现在怎么办?”



那把弩枪应该有一公尺长,是很象样的武器。闪着灰暗光泽的金属弓,安装在木制的本体上,构成了十字形。弓弦似乎也不是普通的弦。扳机旁有个金属的机括,箱岛没有把箭搭在弦上,而是开始转动那个机括。是齿轮的作用吗?机括每转一圏,弦就越拉越紧,只要把铁箭搭上去、再射出去,应该可以轻易贯穿人体吧。



结城本来在看箱岛的手,但他无意间抬起头,察觉到关水的视线。虽然她的目光原本就不柔顺,现在更是以箭一般的眼神紧盯着弩枪。



“岩井那边确实非得设法处理不可,不过……我可以问一件事吗?”



箱岛并未抬起视线。才在想他是不是把弦拉到最紧了,只见他慢慢把手指扣在扳机上。



“……我问你,一开始岩井射了箭之后,你马上冲进来对吧?”



“算是吧。”



“你为什么知道第二发不会马上射过来?”



“什么啊,你是要问那个。”箱岛的目光还是停留在手上的弩枪,笑道:“弩抢是无法连射的。要再射第二发,得花上十秒,搞不好还得花上三十秒才行。因此,我才冲进来的。不过,倒也不是没有连射式的弩枪。但我心想,应该不会是那种少见的类型吧。这样可以了吗?”



“不可以。这让我更觉得不可思议了。”关水伸出食指,指向弩枪。“一开始,你为什么在进房间前就知道是弩枪?明明也有可能是普通的弓啊。”



确实。



结城、安东、釜濑的视线,都集中在箱岛身上。怎么说刚才现场都十分慌乱,因此没有办法记得那么清楚,但在箱岛开门之前,确实有印象他曾警告“有弩枪”这回事。



结城看到的是门打开时,箭飞出来的瞬间,以及箱岛踢飞弩枪的瞬间。“那把弩枪是岩井的东西”一事……也就是说“杀害真木的是岩井”一事,他并没有看到关键性的那一刻。



亢奋过去之后,剩下的只有疑问:自己的行动真的正确吗?仔细想想,岩井是否只是不想从房里出来而已?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自己在行动时,会直接认为是岩井杀害了真木呢?



大迫与箱岛的行动,会不会太过顺畅了呢?



……结城脑海里明白,发生的事十之八九是很单纯的。岩井杀了真木后,因为感到害怕而窝在房间里,房门一开他就射了箭,然后又逃进按摩浴缸那里,这样的过程大致上没有问题。既然如此,为何非得持续怀疑下去不可呢……?



众所瞩目的箱岛咯咯笑了,同时举起弩枪,朝着墙壁扣下扳机。紧拉到极限的弦获得解放,发出一种类似弦乐器的音色,响遍整个十二号房。



“你在想什么呢,亲爱的美夜?”



结城心想,他在叫谁啊?这里看起来可能叫“美夜”的,只有关水而已。釜濑的名字如果叫美夜,就让人作呕到不行了。



被叫到名字的关水,脸一下子红了。



“我不记得准你这样叫我!”



“你冷静点吧。”箱岛浅浅叹了口气。“……我懂你的心情。我一样没想到,〈夜晚〉竟然会变成那么可怕,让人精神疲劳,变得疑心病很重。”



箱岛把弩枪丢在地上。连这么重的东西丢在长毛地毯上,声音也几乎被吸收掉了。



“当你们还在震惊的时候,我已经调查过真木先生的尸体了。刺进真木先生脖子的箭是铁制的短箭,并没有箭羽。那么短的箭,无法搭在弓上。而且我对那种东西有点熟,那支箭是弩枪用的,又称为‘方镞箭’。”



“光是看到箭,就能知道是弩枪吗?”



“很神奇吧。我是说那边的安东先生。”



箱岛的视线飘向安东,无畏地笑了笑。



“在西野先生丧生的地方,他不是也只看到伤口,就能指出所使用的枪枝种类吗?”



在昨天的交谈中,有提到射杀西野的似乎是九毫米口径的手枪。不过,讯息传来传去后变得模棱两可。安东看的不是伤口,而是看着弹壳讲的。



听完箱岛自信满满的解释后,关水沉默下来。



“你似乎接受我的解释了呢。”



箱岛又微微一笑。关水以不带感情的低沉声音说:“你懂得很多嘛。”



这是她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回答。



“没营养的话讲完了吗?”



开口是刚才在调查睡衣口袋的大迫。不知何时,他手里握着一张卡钥匙。



“总之,要让岩井离开按摩浴缸那里,向他问清楚,岩井应该也有自己的主张吧。还有,待在真木旁边的那三个人,应该觉得很不安吧,去把她们叫来比较好。”



“……说的也是。”



“啊,我去叫她们。”



釜濑这么说完就立刻转身,走出十二号房时,瞪了结城一眼才离开。结城心想,那家伙干嘛啊?然后他才想起,自己刚才跌倒了,还牵连到釜濑。



5



九个人集合在十二号房的卧室里。



结城、安东与须和名。



大迫、箱岛、若菜与釜濑。



渕与关水。



大致是照这样的组合聚在一起。



大迫对还不知道状况的三人做了简短说明。



“我们要进入这房间时,岩井向我们射箭,然后就逃进按摩浴缸那里,上了锁。”



“那家伙、那家伙是杀人犯……”



若菜低声喃喃说道。她的声音里,夹杂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恨意。



彷佛要安抚若菜般,大迫静静说道:“虽然事情差不多就是那样,但还是要听听岩井的说法,或许有什么原因也说不定。”



“什么原因!不管有什么原因,怎么能做那种事?”



“恋花。”



大迫一句话,若菜就闭上了嘴。



“既然弩枪在这里,我想岩井大概是空着手的……”



箱岛看着掉在地毯上的弩枪说道。



“但事情总有万一呀。”



“万一,指的是什么?”



釜濑挨近身子问道。箱岛露骨地皱起眉,才讲了一句“所谓的万一”,安东就抢先讲了。



“那家伙的弩枪,箭是铁做的,很尖。即使没有弩枪,也可以当成武器,大意不得。”



这次釜濑改瞪安东了,只差没说“我又不是在问你”。



真教人烦闷呀,结城心想。确实,剩下的这九个人,自然而然分成了大迫组与安东组。不属任一边的,也只有渕了吧。只要有两个人以上,会变成这种状况或许某种程度也是无可奈何。不过,在这个没有出口的地下空间里,而且还死了两个人了,为什么这个男的还要花心思争夺势力范围呢?搞不好,这个男的才是对整个情况最蛮不在乎的人。



“等到他出来不就好了吗?他应该很快就会全身虚脱,到时候再制伏他,然后看要问他什么再问就行丢出这句话的是关水。



结城认为这是极为合理、又比较不危险的对策。然而,大迫毫不犹豫邀了摇头。



“不行。”



“为什么?”



“根据安东的说法,岩井似乎已经在恐慌了,没错吧?”



大迫把球丢了过来,安东微微点头。



“他说,我们是不是想杀他。刚才我去和他讲话,但没有反应。不知道为什么,那家伙从一开始就很惊恐不安呢,可能现在已经超过他的忍耐极限了。”



“……这也难怪,我昨晚也完全没办法睡。总之,岩井如果处于那种状态,即使忍耐不下去,或许还是会继续把自己关在那儿吧。如果不设法把他拖出来,他就危险啰。”



“有什么关系,是他自己要进去。”



大迫生气地瞪着讲出这句话的若菜。



“不要讲那种蠢话!”



他这一吼,让人觉得十二号房甚至微微发出声音震动着。



“已经有两个人死了,没必要因为讲那种玩笑话,让自已碰到更危险的事。你和我和岩井都一样。”



若菜挨了骂,吓得缩起身子,眼角渐渐泛泪。



“对、对不起,雄……”



“……是啊。已经够了。”这个沉稳的声音是渕。“岩井先生现在应该是很激动吧。我去的话,或许会听我的话。”



为人温和的渕,或许真的适合担任说服的角色。但是……



“洗脸间很狭窄,万一岩井先生拿着箭冲出来的话,没人能够救你。而且,也不知道陷入恐慌的人会不会听别人讲话。”结城说道。



“正如结城所言,不能让渕小姐冒这种险。”



大迫虽然也同意,倒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我这么讲有点那个,但既然岩井先生很害怕,能和他说上话的似乎只有我和须和名小姐了,其他人只会让他更害怕吧。”



边说边停顿的渕,甚至给人拥有某种宗教觉悟的感觉。成功说服的可能性很低,也不能说没有危险,但无论任何人怎么劝阻,这个人还是会去吧。看着渕的侧脸,结城心里这么想。



“大家一开始,都是觉得这工作很不错才来的,这是我们不对。岩井先生也很可怜,他或许只是想赚钱而已……没关系,如果岩井先生激动到难以处理的话,我就马上回来。”



说完,渕很快就要往洗脸间走去。



每个人都表现出想要阻止她的样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阻止她。



让她去是对的吗?岩井或许会自己出来。或许不会。〈暗鬼馆〉的按摩浴缸那里,温度髙得显然有恶意。在神经和体力不济的状态下待久了,确实很危险。



另一方面,岩井还是有可能持有凶器,也有可能因为尙未从恐慌中清醒而袭击渕。不管怎样,岩井恐怕已经杀了一个人。



无论如何,不能让任何人身陷危险之中。结城认知到,现况就是这样。不,不只是现况而已,恐怕从西野死去的时候开始,〈暗鬼馆〉就已经成为“无法在不危及性命的情况下自由行动”的地方了。



只能让渕前去吗?结城自问。至少,自己无意代替渕前去……



就在那个时候,须和名微微举起了手。



“那个……”



大家全看向她,有的很疑惑,有的看起来很困扰。须和名毫不在乎看着毎个人。



“……那不是〈警卫〉的工作吗?”



一片沉默。



等了好久,都没人开口说话。无可奈何之下,结城只好回答:“言之有理。”



〈警卫〉至少具备了压制参加者的功能。若非如此,不会交付它镇压的任务。



〈警卫〉的功能,恐怕足以让关在按摩浴缸那里的岩井无力反抗吧。结城对此抱着充分的期待,其他人似乎也一样。



然而,箱岛提出疑问。



“确实,叫〈警卫〉来或许是最安全的对策……但它会来吗?”



“会来吧。不来的话,要〈警卫〉干嘛?”



虽然聪到安东这么说,但箱岛似乎在思考什么,稍稍点头、隔了一会才说话。



“我也是这么想,但〈规则手册〉上写得很清楚唷。〈警卫〉会的来的状况,只有镇压暴力混乱、治疗伤病者、收容死者三种。这次只是岩井把自己关着不出来而已。”



“那样啊。”才以为讲到这里就结束了,渕又猛然朝着箱岛激烈质问。“人命关天,没什么规则不规则的吧!”



箱岛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这么说我也很烦恼。〈警卫〉足严格依照规则行动的吧要抗议请去找〈机构〉唷。”



“你,这么说……你这个人,没有人性吗?”



“我有人性,但〈警卫〉不可能有。干嘛要责备我啊?”



从结城的角度来看,两边说的都有道理。



西野与真木已经死了,〈暗鬼馆〉显然已成为一个轻忽人命的地方。恐怕正如箱岛所言,这里的规则比人命优先吧。



不过,渕的感性说法也很合情合理。渕很担心岩井的性命,即使想说服他“这是只有在〈暗鬼馆〉适用的正确论点”,她也不可能会认同。



是因为看到两人的论点没有交集吗?大迫硬是插话:



“箱岛,这样的话,没有方法可以叫〈警卫〉来吗?”



“……有方法唷。”



箱岛浮现微笑。结城觉得,那是无畏的笑。与此同时,结城也更加理解,渕之所以受不了箱岛的理由。虽然只有二天的相处,但是在认识的人被杀之后,箱岛马上就因为“自己掌握了规则”这种理由而笑出来,他的思想果然还是有点诡异。



不过……结城心想,自己恐怕也做不出批评箱岛的事。



是多心了吗?箱岛似乎挺起了胸膛,说道:“在〈规则手册〉中,除了三种可以呼叫〈警卫〉的状况外,也写了〈警卫〉的工作。只要进行〈解决〉,在多数人赞成下认为某人杀了人,他就会被关进〈监狱〉。那种状况下,〈警卫〉就会帮忙。如果想藉由〈警卫〉把岩井拉出来的话,只要进行〈解决〉、透过多数决判定岩井是犯人就行了。依照规则,我的解释如果正确的话,〈警卫〉就会过来。”



“你那么热心读那种东西啊?”



关水对着箱岛发出像是揶揄又像是受不了的声音。似乎是故意的,箱岛对她耸耸肩。



“只要有字,我天生就是会拿起来读。”



大迫的视线飘向卧室里摆设的书桌上,看着电子时钟。



“这样的话,赶快进行吧。”



他似乎很在意岩井把自己关在按摩浴缸的时间。在那之后过了多久呢?确实,要想在还没发生什么危险状况前拯救岩井的话,就不能浪费时间。



大迫的视线扫向大家,毫不犹豫。



“杀死真木的是岩井。赞成的人……”



但这句话他无法讲完,因为传来“叩”的一声。大家正觉得听起来像麦克风打开的声音时,女性的冷淡声音响遍〈暗鬼馆〉了。



“针对杀害真木峰夫一事,大迫雄大提出了〈解决〉。各参加者请集合至大迫雄大那里。还有,如果有必要,请大迫雄大指定一名助手。”



那是来自〈机构〉的广播。〈被害者〉出现,〈侦探〉指定〈犯人〉的时刻到了。



被叫到名字的大迫,生气地睁大眼睛,瞪着十二号房的每个角落。他应该是在寻找隐藏式摄影机吧,但那种东西可不是粗略看一眼就能找到的。大迫仰起头,使尽浑身力气大吼。



“这家伙!离开这里之后,我要杀了你们!一定要!”



大迫那教人吓破胆的叫声,让结城与其他参加者大为震慑。



大迫的体格原本就比其他人强健。这样的他,一旦毫不隐藏地把感情释放出来,会散发一种无人可档的压迫感。一直以来,大迫的行为相对而言比较冷静,这点使得结城觉得大迫有些可怕。



但若菜紧抓住他的手。



“雄!”



“原本活得好好的两个人,你们竟然见死不救—到底把人当成是……”



“雄,够了,已经够了!”



“你们在听对吧?混账东西,怎么能让你们这些家伙称心如意!”



大迫把无处发泄的怒气出在广播、出在〈机构〉上。他会这么生气也是理所当然。无论西野的死、真木的死,还是那让人心惊胆跳的漫长〈夜晚〉,全都是〈机构〉与〈主人〉害的。



……不过,结城突然察觉一件事。



那么,自己到底有没有生气呢?



自己是否也感受到“想要杀了你”那种程度的恨意,像大迫在呐喊的那样?



不,并没有。结城对〈机构〉、对〈主人〉所抱持的不是怒气,而是轻蔑。结城察觉到,自己对〈暗鬼馆〉、对这为期七天的〈实验〉,感受到的是无穷尽的轻蔑。



是因为听进若菜说的话了吗?还是因为听到箱岛不知所措喃喃地说“大迫,现在是要……”了呢?没多久,大迫就重新冷静下来。他的视线从天花板落到地毯上,然后不断进行彷佛来自于腹部深处的深呼吸,之后抛下短短一句“可恶”,微微点了个头。



“……刚才不好意思。”



“没关系。大家的心情都一样。”



听到渕这么说,结城不由得感觉自己的脸红了起来。



大迫已恢复原本的冷静。



“没时间了,赶快完成吧。岩井杀了真木。没有异议吧?”



很明显,他期待大家以沉默表示赞同,但事情并未如此发展,须和名悄悄举了手。她没有针锋相对的感觉,只是淡淡说道:“那个……可能称不上是异议啦。”



“什么?”



大迫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但须和名毫无怯意。



“刚才是说岩井射了那支箭,不过……”



她指着插在外面回廊墙上的那支铁箭。在黑暗之中,几乎无法辨识。



“当时,我们并不在场。所以,如果不是每个人都明确指出是岩井先生射的,那么……”



她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露出有气质的微笑,与告发杀人者的场合完全不搭调。



“要判定他是杀人者,证据似乎有点不足呢。”



接着,须和名看了渕一眼。受到她的影响,大家的视线也有意无意集中在测身上。渕似乎很认真在咀嚼须和名的话。没多久,她说:“对耶……正如须和名小姐所讲的。”



于是她转向大迫确认。



“可是,你有看到吧?”



大迫与箱岛面面相觑。结城也与安东视线交会。



回答的是釜濑。



“我也没看到,都是这家伙碍手碍脚。”



他指着结城。结城心里虽然冒起一股“少得意忘形”的怒气,但没有说出口。



确实,由于自己跌倒,结城与釜濑并没有看到岩井放箭的那一幕。即便如此,事情还是很明白:箭深深嵌人了墙壁。要释放出这么大的张力,在〈暗鬼馆〉里也只有弩枪了,而刚才箱岛已把它丢到地上。那把弩枪就在这十二号房里,结城也清楚看到了,这里又是岩井的房间……



其实,没有必要做这么啰唆的说明。箱岛开口了。



“那个,大迫,因为助手以外的人不能帮忙给意见,你是不是能够指定我为助手呢?我想到一些事。”



“嗯?喔。”大迫似乎不是很懂他的意思,模棱两可地点点头。“可以啊。”



箱岛一脸满足地笑了。



“那……刚才,有没有从岩井的睡衣里找到卡片钥匙?”



那张卡片,结城刚才也清楚看到了。卡片确实是大迫从在岩井身上扯下来的睡衣中取出的。



现在,卡片也在大迫手里。



“这个吗?”



“嗯,就是那个。大家有看到它是从岩井的口袋取出来的吧?”



语毕,箱岛依序看着釜濑、安东与结城,三人都毫不犹豫点了头边的〈玩具箱〉。



“只要使用那张卡片,不就能够确定弩枪的主人是岩井了吗?”



结城察觉到箱岛要讲什么了。在他点头认同的同时,大迫已迅速采取行动。他走过去,一面说着“原来如此,就拿这个……”,一面举起卡片,站到〈玩具箱〉前面。任谁都可清楚看到,显示箱子锁着的红灯,现在是亮着的。



“我要开啰。”



大迫不假思索刷了卡片钥匙,灯马上变绿了。正要触碰箱盖时,箱岛阻止他。



“等等。请须和名小姐来看,大家更能信服。”



“……那倒也是。”



大迫点点头,后返一步,让出位子给须和名。须和名缓缓站到〈玩具箱〉前,然后以一种有如在问“咖啡要加糖吗”般若无其事的态度,对着渕说:“渕小姐要一起看吗?”



在须和名发问的空档,结城突然觉得,刚才一直顺利进行到这里的那些对话,背后带有一种冷漠的感觉。岩井恐怕就是杀人者吧,那个〈玩具箱〉也只有他才能开启。



……大家并不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渕用力摇了摇头。结城差点说出“这样不会很危险吗”,但须和名相当干脆。



“是吗?那我就开了。”



她把岩井的〈玩具箱〉盖子打开,看到箱子的内部后,须和名无言地把手伸进去。至少,里面没有装着什么危险的陷阱,或是光看一眼就能让人发出惨叫的朿西。结城为了刚才太过瞎猜而感到丢脸。她从箱中抓出来的来的,是闪着黑光的铁箭。



“有三支箭。”



现场渐渐形成一种“那就确定了”的氛围。



大迫毫不拖泥带水。



“这样就清楚了吧,持有弩枪的是岩井。”



须和名抓着箭微微一笑,点点头。



“真是劳驾您了。”



“请把箭放回去。那种东西,光是拿着就很危险。”



大迫也对箱岛说:“那东西也收好吧。”



大迫讲的“那东西”,是掉在地毯上的弩枪。箱岛一时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但最后并没有提出反驳。



把弩枪与箭收进箱中,关上盖子。看着灯又变红后,大迫正色说道:“……杀害真木的是岩井。赞成的人,请举手。”



釜濑第一个举手,接着是若菜,然后是须和名、关水、渕。安东虽然露出有些无聊的神情,还是举起手。



只剩下结城。



毫无疑问,任谁都对这个结果感到意外。结城知道,其他参加者对于自己的认识,顶多就是“和安东一起的那个家伙”,或是“和须和名以亲昵口吻交谈的那家伙”而已。这样的自己,却是唯一没有举手的人,他自个儿也感到意外。



不过,他感到意外的并非只有自己没举手,而是周遭其他人全都举了手。他很疑惑,为何大家举得了手呢?真是不可思议。



大迫以颇为焦躁的声音说:“为什么不举?你是叫……”



“结城。”



如此自报姓名的结城,给了个“这个嘛……”的含混答案。但在此刻的氛围下,毕竟还是难以蒙混过去,于是结城心不甘情不愿地开了口。



“不是的,我也觉得应该就是岩井先生……可是,我也觉得,好像有什么方法,可以把别人犯下的罪行诬陷给岩井先生。”



“好像有?”



大迫的目光相当吓人,箱岛似乎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就连安东也摇着头,只差没说“你这家伙在说什么”而已。结城虽然不知逍自己哪里错了,但也发现事情似乎不妙。不过,为时已晚。话既然说出口,已难再收回。



“……我说,结城,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做什么吗?”



大迫挤出来的声音,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一样。



结城当然知道大家正在做什么——为了锁定杀害真木的嫌犯是谁,尝试进行〈解决〉。不过由于大迫给人的压迫感,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大迫并没有像刚才对广播那样使用粗暴的言语,虽然只是静静地说,但是他的一番话,相当具有决定“为了救出岩井,我们打算叫〈警卫〉来。想要安全地把岩井带出来,就需要现在这种迂回的做法,因此也是无可奈何的。请你了解。”



他停了一秒,继续说下去。



“即使岩井并非杀人者,也无所谓。”



“……”



大迫又看向时钟。



“我们光这样交谈,就已经用掉十分钟了,差不多要出事了。看你是要姑且先赞成呢,还是要告诉我别的方法?”



原来如此。结城重新体认到自己的感觉与现场状况之间的落差。大迫终究只是将“不希望再有谁受到伤害”列为第一优先,至于杀人者是谁则是其次。



针对这一点,结城再无任何反驳的余地,那是现实的判断。结城不禁觉得是自己太奇怪了,大迫才是对的,现在不是谈论薄得像纸一样的“机率”的时候。无论如何,按摩浴缸那里的热度,是会致命的。非得赶快拯救岩井不可。



没有再等哑口无言的结城回答,箱岛说:“〈规则手册〉写着,多数决就行了。因此,犯人决定就是岩井。”



大迫说了一声“好”,用力点头。他仰头向着天花板,对着连装在哪儿都不知道的摄影机与麦克风大吼:“胡闹够了吧!把〈警卫〉交上来!”



没人回答他。



不过,〈警卫〉只花了不到一分钟就出现了。



6



不以解决案情为目的的〈解决〉。就连检讨,也没有什么必要。



这真的是〈主人〉想要见到的吗?



结城不由得这么想着,同时也马上察觉到,没有义务遵照〈主人〉的想法去做。



被召唤而来的白的机器人,不知道是自动操作还是远距操作,一进到个人房间的起居室,就九十度转弯,朝卧室而去。果然如原本所想的,〈警卫〉碰到的门全都向动开启。〈暗鬼馆〉的设计,完全没有疏漏之处。



即便如此,明明未做任何说明,〈警卫〉的行动看起来却早已完全掌握任务的内容。也就是说,正如〈机构〉最初说的,这里的所有状况他们都能正确监控。似乎也有其他几俩参加者有同样的想法,大家全都带着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警卫〉。



只有须和名理所当然看着〈警卫〉工作。



不久,传来了玻璃破掉的声音。不是尖锐的声音,而是低闷的声音。是因为〈警卫〉虽有被授权,但按摩浴缸的那种门并不会自动打开吗?还是岩井在抵抗的时候,无意间打破了坡璃呢?



他看到若菜紧抓着大迫。



不久,岩井出来。



“唔……”



有人在呻吟。



岩井只穿着一件男用运动短裤,整个包在网子里。〈警卫〉的平坦顶部开得大大的,网子就是从那里射出来的吧。岩井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警卫〉拖住。实在太难看了。



全身虚脱无力的他,似乎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是身体脱水造成的吗?结城心想,应该不是这样。虽然不像箱岛读得那么仔细,但结城也读了〈规则手册〉。〈警卫〉在压制参加者时,会使用发射型电击器。岩井是挨了那东西的攻击吗?



虽然很可怜,但不得不认同,呼叫〈警卫)是正确的判断。正如不知是谁说的,在岩并那软弱无力的手中,仍紧握着铁箭。明明意识都模糊了,却唯独不放开手中的凶器。



原本以些许整发液勉强弄起来的头发,现在塌得扁扁的。不长不短的头发,纠结在脖子与脸颊上,浏海也垂到几乎盖住眼睛。



这样的岩井,缓缓抬起头来。他眯起眼,环视正低头看着自己的九个人。



接着他突然大叫:“你们听好,是真木!干掉西野的,绝对是真木!我可是是保护了你们!”



这番话,九个人马上都听见了。原本认为即使不正确也无妨的〈解决〉,到头来却是正确的。或者说,结城原本怀疑是有人嫁祸给岩幷,结果只是想太多而已。



“是本大爷,是本大爷,本大爷保护了你们!”



岩井的嘶喊,很快地消失在回廊的那一头。



“……岩井先生会变成怎么样呢?”渕不安地喃喃说道。



箱岛回答:“〈规则手册〉里写箸,会被关进〈监狱〉唷。”



“然后呢?”



“只有写到这样而已。”



结城再次有了这样的想法:岩井杀了真木,而且直言不讳。不假思索的冲动性杀人。这真的是〈主人〉想看到的吗?



7



九个人。



结城、安东、须和名、大迫、箱岛、若菜、釜濑、关水、渕。



他们回到了交谊厅,虽然程度各有不同,但每个人都显现疲劳的神色。过了漫长寂静的〈夜晚〉,随即发现真木丧生,然后〈解决〉。箱岛像拉紧的线断掉了一般,浑身无力深深坐进椅子。



“……啊,已经到极限了。我完全没力了。”



结城模仿箱岛那样坐进椅子,无言地盯着天花板。交谊厅的天花板。大家就是从那里下来的。那是多久之前的事呢?他在心中数了数,很讶异地发现,那不过是四天前的事。现在是第四天,还剩下三天。



自己的精神与体力,撑得下去吗?



结城心想,这个嘛,精神的部分应该是没问题。虽然〈夜晚〉让人受不了,但自己的神经还是比想象中大条,目前来说,应该还撑得下去。但体力方面如何呢?这就不清楚了。



“一早就这么多事情。”



须和名说道。仔细看看,她还是很美。总共有四个女生,似乎只有须和名光彩动人。



但那似乎并非长相如何的问题。关水突然看向须和名的脸,大声狂叫:“须和名小姐,你化好妆了?”



须和名眨眨眼,微笑说道:“嗯。虽然只是简单化一下。”



“啊,你好狡搰喔,我根本连脸都没洗呢。”



若菜赶紧别开脸,不看大迫。



“……没错,我也是。”



这么说来,结城也是连胡子都没刮。仔细一看,和自己一样没刮胡子的,还有大迫与釜濑。



不久前,大家还在谈论杀人话题,现在九个人却自然而然聊起洗脸的事。



结城微微笑着,一方面也察觉到这件事背后的意义。就连他这么迟钝的人,都很清楚——此刻如果陷入沉默,杀人的话题一定会挥之不去。



“我去化个妆再回来!”



若菜转身。



但她才转到一半,就传来尖锐的声音。



“不行!”



是大迫。



“咦,为什么?有什么关系!”



若菜的声音,听起来既开朗又有撒娇的感觉。在〈暗鬼馆〉中,很难想象会看到这种画面。看若男友耍脾气,越看越有趣。



但大迫并不让步。



“要三个人。”



“咦?”



“要三个人以上一起行动。”



没错,这是大迫与箱岛之前建议的,是确保安全的对策。



意外的是,渕露出厌恶的神情。她皱起眉头,表情诡异,连音调也变低了。



“那个……我想要一个人独处一下。旁边有别人,总觉得心情无法轻松。”



“就是这样,我才说要三个人啊。”



说话的是箱岛。



“就是为了让你能够放松。现在,就算渕小姐你一个人独处,也绝对无法轻松呀。”



“这,可是……”



“不光是那样而已,一旦渕小姐不见人影,我们剩下的八个人也会无法轻松的。就算再不情愿,就算有什么么事,都一定要二人以上一起行动。”



他的表情温柔,说话的口气却很严格。



箱岛说得对。这九人之中,只要有一人不见,不仅是出现新死者的可能性变高而已,出现新杀人者的可能性也会变髙。



渕没有再说什么了。



“那这样吧。”彷佛要当和事佬一样,关水插进两人中间。“我们四个女生轮流回到自己房间,分别打扮一下再回来,如何?我也想要个妆。”



结城果然累了。他没有发现到,自己疲劳的程度远比想象的还要严重。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发言。



“关水,原来你有化妆啊?”



“……什么!”



结城被她恶狠狠瞪了一眼,缩起了脖子。



安东极其冷静地指出:“是结城不对。”



结果,依照关水的建议,四个女生组团出发,洗脸化妆去了。



她们离开后,结城喃喃自语:“我也想要刮胡子。”



“刚才你和恋花他们一起去不就好了吗?”



大迫这句话让结城似乎能够理解,他的体贴程度大概到哪里。他对若菜没有任何不满吗?



“总之只要把电胡刀拿过来就行了吧。我陪你去。”



安东开口帮了腔,但这样也只有两个人。结城虽然想说,反正只是拿一下马上就回来,但他也觉得三人一起行动的做法有道理。就在他正想说“还有没有人可以跟我去”的时候,注意到一件事。



“……反正,两个人也可以吧?”



虽然他试探性地探问,但果不其然,大迫摇摇头。



“那就大家陪我去吧,一下子就好,不好意思。”



由于四个女生都走掉了,结城若要三人一起行动,交易厅就只剩下两个人了。釜濑似乎没有意会到这件事,抱怨着“为什么连我也要去”,但大迫一站起来,他就乖乖跟过来了。



是因为哪个房间的门开着吗?走在回廊上,听得到女生们的声音。安东竖耳倾听,然后耸耸肩。



“似乎是在笑呢。”



箱岛马上接着说:“是在逞强吧。”



结城心想,自己跟这些人也一样。



结城在自己的房间用了电胡刀。他知道,进入六号房的大迫、箱岛以及安东,全都以奇特的眼神目不转睛看着房间内部。这些人应该不至于觉得,结城的房里会有其他什么东西吧。他们不过是想趁现在能看,干脆一次看个够而已。



应该没有放什么奇怪的东西,反正自己本来就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拨火棒,已经收在〈玩具箱〉里了。



结城能够理解他们在房里到处看的心态。结城洗完脸后,接着釜濑、大迫也依序在自己房里洗了脸。



结果结城也一样,在他们房目不转睛地看来看去。釜濑住四号房,大迫住八号房。房间内部的装潢没什么差别,如果硬要讲的话,就只有床单而已。釜濑的床上凌乱不堪,转至让人觉得是不是有什么理由,才弄得这么乱。



三人完脸后,五个男的开始讨论起来。釜濑想要马上回交谊厅,箱岛与安东两人却说还有其他想做的事。



“反正,大家应该都无心吃早餐吧。”



最先丢出这句话的是安东。



“确实没什么食欲。那你想做什么?”



箱岛的声音带有试探的意味。但安东没当一回事。



“我想去看岩井的房间。”



“啊,那样的话,我也要去。”



于是,五个人走到回廊上。



为了前往十二号房,他们谨慎地确认着方向。无论顺时针走或逆时针走,都到得了要去的房间。但是,大家完全不想经过〈监狱〉与〈停尸间〉。结城目前还不愿去思考死去的真木、遭囚的岩井,以及西野和杀死西野的人。



不知从何时起,女生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是因为须和名她们沉默下来,还是因为关上了门呢?不知道。一片寂静的回廊上,响起非常轻微的脚步声。



“等一下,”大迫喃喃说道:“要不要去看看岩井的状况?”



“……说得有理。他是不是真的被关在〈监狱〉里,很让人在意呢。”



“不是因为那样。”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说真的,稍后再去比较好。”



讲着讲着,五人通过了十号房、十一号房。结城不知道其他四人有没有注意到,十号房是西野,十一号房恐怕是真木。



十二号房也失去了房间的主人,一片寂静,让人渐渐觉得,刚才的〈解决〉就像一场恶梦。



大家分别在想些什么呢?五个男的在十二号房里,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做什么。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安东彷佛下定决心般,开口说话。



“能不能帮我一下?有个东西,我想找找看这里有没有。”



“是有,还是没有?”



面对结城的问题,安东回以僵硬的笑容。



“就是要确认那一点……我是指箭。我想知道,〈玩具箱〉之外,是否已经没有箭了。”



箱岛插了嘴。



“你调查这个,要做什么?”



“唔,这个嘛……”



安东抓抓头,讲得不清不楚。



“我是有点不太了解,但也许只是多心了。而且,不管怎样,明知道可能会有凶器之类的东西,如果置之不理,会很不舒服吧。”



“……确实如此。”



虽然并不完全满意他的解释,但大迫似乎也觉得安东的主张有道理。



“危险的东西在哪里,应该要明确找出来比较好,动手吧。”



箱岛虽然没有反驳,但似乎也无意帮忙。他以听得见的音量喃喃说道:“那我也想要调查自己觉得在意的事情。”



不过,和安东的搜查比起来,箱岛的调查一下子就完成了。他从胸前口袋拿出一张卡片钥匙,站到〈玩具箱〉前。对于〈玩具箱〉,结城也很关心。就在安东与大迫开始捜查床、书桌、洗手间,釜濑也唯唯诺诺地跟着调查时,结城观察着箱岛的行动。



首先,他去摸〈玩具箱〉的盖子,虽然相当用力,但是似乎打不开。〈玩具箱〉的灯是红的。



接着,他拿自己的卡片钥匙去刷卡片阅读机。



于是,结城察觉到箱岛想要确认什么了。姑且不管岩井被〈警卫〉带走时的态度,“岩井杀了真木”的论点,来自于“弩枪是岩井所持有”,而前提在于,对“十二号房的〈玩具箱〉里装着弩枪、只有岩井一人能够开启”一事的认知……在〈解决〉时,结城感到不对劲的就是这一点。



先前,结城无法清楚以言语描述自己到底觉得哪里怪。但现在看到箱岛的行动,他就懂了。自己在意的是,其他人是否开得了〈玩具箱〉。



大家对于卡片钥匙的感觉是,“十二号房的〈玩具箱〉,只有用十二号房主人的卡片钥匙才能开启”,但没有人能保证这件事。



疑问有二。其一,〈玩具箱〉呈红灯状态时,是否无法以蛮力打开?其二,〈玩具箱〉是否只能以对应的卡片钥匙开启?



实验的结果显示,两个疑问的答案都是否定的。箱岛的卡片钥匙,无法开启十二号房的〈玩具箱〉。



确认结果之后,箱岛转头看着结城笑了。



“打不开呢。”



箱岛的笑容让结城产生一种“自己的心被人看透”般、难以言喻的心情。同时,他也知道自己和箱岛一样,心里都有一种在发生杀人事件后,冷静验证事情正确与否的机制。



结城想要逃离箱岛的笑容,没有响应就追在朝洗脸间过去的安东后面。



安东在洗脸间前的脱衣处,原本是蹲着的,发现结城过来后,他招招手。



“你来看一下这个。”



“找到什么了吗?”



“不是找到与否的问题,是一目了然。”



安东正在观察一直延续到按摩浴缸的雾面玻璃碎片,那是〈警卫〉闯入时打破的,碎成了小小的块状。



“是强化玻璃。”



“应该是吧。”



“强化玻璃很硬。”



“嗯。”



“所以能够打破它,也是很厉害。”



“或许吧。”



“不过,它也有个特性:只要以尖锐的物品敲击,就会破掉。”



“我有听过。”



此时,安东稍微停了一下。



“……那么,〈警卫〉是用尖锐的东西打破玻璃的吗?它身上连这种装备都有吗?”



这是结城第一次不知如何回答。推论下去确实会变成这样。但就算如此,又怎么样呢?



安东似乎也无法完全掌握自己这番话代表的意义,歪了一下脖子。



“如果不是这样……就会变成,这片玻璃虽然是用强化玻璃做的,但是设计成比较容易打破。做薄一点的话,应该不至于打不破吧。”



然后,他把块状碎片放在手上,几乎算是自言自语般,继续补充。



“我越来越搞不懂了……刚才我一直在想凶器的事,但我真的不懂〈暗鬼馆〉的用意。这样的话,简直就像……”



接下来的话,安东如果想讲下去,似乎能够把它讲完。但他目前无意多说。



大迫的脸出现在脱衣处,说道:“没有找到其他的箭呢。”



安东保持沉默,点点头。



8



他们还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



岩井取得、用来杀害真木的那把弩枪,还有它的箭。必须收拾掉这些东西不可。它们不但让人不安,也因为持有者不在了,而变得有害。假设这些东西都由大迫保管的话,今后每次一有人死亡,就会变成只有大迫一人取得丰富的“资源”吧。也就是说,会成为麻烦的根源。



“要不要把它们破坏掉?”



这是安东说的。但箱岛对此存疑。



“破坏?你要怎么破坏?弦或许可以抽掉,但前面尖尖的铁箭呢?我想,要折断是很困难的。”



“那么,怎么办?”



大迫低声说道。箱岛刚才并非不假思索就否定,他轻点点头。



“我想,可以放进〈金库〉里。只要集合十二张卡片钥匙,应该打得开。或者应该说,〈金库〉恐怕就是为此设置的。”



结城心想,原来如此。可以的话,这么做是最好的。



话才讲到一半,安东举起手制止他。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