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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正在打扮着自己准备出门的前烟滋子,突然在电视机前呆住了。



电视里正在谈论大川公园的事件。据说,昨天晚上,罪犯对这个事件中因为那只被扔在大川公园的手提包而被牵扯进来的古川鞠子的亲属进行了接触。罪犯故意捉弄鞠子的外祖父,同时为了证明自己是真正的罪犯,把古川鞠子的手表送回到她家的信箱里。



幸亏从今天早晨开始,新闻节目和综合节目里都有大量关于这一事件的报道,电视台还组成了特别报道组,这才使滋子没有漏掉这条新闻。



真不知道这个犯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滋子的脑子里一直反反复复地思考着电视节目中提出的这个疑问。同时,她也听到了电视节目主持人的评论,认为这个罪犯是一个残酷的、故意刁难人的冷血杀手。



这里最不寻常的是“故意刁难人”这一条。残酷至极的冷血杀人犯过去也曾有过不少,而这次,这么故意耍手段戏弄被害者家属的犯罪行为在我国还从没有发生过呢。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最终目的是什么?



古川鞠子的外祖父在刚接到罪犯的电话时就曾问过要多少钱才能让鞠子回来的话。如果罪犯的目的是要钱,那么他就应该顺着这个问话提出自己的要求。



但是,罪犯并没有提出钱的要求,可见他的目的并不是金钱。现在看来罪犯只是任意摆布和刁难因为外孙女的案子被牵扯进来的老人,难道说这就是他的目的吗?如果不是为了敲诈古川鞠子的亲属,又是为了什么呢?



滋子从走出家门到地铁站的一路上,直到下了车走进板垣所在的公司,她的脑子就一刻都没闲着,一直在翻来覆去地思考着这个疑问。直到在公司的传达室说明了来意,然后在一层的作为公司接待室用的一间咖啡厅的桌子旁坐下来,要了一杯咖啡,她还在想着这个问题。



“喂,喂!想什么呢?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主任……”滋子这才从恍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说道,“对不起。我在想事儿呢。”



“想什么呢?好久不见了,看你这副样子好像是来找我打架似的。”



编辑部主任一边笑着,一边在滋子的对面坐了下来。



现在的板垣已经在准备十月份创刊的文学杂志社里上班了。这件事是滋子昨天在和他通电话的时候才知道的。对于滋子的“怎么是文学杂志?”的问话,板垣大笑着回答:



“你是不是觉得我对文学一窍不通?哈哈,不错,我是一窍不通。所以,挺挠头的哪。”



滋子一说想见面谈谈,板垣就答应了。



滋子上次见到板垣还是在自己的订婚宴席上,和那时相比,板垣看上去瘦了许多。



“真是好久没见了,滋子。我一直在看你的料理专栏,读你的文章还是那么让人感觉愉快。”板垣点上了一支烟,说道。



滋子冲板垣笑了笑,说道:“谢谢。能得到主任的夸奖,我太高兴了。”



板垣笑着摆摆手说:“如今我已经没有职务了,在新杂志社里也不是什么编辑部主任了。”



“是吗?不会吧?你原来在《萨布里娜》的资格难道不管用吗?《萨布里那》可是个好杂志啊。”



“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我的上司不认可也没用。”板垣用手指了指楼上,继续说道:“就算是你现在想找工作,这个文学杂志也很难用你,我现在一点儿权力也没有。”从板垣的话中能感觉到他的自嘲和伤感。滋子在电话中没有注意到,见了面才发觉板垣似乎没有了以前的气势。



在滋子忙着和昭二结婚,开始新婚生活的这段时间里,板垣的身边肯定有了什么变化。一向不抽烟的板垣,现在手指间却夹着一支七星牌香烟,在慢慢地吸着。滋子在想,这也许是板垣的地位和精力衰落的象征吧。



这时,滋子才猛然想到了自己来找板垣的目的,随即说道:



“我来找您是为了一件与您有关的重要事情。”



滋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板垣摸不着头脑。



“你说什么?”板垣问道。



滋子把双手放在桌子上,身体稍向前倾,说道:“一年以前的事儿了,我曾经给您看过一份手稿,您还记得吗?”



这时,两人的谈话才进入正题。在滋子说明来意之后,板垣坐直了身子,熄灭了香烟。



滋子的话引起了板垣的极大兴趣。



滋子的采访意图在遭到东中野警察署的坂木刑警断然拒绝之后,信息来源也中断了,她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接下来怎么办,使她感觉进退维谷。滋子好不容易把要说的话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喘了口气,把杯子里完全冷了的咖啡一口喝进了肚里。



板垣晃着脑袋,嘴里叨咕着:“是挺让人吃惊的啊。这可真是个挺偶然的事情啊。”



“可不是吗,我也是吓了一跳。怎么会有这种事儿,这次的案子竟然和自己采访的人物有关……”



板垣看了滋子一眼。说道:“是啊。是挺少有的事儿。不过,我想这里还牵扯着另一件意外的事儿呢。”



“另外的事儿?”



“是啊。”板垣摸了摸香烟盒,已经空了。他把空烟盒放在了烟灰缸旁边,抬起头说道:“滋子,你还记得吗?在你拿手稿给我看的时候,我还在《老人生活》杂志社工作呢。”



“是啊,我记得。”



“我一直在那儿当编辑部主任,直到上个月才调到这个新的杂志社。不过,我现在要说的事儿和我的工作可没有什么关系。”板垣苦笑着继续说道,“《老人生活》怎么说也算不上是个成功的杂志,它的销售量连《萨布里娜》的一半儿都没有,停刊是早晚的事儿。”



滋子沉默地看着板垣的脸,板垣被滋子的目光注视得直眨巴眼睛。他不好意思地说道:



“对不起,扯远了。我是想说,在那个《老人生活》杂志里,有一个与防范犯罪有关的专集。是专门介绍一些保安公司的服务内容和在社区范围内为独立的防范犯罪活动而组织的自治团体什么的。”



“是面向老年人家庭的吧?”滋子问道。



“是啊。起初是因为阪神大地震,独立生活的老年人受灾、受困的特别多。所以,那年春季的特刊,主要是以老年人家庭怎样应付地震啦、火灾、水灾啦等内容为主的。因为那一期卖得特别好,所以杂志社考虑再出第二期。就在这个时候,连着发生了几件使人震惊的事儿,也就是去年秋天发生的。”



一件是在埼玉县境内,一对相当有钱的夫妻被强盗枪杀的事件。因为罪犯使用的是枪,引起媒体的大量报道,另一件是在那个事件的余波未平的时候,东京都内又有一个独立生活的老年妇女被强盗洗劫了贵重物品并被放火烧死。



板垣接着说道:“这恰巧是编辑部在筹备出第二期特刊的时候。这样,特刊的内容就不仅限于对天灾的防范,还要有对人为犯罪的防范了。就在收集有关资料的时候,又发生了第三件案子。”



就是千叶县佐和市的教师一家人被杀害的事件。



“是一件很残酷的案件,滋子,你不记得吗?”



滋子一时想不起来,去年秋天……



“是十月中旬的事儿。罪犯很快就被抓住了,虽然这个案子里死的人多,可它的确又是个很愚蠢的事件。”



“是不是那一家父母和上中学的女孩儿被杀的事件?”滋子问道。



“对,对。就是那个说起来都让人生气的事件。”



滋子想起来了,那时她和昭二结婚不久,有一天她听昭二在念叨:“真是可怕的事件啊,一家子都被杀了。”



滋子记得昭二讲过那个事件的大致情况:“被杀害的教师是个四口之家,住在市内的公寓住宅里。夫妻两人都在市内的私立中学工作。家里有两个孩子,男孩儿是高中生,女孩儿是初中生。不过,女孩儿不是在父母任教的学校读书,而是在当地的公立学校上学。”



事件发生在去年十月中旬的一个周末,是星期五的晚上。当时,夫妻两人还没有下班,家里只有上中学的女孩儿一个人在家。一个穿着整齐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点心盒子,来敲她家的门。那个人对女孩儿说,他是来找她母亲谈事情的,并解释说,她的母亲是他儿子的班主任,因为有要紧的事儿,一定得见见她的母亲。



听了他的解释,女孩儿就把他让进家中。因为想到母亲很快就会回来,那人的态度似乎很谦和,看上去好像真是个为了儿子的事儿很头痛的父亲。总之,一点儿也没引起女孩儿的怀疑。



当这个中年人进门之后,态度马上就变了。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菜刀,威胁女孩儿,说她要是不老实就杀了她。



中年人把女孩儿按在地上,不知给什么人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又来了两个年轻人。看样子他们是一伙的,刚才大概是在附近望风。这几个人手里都拿着刀,为了防止女孩儿给还没有回家的父母和哥哥报信,他们用刀抵住女孩儿的脖子,女孩儿顿时吓得失去了知觉,然后他们一起藏进里间的卧室里。



母亲回家后,因为知道女儿已经成为人质,她似乎没有做任何抵抗就被这伙人绑了起来。三十分钟以后,父亲回来也同样被绑了起来。



那三个人并没有马上行动,他们还在等着那个高中生回家。直到将近晚上八点了,还不见他回来。他们威逼做母亲的说出儿子的行踪,恐吓她,如果不说就杀了她的女儿。母亲就告诉他们说儿子今晚去朋友家玩儿,说好了今晚就住在那儿,明天才回来。



其实并不是这样。朋友家是开饭馆儿的,实际上,她的儿子不是去玩儿而是去打工的,预计要晚上十点才回家。母亲这样说也许是为了让儿子能逃过这一劫难。这也是三个强盗没有预料到的。



“三个强盗在翻出了存折、印章和一些值钱的东西之后,就杀了这一家三口。这伙人本来是计划一家四口都杀掉的,在夜深人静无人发觉的时候离开,星期一银行一开门就去取钱。等周围的人发觉教师一家有什么不正常时,也已经是星期一上午了,那时他们的计划早已得逞了,所以他们选择了周末作案。”板垣对滋子说。



如果按这个计划,那个男孩子无论是星期五晚上回家还是星期六早上回家都没有关系,因为教师家居住在大型公寓里,邻里间很少来往,而且户与户之间的隔音效果也很好。



“你是说,谁都不会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儿吗?那男孩子回家时是乘车回家的吧?”滋子想这个计划可是漏洞百出的啊。



这伙强盗只想着把一家人绑起来,杀害了,然后离去,在周末谁都不会发现。可是,这当中也许会有亲戚朋友来访呢?更有可能会有人来电话呢?如果没有人回答,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吧?在这两天时间里一旦被发觉,他们就无法实现他们的取钱计划了。



滋子说了她的看法,板垣点点头。说道:



“这个计划的确很愚蠢,所以才会出现后来的情况。”



教师的儿子只是在周末去打工,餐馆儿的周末非常忙,如果到十点钟还有许多客人,往往要加班到十一点左右。每逢遇到这种情况,男孩子总是会给家里打个电话说明一下。一般来说,不是餐馆儿的老板就是餐馆儿的其他职员会开车送这个男孩子回家。



板垣说:“刚才说过,这个餐馆儿是男孩子的朋友家开的,因此和男孩子家非常熟悉。教师夫妇对儿子在那里打工也很放心,即使回家晚一些也不会担心的。”



出事儿的那天晚上,男孩子就正好要加班。



“在十点钟之前,男孩子给家里打了电话。”板垣又接着说,“罪犯把教师家的电话设置在留言上,听到了男孩子的留言。男孩子还以为全家人出去吃饭了,就在电话里留言说加班晚了老板会开车送他回家的,请父母放心。”



“罪犯一听就慌了吧?”滋子皱着眉头说,“他们就没有想过把男孩子和他朋友的父亲一起杀了吗?”



“当然了。不过,果真那样的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板垣耸耸肩说道,“你想想,如果餐馆儿的老板送男孩子一去不回的话,是不是很不正常?他的家人肯定是会去找他的。难道把来人一个个都杀了吗?这可是没底的事儿,很容易被发觉呀。”



“是啊。”滋子说。



“于是他们选择了放弃,匆忙逃离了现场。”



滋子瞪大了眼睛,说道:“就这么跑了?把尸体就这么扔在那儿跑了?”



“可不是吗。既没藏起来,也没运走。看来是临时决定逃跑的,有邻居听到了他们一起从公寓的公共通道上跑过去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那他们也没法儿取钱吧?”滋子问。



“他们只拿到当时在屋里放着的现金,大约有二十万日元。存折偷了也没用。”



“可就为这点儿钱,他们杀了三个人……”滋子张大了嘴巴。



“是啊,这个事件的手段极其残忍,是少有的恶性案件啊。”板垣说。



三个强盗逃走后,男孩子回家了。什么也不知道,一点儿心理准备也没有。



滋子想到这儿,心里直发冷。那个高中生打开门,最先看到的是什么?血迹?尸体?还有比这更悲惨的吗?



板垣也语气沉重地说:“想想看,对这个男孩子来说,还有更可悲的呢。”



“你是指他今后只能一个人独自生活了吗?”滋子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沉重。



“罪犯大约半个月以后就被抓住了,是吗?我记得在报纸上看到过报道。怎么那么快就破案了呢?是有目击者吗?”滋子接着问道。



板垣苦笑着说:“那几个罪犯也真够愚蠢的。在他们作案前曾多次到教师家住的公寓前踩点儿,那时,他们都是开着自己的车去的,只有作案的当日是租的车。”



因为他们曾经把车停在了公寓前的禁止停车区域里。



“这当然就会引起公寓管理员的注意。这样的车一般来说都是来公寓探亲访友的人停放的,管理员不会马上就进行严厉的处罚,而只是敦促这些车辆守规矩而已。”板垣伸出食指,眯缝着眼睛继续说道,“这个管理员做了一件重要的事儿,他记下了那几辆车的牌号。这样,案发后不久,他就把这个可疑的情况告诉了警方。警方很快就从车牌的线索中查到了这三个人。”



滋子真无法想象,他们怎么干得出这么残忍又愚蠢的事情来。



“当时是很轰动一时的事件呢。”板垣说。



“就剩下男孩子自己了,可怎么办呢?”滋子还在为那个男孩子担心。



板垣把身体往前坐了坐,说道:“就是啊。你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吗?”



滋子发现板垣的眼睛里闪着光。



板垣看着滋子说:“喂,你可注意,下面才是我要跟你说的正题呢。”



说了半天,板垣的话都是为了他后面的话题做铺垫的。



“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还有更让人吃惊的事儿呢。”板垣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道,“这个高中生就是大川公园事件中第一个发现那只右手的人。”



滋子差点儿叫出声来,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会让你吃惊的吧?他就是你现在感兴趣的那个案子里的第一发现者。因为他还是个未成年人,而且仅仅是个发现者,所以,到现在还没有被媒体曝光。”



板垣停顿了片刻,微笑着说:“说实在的,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儿。我跟你说的这些,就是昨天,还是在这个咖啡厅里,从一个和我一起在《老年生活》杂志社里工作过的记者,就是编防范特集的记者那儿听来的。”



滋子看着板垣说道:“真的吗?”



“真的,一点儿没胡说。”板垣答道。



“那个记者,我认识吗?”滋子问。



“我想你不认识,他叫成田,我也是在《老年生活》才认识他的。”



滋子又问道:“那么这个叫成田的记者,现在还在采访教师事件吗?”



“啊,不不。《老年生活》的防范特集的组稿已经截止了。”



“那,现在的大川公园事件呢?”



“他不关心这个,他不是搜集这类信息的记者。我只是为他和你说的怎么会是如此有联系的事儿感到吃惊。”板垣感叹着。



滋子把身体紧紧地靠在椅子上。



板垣继续说:“实际上,佐和市的事件发生时,他就去采访过那个高中生。当然是为了《老年生活》去的。不过,好像什么也没采访到,只是见了几次面。”



滋子从手提包里拿出香烟,点上火。



“给我也来一支吧。”板垣也要了一支来抽。两人默默地吸着。



过了一会儿,滋子又开口道:“我明白了,你所说的偶然,就是指从昨天到今天谈论的话题都与大川公园有关。是吧?”



“唔。”



“可是,我该做点儿什么呢?”



“是啊,能做点儿什么呢?”板垣装出一副愚钝的样子。滋子抬眼注视着他。



“滋子,你有没有要写点什么的想法呀?”



“想法?”



“是啊。首先,媒体对大川公园的事件的联合报道已经是很轰动的了,从昨天到今天所发现的线索来看,这个事件可以说是闻所未闻的事件了。不过,说实在的,我从没想过像滋子这样没有任何后盾的人,要单枪匹马地去和那帮记者争高低。”



滋子看着板垣,心想:“到现在为止,我写的全是有关女性的报道……”



只听板垣又继续说道:“如果仅限于写一些普通的报道的话,没有什么价值。现在的问题是,今后应该从哪里找到突破口。滋子应该写一些只有滋子才写得出来的东西,不是吗?不要局限于你给我看过的手稿的内容,不要给自己规定任何框框,不要有任何束缚。”



“我明白了。”



板垣接着说道:“你要清楚,你的竞争对手,不外乎是那些最接近现场的报刊杂志的记者们,他们总是站在最前沿的。如果你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进行采访,写出来的东西怎么能经得起考验呢?”



板垣看着滋子,又说道:“怎么办呢?对你来说,最好的方法就是另辟蹊径。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要找到适合前烟滋子的采访切入点。”



滋子低头看着桌面,仿佛那上面就是板垣所描绘的她所面临的战场似的。到底应该怎么做,她的心里现在还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但是,她似乎已经鼓起了冲锋陷阵的勇气。



“刚才我已经给过你一个提示了。”板垣说。



滋子眨着眼睛看着板垣,就像在《萨布里娜》时一样,每当滋子遇到问题时,她总愿意求教于板垣,板垣也总是能像领航员那样为她导航。



“关键是那个男孩儿。”



“你是说……那个高中生?”滋子问。



“对啊,就是他。就是那个全家都被杀害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孤独生活的男孩子。他又是发现被肢解的右手的人。这些因素综合到一起,他难道不是最适当的写作对象吗?”



板垣像朗诵廉价杂志的文章里的对白一样笑着说完了这段话。滋子也笑了起来。



“滋子,去追踪这个高中生吧。以他为突破口,你一定能写出有意思的东西来。从这个男孩子开始写起的话,一定会用到你原先写过的有关失踪女性的报道中的相关内容。比如孤独啦、恐怖啦,你自己在听到古川鞠子事件时的切身感受啦等等。可以写一些报刊杂志上没有的东西,比如,以‘突然被破坏的人生’为题。”



滋子不住地点头,好像真正得到了她所希望得到的答案。



“可是,我怎么才能接触到那个男孩儿呢?”



板垣笑了。说道:“这么着急吗?我今天就能告诉你。不过……”



“快告诉我,他的住址是哪儿。”滋子催促说。



“那我得查一查。”板垣轻松地笑着说,“我忘了,好像我们的杂志上都登过,不光是那个男孩子的事儿,还有这次的事件,佐和市的事件的详细情况。我可是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说说看,你用什么来回报我呀?”



“回报?”



“当然应该是优秀的作品了。”板垣郑重其事地说,“我给了你这么多,你也得还我,不是吗?我希望你最终能以一本书为目标。怎么样?”



滋子看着板垣慢慢地说道:“那么,就像您所说的,我的书可是要您来担任编辑部主任的呦。”



“好吧,我一定不推辞。”



两个人都笑了。



板垣看着兴奋的滋子说道:“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吧,那个男孩儿的名字叫塚田真一。滋子,你可要抓紧呀,千万别错过机会。”



10



档案组的条崎解读的“川繁重机”几个字终于有了答案。



正确的称谓是“株式会社川繁重机东京总社”。这个公司就在大川公园往南的第四街区,一栋四层的建筑里。



按秋津的说法儿:“这个公司的工厂在佐仓和川崎,在东京的总社最近也准备搬迁到佐仓工厂内新盖的楼房去了。在它还没搬走之前找到它,还算是咱们有运气吧。”



走访了川繁重机的秋津,很快就找到了照片上拍到的人物。她是在会计部工作的佐藤秋江,二十二岁。她记得在大川公园事件发生的前一天,她去银行办事时是从公园横穿过去的。



武上看了秋津写的汇报材料,这些材料已经收录在案卷里。档案组的桌子旁只有条崎在忙着。他正忙着把刑侦科研处的照片分析结果整理成报告书,也不知道他怎么是一脸不愉快的表情。



武上也同样是一副心境不佳的样子。



佐藤秋江是个可信赖的证人。她讲话的条理清晰,记忆力也好。去取证的秋津回来后直称赞她,说:“是啊,那可是个既可靠又可爱的女孩儿。”



这个既可靠又可爱的女孩儿,因为工作关系两三天就得去一次大川公园北侧的东武信用金库隅田川支店,每次她都从公园穿过。她说:



“从公园里穿过去可以近一点儿,还不用等红绿灯,所以每次都这么走。”



因此,她也经常在公园里看见流浪汉,照她的说法:



“公园里那样的人好像不少。”



从附近打听到的流浪汉的情况也大致如此,公园内厕所的屋檐下,有挡雨房檐的长凳上,常有用瓦楞纸围成屏障的流浪汉睡在那儿。墨田区街道办事处也对这样的事情感到为难。



听佐藤秋江说:“我只是在白天经过那儿,不是早上就是下午……”



武上的目光从旁边摊开的公园地图上移开,看了看报告书的卷宗。发现垃圾箱里的右手的塚田真一和水野久美都没有提到过流浪汉。看来是时间段不同吧。



佐藤秋江对自己去银行的规律也作了说明:“去东武信用金库的时候,总是在它快要关门的时候。几乎没有例外。会计部总是在那个时间把必须去银行办理的单据什么的整理好,所以去银行的时间基本上是固定的。我想,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应该是下午两点半到三点之间吧。”



照片上的人影很长,调查总部也对照片拍摄的时间段作了同样的推断。至于拍照片的摄影师,因为一次拍了很多,也记不清哪一张是什么时间拍的。根本别指望他能给你做出什么说明。



佐藤秋江在看拍到自己的那张照片的时候,看到背景上的另一个人的轮廓时,说道:“那个时候,正好有一个流浪汉踢哩塌啦地从旁边经过。就在垃圾箱附近。虽然不能肯定,但我觉得拍到的这个人就是从我旁边走过的那个人。”



一般被称为“流浪汉”的人,并不等同于危险人物,武上心想。从佐藤秋江的角度来看,她是不得已才匆匆穿过公园的,所以她对于流浪汉的样子和在做什么是不可能仔细观察的。



“那个人是往垃圾箱里扔什么东西,还是从垃圾箱里捡什么,我不知道。我没看见。”这是佐藤秋江的原话。



关于那个人的特征,她是这么描述的:



“我不清楚。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个流浪汉。”



看着旁边的条崎,武上苦笑着说:



“喂,别这么垂头丧气的呀。”



“哎……”



刑侦科研处对照片的分析结果,也推断佐藤秋江身后的那个人物是个流浪汉,主要是从服装和头发的长度推断的。照片是用计算机分析的,图像被分解成一个一个粒子,滤掉多余的部分后,然后把必要的粒子的色彩加深,再一次组成一张图像。和原来的图像相比,拍到的物体要清晰得多。



根据推断,那个人物的年龄在三十岁至五十岁之间,身高在一米六至一米七之间。很遗憾,看不清相貌。



调查总部认为,这个人物应该是与罪犯有过接触的人。也许是罪犯托他把那个纸袋扔到垃圾箱里去的。因此,如果能查出这个流浪汉的话,也许就能对罪犯的相貌略知一二了。



问题是,现在在大川公园里连个流浪汉的影子都看不见。这就是条崎懊丧的原因。



条崎有气无力地说:“咳,自从事件发生以来,咱们没日没夜的干,却连点罪犯的影子都没抓着,真让人丧气。”



流浪汉有流浪汉的生活习惯,他们一旦决定了在哪里安家就不轻易改变。但是,因为什么情况一旦离开了,几乎不可能再返回来。要知道他们的行踪是非常困难的。



如果,一个区域内的某个流浪汉不在那里了,还有可能向他周围的流浪汉打听。可是,这次不同,在这个区域内的流浪汉全都跑光了,真不知该到哪儿去打听他们的下落。看来只能耐心地等待,或许他们当中的某一个人什么时候会返回来。但是,调查总部可不能等那么长的时间。



武上的眼前又浮现出有马义男那愁眉苦脸的模样。



在警方向有马义男询问了一连串的情况之后,有马义男认为罪犯也许会跟某一家电视台联系。老人说,只要能让鞠子回来,让他在全国的电视观众面前下跪他都愿意。但是,直到现在,罪犯还沉默着。从过去的经验来看,罪犯是一定会有所反应的。



有马义男答应了调查总部的要求,在江东区深川四丁目的他的豆腐店里和在东中野的古川家的电话上都安装了通话录音和逆向侦察装置。他也知道警方已经在他的身边安排了警力。



武上一想到罪犯有可能再次敲诈有马义男就恨不得立刻抓到这个家伙。可是,现在还无法预料事情会朝什么方向发展。



“这样的话,只能指望新宿的那个女高中生的线索了。”条崎说道,“那个到广场饭店送信的女高中生,很有可能直接和罪犯接触过。”



“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武上问道。



“那个女高中生要是和佐藤秋江一样,是个头脑清楚的女孩子就好了。”条崎说着,显得很无奈的样子。



武上又读了一遍与佐藤秋江有关的报告书。他一边对照着大川公园的地图,一边确认着她的证言中所说的步行路线。最后他把目光落在了业余摄影师拍摄的照片上。



这时候,他好像突然注意到了什么。



武上口里说着:“我是不是弄错了。”一边急忙把事件当天的现场照片的卷宗找了出来。他把有垃圾箱的照片都转了360度,排列成一排来看。



开始时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但当他再仔细看时,对照着地图,又把大川公园管理处管理员提供的情况记录找了出来。



大川公园内的清扫和垃圾处理周期的情况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了。因为是开放型的公园,没有开园和闭园的时间,只是规定了职员的上班时间。通常用扫帚对园内进行清扫,每天上午九点和下午两点各一次。垃圾箱里的垃圾也是在清扫的时间收集。一般是员工推着手推车在园内更换各垃圾箱里的半透明塑料袋。



这些情况早已了解清楚了。也就是说,前一天下午两点以后到第二天上午九点以前,垃圾箱是没人管的。那张拍有好像是往垃圾箱里扔什么东西的流浪汉的照片上,取景的范围正好被截止在垃圾箱的位置。



武上发现,正是这个“截止”的位置被忽略了。



“喂,条崎。”武上大喊一声。条崎吃惊地抬起头。



“大川公园的地图上,垃圾箱的位置都画上去了吗?”武上问道。



条崎马上点点头,说:“是啊,已经画上了。垃圾箱的位置、个数都画得很清楚。”



“那么,发现那只右手的垃圾箱当天的位置和个数呢?”



“噢。”条崎眨巴眨巴眼睛,说:“给,在这儿呢。”



“你过来看。”武上把照片的卷宗往条崎面前推了推。说道:“事件当天,垃圾箱的位置对吗?”



在解读“川繁”的时候,两人已经彻底地研究过这张照片。照片上除了大波斯菊的花坛和佐藤秋江的侧影,还有流浪汉和垃圾箱。



“你来看,当天现场的垃圾箱位置是在离开大波斯菊花坛的地方。可是,在这张照片上,从全景看,花坛的后面紧接着就是垃圾箱。如果垃圾箱是在当天现场的位置的话,拍大波斯菊花坛的照片上就拍不到垃圾箱了。因为变化不大,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条崎顺着武上的指点仔细看了看照片。埋着头把几张照片比了又比,抬起头来说:



“真是像你说的,是不在一个位置上。”说着麻利地站了起来。



“我再去确认一下垃圾箱的位置,看看垃圾箱是不是移动了。去问问事件前一天清扫时是什么状况——”条崎边说边往外走。



“查清楚了,赶快写个报告给我。”武上说。



这件事儿终于在当天下午调查清楚了。



武上的发现没有错,垃圾箱的确改变了位置。前一天拍的照片上的垃圾箱位置和事件当天垃圾箱的位置相比,离花坛大约近了两米左右。



据前一天下午两点在这附近清扫垃圾和更换垃圾袋的管理员说,他不记得挪动过垃圾箱。他说:



“要搬动它可太费劲儿了,重得很呢。我没有搬过它,我就是想搬恐怕也搬不动。”



这就是说,大波斯菊花坛旁边的垃圾箱位置,是拍照片那天才被挪到这儿的。



“也就是说,事件前一天的下午两点收集垃圾后,有人挪动过这个垃圾箱。而在第二天早上那只右手被发现之前又把垃圾箱给挪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了。”



于是,正在调查总部留守的成员由神崎警部主持,召开了临时会议。会上神崎警部说:



“你们大家动动脑筋想想看,挪动垃圾箱是什么用意呢?”



来开会的有五六个人,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敢胡乱发表意见。都在琢磨着垃圾箱位置的变动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认为,这里边肯定有原因。”武上说,“也许,就是罪犯干的吧。”



有谁笑了起来。



“罪犯干嘛要挪这个垃圾箱呀?”



“为了拍照嘛。”



“拍照?这个业余摄影师的照片?”



“正是。这个业余摄影师一直陶醉于在大川公园里摄影。我认为,罪犯肯定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想利用他的照片吧。”



神崎警部皱了皱眉。



“你说说看,是怎么回事儿?”



“说实话,警部,我们都上当了,都被骗了。”



“被谁骗了?”



“罪犯呀。”武上指着桌子上的照片又说道,“这家伙挪动了垃圾箱,故意想让摄影师拍照时把垃圾箱也拍进画面里。然后,让在这附近露宿的流浪汉——我想应该是给了点儿钱——去替他扔那个纸口袋。还特意在摄影师开始拍摄的时候去扔,这样就可以被拍进画面里。其实,这时候流浪汉去扔的那个垃圾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垃圾。而实际上,那只右手是在夜里,罪犯又把垃圾箱搬回原来的地方的时候扔进去的。”



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有的人听了武上的话忍不住想笑,武上却一点儿也不在意。继续说道:



“这是个很狡猾的家伙。也许,他去大川公园侦察过好多次了。利用摄影师的招儿可能就是他观察到摄影师的活动规律后想出来的。他希望摄影师的照片能够把垃圾箱和扔东西的人都同时拍摄进去,这样,只要警方看到照片,就会顺着照片上提示的信息,全力侦察那个看起来是去扔那只右手的人而被引入歧途。”



神崎警部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道:“就算是这样,罪犯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就算那只右手被扔进垃圾箱的时间不是照片上拍到的时间,我也想不出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高兴呗。”武上说。接着他又分析道:



“罪犯对于我们在事件发生时会怎么做,如何进行搜查,是相当清楚的。他确信,警方必定会找到那个业余摄影师。也就是说,他在偷偷地设想着警方的行动,包括我们现在的动向在内。”



在场的刑警们都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



神崎警部说道:“好吧,权当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我们再找那个业余摄影师问问看,兴许能问出点儿什么呢。如果真的像武上说的那样,这个罪犯肯定早就知道这个业余摄影师的存在,并且还应该很了解摄影师的行动规律。也许还与摄影师直接接触过呢。”



于是,神崎警部宣布散会。大家都走了,只有武上一个人没走。神崎警部朝武上看了看,隔着桌子在他对面坐下。说道: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吧?”



武上坐着,用手抹了抹脸,说道:



“实在对不起,我知道由我们档案科提出搜查意见是不合规矩的。”



神崎警部苦笑着说:“别这么说,这么说就太见外了。不过,看你这么生气的样子倒很少见哪。你是不是见过有马义男了?”



“是啊。我跟他谈过了。”



“难怪你会这么冲动,那个老人真是怪可怜的。”



照神崎警部的话说,武上的心是被有马义男的遭遇深深地触动了,是在为老人的遭遇而愤慨。其实,令武上愤慨的还不止这些。



“这次照片的事儿是由我引起的——我们档案科分析照片出了岔儿。我被罪犯给耍了。”武上说,“我们一看到照片就特别兴奋,忙着分析。还庆幸有可能偶然得到了抛尸瞬间的照片了呢……”



“咳,过去也有过这种偶然的事情啊。”神崎警部停了一下,接着又说道,“不是也有过靠偶然的目击者或者偶然的遗留物,还有偶然的事件什么的使搜查取得进展甚至抓到罪犯的吗?所以说,这也不能怪你们啊。”



对于罪犯来说,“偶然”常常是致命的。相当细致严密的犯罪计划会因某个偶然的小事儿被打乱。例如忽略了什么细节,当天下了雨,或者是没有马上叫到出租车,罪犯往往因为这样的小事儿慌了手脚,留下了犯罪的痕迹。这些痕迹却是警方破案的绝好依据。



到现在为止,这次事件的过程也是这样一个模式。先是“偶然”发现了事件前一天的照片,而且罪犯本人在犯罪地点被拍摄下来,这种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事,不是在描写犯罪的小说和电影里,而是出现在真实的事件中……



不过,现在武上的思维已经从这个模式中摆脱出来了。根据他的推测,这次事件的罪犯,不但对于现实生活中经常发生的“偶然”很有研究,而且,他对于警方首先从可疑的人或事入手进行调查的工作规律也了解得相当清楚。



武上说:“我没看过什么推理小说。小说里也许会有偶然拍到与犯罪有关的现场照片的描写,不过那完全是理想主义的东西。如果拿现实中的真实事件与小说相比的话,现实比小说更单纯。”



“往往也更无情。”神崎警部赞同地说。



“是啊,正因为如此,我们不能不怀疑那张照片的真实性——必须调查一下。可怎么才能知道是虚是实呢?”



武上设想罪犯也在揣测警方的行动,于是说道:



“罪犯在垃圾箱上做了手脚,现在可能正得意着呢。接下来,这家伙要看垃圾箱和流浪汉是不是被拍摄到了,警方是不是发现了照片,警方对照片的分析结论是什么。如果我们对这个案子按兵不动的话,这家伙没准儿还会跟电视台联系,也许还会谈到有关照片的事儿呢。”



神崎警部把手交叉在胸前,歪着头说:“你不是开玩笑吧?你是说,警方要装做没有发现这个骗局?或者说,装做没有注意到那张照片?”



武上点点头。说:“正是这样。”



接着他又补充道:“我很担心,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相当危险的。罪犯在设计捉弄有马老人的时候,在设计扔那只右手的时候,接触过在公园内的流浪汉。”



“还有新宿的女高中生。”神崎警部紧接着说。



武上又说道:“是啊。如果她能认出他,就可以取得目击证言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啊。”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武上接着把他的担心说了出来。



“在我们把那张照片看作是偶然拍摄到的照片的时候,我没有这种担心。但是当我发现他是罪犯设的骗局的时候,就不一样了。这家伙是把前前后后的事都盘算得很清楚之后才干的。所以,他为了自身的安全,恶作剧的材料也一定是计划周全的。”



神崎警部看着武上的脸,武上也看着神崎警部。



“流浪汉。”



“还有女高中生。”武上说,“是不是还活着?”



就在武上他们讨论着女高中生的时候,正有一位不安的母亲在焦虑地等待着自己的女儿回家。



正在读高中二年级的女儿,到今天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回家了。能想到的电话都打过了,哪儿也找不到。



以前,女儿也离家出走过。就在最近,就有四五天没回家。突然回来时,拎着一个纸口袋,里边装着自己的制服,身上穿的却是母亲从没看见过的新套装。还化了妆。



看到女儿这个样子,母亲没有责骂女儿而是哭着恳求她不要干傻事。对于母亲的恳求,女儿只是冷眼相对。



母亲为了弄清女儿离家出走的原因,趁女儿去上学的时候偷偷进了女儿的房间。房间里杂乱地扔着各种高级服装、首饰和化妆品,这些东西决不是母亲给的零花钱能买得起的。这些东西是从哪儿来的?从什么地方买的?母亲哆哆嗦嗦地拉开抽屉翻着,想从中找出点儿线索,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地址簿。母亲翻了翻,上面记着的全是朋友啦商店啦的名字和电话号码。看得出,其中也有男人的名字。在其中的几页上,每页只记了十几个电话号码,没有姓名也没有商店的名称。



母亲觉得奇怪,就试着拨了排列在第一行的电话号码。



电话马上接通了。但是从对话中,母亲觉得对方与女儿似乎毫无关系。说话的声音好像是个中年男人,口气很温和,母亲猜不透那边是服装店还是美容院。电话里的人还说感谢她打来电话。对方还询问了是不是现在谈,你的年龄多大等等。



母亲照实说自己是从高中生的女儿的电话簿上看到的这个电话号码,拨打这个电话是想知道女儿在跟什么样的人联系。



对方沉默了。随后,还是那个口气温和的男人小声回答道:



“这里是电话俱乐部,伯母。”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那天,女儿放学回来,母亲严厉地批评了她。责问她这段时间到底在干些什么?电话俱乐部这种地方是高中生该去的吗?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呀?母亲边说边流泪,越说声越高。



女儿也生气了,顶撞母亲说那是自己的私生活,不要母亲管。女儿说:



“我正经去上学了,你还要怎么样?”



激烈的争吵过后,女儿真像是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一样去上学了。但是,母亲看到女儿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没有丝毫悔改之意。母亲在想着怎么办,她想法子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电话俱乐部这样的组织,搞的都是一些高中女生不应该涉足的游戏。



女儿的“私生活”已经很淫乱,身上穿着的超短裙短得能看见内裤。



母亲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女儿渐渐对闷闷不乐的母亲流露出反感的情绪。她一反常态地把自己的生活内容都向母亲公开了。她这样做并不是反省自己的过错,而是为了避免听到母亲的唠叨,是一种和母亲对着干的方法。



照她的说法,“朴素的服装清洁的面容,那都是中年大叔们喜欢的女人模样。”她说:“去约会是可以拿钱的。要不然我哪来的套装呀。一开始就穿着华丽的话,好大叔就没兴趣了,大概是觉得碰上了危险的女孩儿吧。”



她得意地炫耀着自己的经验。



“通过电话俱乐部见面的人,一次就够了,只要拿到钱就可以了。”



母亲听了战战兢兢地说,你这不是卖淫吗。女儿却放声大笑。说:



“我是和好人在一起,去的是高档饭店。有什么不好?对谁都没有坏处,大家都高兴,不是吗?”



母亲流着泪,责备女儿的话还没说出口,女儿就恼了。说道:



“别用你那伟大母亲的脸看着我,没有用。别对我说那套没用的话,我不想听。”



母亲扪心自问,什么是没用的话?做母亲的对这样的女儿究竟应该怎么办?



想来想去,决定给远在外地工作的丈夫打个电话。女儿从小到大都是由母亲一个人照料的,为了女儿的问题给丈夫打电话还是头一次。



丈夫整日忙于工作,疲惫不堪,母亲也不便详谈。仅仅简短地告诉他,女儿在卖淫。而且,离家出走,去朋友家住,几天都不回家。这大概是青春期的逆反心理造成的吧,自己很替女儿担心。



丈夫大怒,骂她没用。母亲知道,自己连惟一的能谈论女儿的事儿的人也没有了。



从此,母亲一直忍耐着,烦恼着,不知道该对女儿怎么办。对女儿好吧,女儿不接受。对女儿发脾气吧,女儿也反过来冲她发火。恳求女儿吧,女儿却蔑视她。



如今,女儿是第二次离家出走了,两个晚上没回家了。这次是去哪儿了?这次会不会还是四天就回来呢?



这天傍晚,母亲接到了电话。电话是一个不认识的人打来的,母亲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



电话里声音很奇怪,像是机械发出的声音。就像银行自动取款机工作时发出的声音。



“是伯母吧?女儿在家吗?”电话里的人问道。



“你是问我女儿是吗?”



对方发出哧哧的笑声。说道:



“不在家吧?应该是不在家。在我这里呢。”



“啊?我女儿是寄宿在你家吗?”母亲的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问到。



“是啊,是寄宿在我这里。我是要你女儿帮我干点儿事儿,我有点儿重要的事儿要办。”



然后,对方打断了母亲感谢他照顾女儿的话,接着说道:



“伯母,你来接你女儿吧。”



“你是说我女儿吗?”母亲问道。



“对啊,她今天夜里就回去。”



母亲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高兴地想着女儿就要回来了,自己要去接她。于是,她问道:



“我该去哪儿接她呀?”



对方回答道:“就在你家附近,有个儿童公园,不是吗?就是有个大象形状的滑梯的那个儿童公园。”



的确,是有这么个公园,母亲马上就明白了。那个大象形状的滑梯自从她们家搬到这里的时候就有了。女儿小的时候,母亲常带她去玩儿,从象屁股爬上去,再从象鼻子滑下来。女儿很喜欢那个“大象滑梯”。



“我知道了,是让我去那儿接她,是吗?”母亲问。



“对。”话筒里又传来“吱……吱……”的声音。说道:“今天夜里两点。可别迟到了。”



母亲再次感谢对方,对方却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母亲擦着眼泪,渐渐不安起来。刚才光想着女儿能回家了,现在才想到女儿到底在什么样的人手里,心中立刻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深夜两点,母亲来到儿童公园。



公园的路灯很少,周围光线很暗。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空中弥漫着雾气,连星星都被遮住了。从草坪中传来昆虫的鸣叫,让人感觉到秋夜的气息。



一走进公园,母亲就注意到滑梯上好像坐着一个人,就坐在大象的头顶上。因为是夜里,只能看见一个黑影。



母亲走近了,抬头朝滑梯仰望,知道是穿着制服的女儿,抱着膝坐在那儿。



“我是妈妈,来接你了。”母亲说,“快下来吧,别生气了。”



女儿还没下来。心急的母亲上前去拉她,从滑梯下面伸手,正好能够着女儿的裙边。



女儿的身体一下子倒了,就像一个球一样,头朝下一头滚了下来。



母亲吓得大叫起来,急忙过去抱起女儿。等她把女儿抱在怀里才发现,女儿的身体是冰冷的,睁着两只惊恐的眼睛,嘴巴半张着,像是要发出求救的呼喊似的。母亲惊呆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谁用绳索残忍地勒死了她?她想喊什么?在她的身后留下了一个个谜团。



11



从前烟滋子住的葛市区南部的街区到墨田区的大川公园,距离不算太远。但是,因为不顺路,滋子至今一次也没去过。由于工作关系,每年总是去另一处东京都内有名的观赏樱花的场所,不知怎么就与这个公园这么无缘。



板垣真的在第二天就把塚田真一现在的住址和他读书的学校都搞清楚了,并告诉了滋子。真一如今寄宿在父亲的朋友石井夫妇的家里,住的地方离大川公园不远,读书的学校也就是他家附近的市立高中。于是,滋子决定先去事件发生的现场——大川公园走走,然后再拜访石井夫妇的家,见见塚田真一。



因为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板垣把塚田真一的照片都搞来了。



板垣解释道:“这是教师一家被杀事件时,我们周刊杂志的记者拍的。当然是没有在杂志上刊登过的,名字也没公开过。”这张照片是在葬礼上拍的。一个身穿学生装的男孩子两手捧着遗像站在灵柩车前,男孩儿正侧着脸看着旁边的一位正向前来参加葬礼的人致谢的男人,看样子这个人大概是他们家的亲属。



用放大镜看,塚田真一的表情都能看得很清楚。他就像是一个困倦的人,嘴巴微张着,连眼皮都睁不开。



塚田真一手里捧着的是父母和妹妹的遗像,是一张三人合影的照片。他的生活仿佛就在一夜之间被彻底改变了,他就像站在一座废墟上,从他的表情看,他似乎已经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切。



滋子仔细看着男孩儿手里的遗像,虽然看不太清楚,但还是看得出是妹妹站在父母中间的三人合影。不知是谁选中了这张照片,说不定拍这张照片的就是塚田真一呢。可以想象,一家人在旅行途中塚田真一就这么随手按动快门拍下了这张照片,所以照片上没有他。也许从那一刻起三人就交了厄运,不知道捧着遗像的塚田真一会不会也这么想。



看着塚田真一轮廓清晰的脸庞,滋子觉得他是个很可爱的孩子。一想到他一家的惨剧给他的心灵带来的创伤,滋子就踌躇了。照片上的这个呆立的男孩子,一年以后的今天会是什么样子呢?



“滋子,你不要想得太多,越想得多越胆怯。”



滋子想起板垣在把照片交给她的时候说的话,苦笑了一下,把照片放进上衣口袋里出了家门。滋子乘地铁在东向岛站下了车,一边看着地图一边往大川公园走。车站前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街面的样子和滋子现在居住的街区特别相似。小楼房、商店、民居和工场浑然一体地排列在一起。滋子在与昭二结婚以前,住在学生和年轻人扎堆儿的高圆寺。搬到葛市区来的时候,总觉得是从城里搬到了乡下。现在来到这个地方倒有一种亲切的感觉,好像就在自己家附近似的。



大川公园就夹在隅田川和宽阔的公路干线中间,呈长条状。公园里有着宽大浓密的绿荫空间,公园的面积大得超出常人的想象。滋子对公园规模大为惊讶。



走进园内,滋子一边走一边寻找着那只发现被抛弃的右手的垃圾箱。滋子带来了从杂志上剪下来的现场附近的地形简图,边看边走,一出小路就看见了大波斯菊花坛。垃圾箱就在附近。



这是一个大型垃圾箱,看样子还很新,大概是事件发生后新更换的吧。不知为什么,这只垃圾箱上既没有普通公园垃圾箱通常印有的编号也没有任何提示语。把盖子稍稍掀开一点儿就可以看见,里面的垃圾已经有大半箱了。



滋子看了看周围,公园里没几个人。只能看见几个在园中悠闲散步的人和偶尔从园中穿过的人。阳光柔和地洒在花坛和绿地上,沿着散步道安置的长椅几乎都空着没有人坐。园中很安静,除了布告栏上贴着的希望向警察提供详细情况的布告之外,一点也看不出发生过什么事件的痕迹了。



滋子在园内转悠了一圈,看看时间还太早。



收养塚田真一的石井夫妇都是教师,白天都不会在家。滋子是昨天晚上八点左右给石井家打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女人的声音,滋子想一定是石井夫人,就说道:“请问,塚田君在家吗?”



对方用明快的口气答道:“真对不起,他在洗澡呢。”



滋子努力装出女学生的口气说道:“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打搅您。”



因为滋子故意没有提自己的名字,让石井夫人错把她当成是真一的朋友了。



“要他回电话吗?”石井夫人问道。



“不,太晚了,不用了,明天再说吧。”



“这样啊,对不起。”



“塚田真一几点从学校回来?”



“四点半或五点的样子,他现在好像放学后也不去俱乐部了。”石井夫人说完后问道,“你是水野吗?”



滋子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脱口说道:



“啊?不,不是。”



“哎呀,对不起。看我糊涂的,不是一个学校的才会问什么时候放学嘛。”



滋子连忙礼貌地说了再见,挂断了电话。滋子心想,石井夫人会不会觉得奇怪呢?她也许会认为真一又开始和他原来的朋友联系了吧?听到是女性的声音,她也许不会太在意吧?滋子在大川公园里边溜达着边看着表,算计着在四点钟离开公园,往石井家走。滋子拿不定主意,去他家按门铃吧,也不知道会是谁来开门,也许刚刚说明了来意就会被拒之门外也说不定。与其吃闭门羹,不如在半路上等塚田真一,这样更可能接近他。



滋子相当紧张,人虽然在公园里走着,却丝毫也没有去注意公园里的景物。她的脑子里这会儿全是如何自我介绍啦,见到真一时的说话方式啦,不断在心里反复练习着。



溜达了一圈,又走回到大波斯菊花坛的地方,再有十分钟就四点了。滋子顺着大波斯菊花坛边的小路向公园的出口走去。这时,她注意到花坛旁边刚才没有人坐的长椅上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



滋子看清了,坐在那儿的是个女孩子,长圆脸,眉目清秀,如果再胖点儿或许会更漂亮。她穿着蓝色工装裤,纯白色的运动鞋和红色外套,长发扎成马尾式的发型。



女孩子的表情很阴郁,像是在生气,又像在思虑着什么事情,眼睛呆呆地直视着前方。滋子注意力也被她的视线吸引了过来。



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要么就是和父母之间有了什么矛盾?滋子想不通,到底能有什么事儿会让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脸上有这样的表情呢?



滋子突然想到了今天早上播出的新闻。在三鹰市内的儿童公园里,发现了一名被勒死的女高中生的尸体。据说那个女学生就是前几天在新宿广场饭店给古川鞠子的外祖父送信的女高中生。这件事儿又得引起不小的轰动。而且,据说在尸体被发现之前,那个用变音器说话的家伙还给女高中生家里打过电话。



据新闻报道说,在广场饭店那件事儿里,去饭店送信的女孩子给人的感觉很像个朴素的成年人。但是,这个被人勒死的女孩儿,虽然在学校时是个穿着朴素的孩子,但据说她同时还靠卖淫来赚钱,过着放荡的生活。三十多岁的滋子对于这种有着双重生活的女孩儿怎么也无法理解。



已经可以肯定的是,被勒死的女孩儿是继不明身份的右手以及古川鞠子之后,出自同一罪犯之手的第三个牺牲品。这也是可以明确地判定“死亡”的第一个被害人,右手的主人和古川鞠子至今还不能正式判定为死亡。滋子每次这么说的时候,昭二总是皱着眉头说:



“把手都切下来了,人还能不死吗?那家伙肯定是个杀人犯。”



滋子也这么想。就算这个右手的主人能活下来也是很痛苦的。不过,现在她也许还被罪犯监禁着,活着的可能性还是有的。在这次的事件里,从罪犯的一系列的行动来看,把活人手割下来扔掉来看看社会的反应,这种残酷的事儿,这家伙是有可能干出来的。滋子在想,罪犯在古川鞠子的事件里也是一样的,他拿着鞠子携带的物品捉弄她的亲属和警察。看来罪犯是企图借此引起社会的骚动,你越是想知道鞠子的下落,就越是让你见不到摸不着。如果罪犯还在继续玩弄这种阴险的手段的话,那么鞠子活着的可能性就很大。



滋子在揣测着罪犯的心理,不知为什么,滋子总觉得这个女高中生只是罪犯手里的一个道具而已。



滋子突然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她觉得这个罪犯该不会是个女人吧?到现在为止,在罪犯手中的都是年轻女孩子。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滋子想到这儿,不由得朝椅子上的女孩子看了一眼。



这一看正好与那个女孩子的目光碰到一起。滋子急忙移开了视线,快步向公园的出口方向走去。滋子觉得背后那个女孩子还在看着她,她头也没回地走出了公园。



石井夫妇的家很快就找到了。从公园走到他们家顶多十来分钟就够了。这是一个建好没几年的漂亮的二层公寓住宅。房前有一个带停车位的小院子,一只牧羊犬拴在院子里。滋子走近,刚朝房子南面的一扇小窗户伸头张望,那只狗一下子站了起来,像是一条看家狗似地使儿摇着尾巴,样子十分可爱。



在石井家门前的姓名牌上,只有石井夫妇的名字。窗前、阳台上都没有晾晒的衣物,院子里也没有年轻人喜欢的运动式自行车。乍看上去,一点儿也看不出塚田真一是这个家的成员的痕迹。



这时,狗突然汪汪……地叫起来,滋子吓得连忙往后退了几步。狗虽然还在叫,可尾巴却在不住地摇,好像是在故意逗你,想让你注意它似的。滋子横穿过小道,走到房子的另一侧。公寓的正面是老式的灰泥墙壁,公共大门是敞开着的,滋子一步跨进大门,站在门廊内侧,墙壁挡住了狗的视线。滋子抬手看了看表,刚刚四点十五分。



背后的公寓里,不知从哪个房间传出播放电视剧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狗就不叫了。滋子站在墙壁的阴影里,一边看着外面的景色,一边在心里反复排练着初次见到塚田真一时的“台词”。心里默想着第一句话是先说“初次见面,我是前烟滋子”呢,还是该先报姓名,直接说“我是前烟滋子”更好?还是说“你是真一吗?我想和你聊聊”更好一些呢?



滋子今天穿的衣服是自己特意挑选的。她既不想穿得太随便,又不想看起来太一本正经。最后,选择了白衬衫套一件薄的秋装外套,土黄色的长裤,脚上穿了一双矮腰儿皮鞋。看上去简洁清新的样子。只是书包没有什么变化,还是用工作时经常使用的大书包。她对自己说“我是个采访记者,从书包上不就能看出来吗?”



这时,狗又开始叫了。这次狗一直叫个不停,还把头伸出门外搜寻着,带着锁链在狭窄的院内跳来跳去。看见它这么高兴的样子,滋子先想,一定是它的主人回来了。几乎是同时,道路的右侧有人跑了过来。身上穿着运动装,肩上背着帆布书包。滋子立即判断出是塚田真一。她从门廊里走出来,正想上前和他打招呼,只听后面有人喊道:



“等等!你怕什么呀,别跑呀!”



她的喊声尖利刺耳,塚田真一就像要逃出这声音似地飞跑过来。一步跳上家门口的台阶,开始在裤兜里摸着,像是在找钥匙。从旁边看,他脸上的表情显得很害怕,脖子也紧紧地缩在两个肩膀之中。



“等等,你等一等呀!”



一边叫着一边朝真一追过来的是一个年轻女子,随着她的喊声,她的身影也进入了滋子的视野。令滋子大吃一惊的是,这个年轻女子正是刚才在大川公园里看见的女孩子。就是那个目光中含着怒气,表情阴郁的女孩子。



真一掏出钥匙打开门的时候,那女孩子也跳上了石井家门口的台阶,伸手去拉真一肩上背着的帆布背包。



“求你了,你别跑了!”



真一二话没说,一把夺过背包,头也不回地打开门,反身把那女孩子关在了门外。女孩子站在门口,紧贴着门叫道:



“你是怎么回事儿?连句话都不肯听?打开门,你把门打开!”



女孩子一边嘎啦嘎拉拧着门把手,一边敲着门,大声喊着:



“真一君,塚田君你能听见是不是?”



屋里没有任何反应。狗还在叫着。朝院子这面的窗户上的窗帘稍稍动了一下,不注意是看不出来的。



滋子一开始被女孩子的暴躁给吓呆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附近的邻居也纷纷闻声从门窗中探出脑袋来查看。



但是,那女孩儿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周围有其他人的存在,从门口向后退了几步,站在门前的道路上,冲着二楼的窗户高声喊道:



“塚田君,你藏起来也没有用。我今天就不回去了,你不见我我就不回去!”



滋子听见自己正上方有个人笑出声来。抬头一看,是住在这个公寓里的一位扎着围裙的中年妇女,用手捂着嘴在笑。石井家的隔壁是一个像小车间似的的单位,两个身穿灰色工作服的男人也从窗户里探头张望着。



“我绝对不回去!”



吐出这句像誓言一样的话之后,女孩子背对着门,在石井家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滋子这才从正面看清了女孩子的脸,大概是因为生气,她的脸看上去比在公园里时有了血色。不过,这时她怒气冲冲眉头紧锁,一点也没有少女那种天真可爱的样子。



“这位小姐,是和他吵架了吗?”



隔壁小车间的男人声音冷冰冰地说。女孩子抬起头朝对方瞪了一眼。



“没那么回事儿!”



“真可怕。”小车间的男人们笑着转身走开了。女孩子两手抱膝,把头埋在胳臂里。滋子看到女孩子像是要哭出来了。



看起来她们像是热恋中的恋人,因为情感问题在吵架似的。但是滋子却感觉到,刚才从她眼前冲进屋去的塚田真一是被强烈的恐怖吓坏了。滋子在恋爱时也吵过架,和昭二吵过,和昭二之前的男朋友还有过更激烈的争执。不过,在恋人之间,被女朋友大声斥责就吓成这样的男孩子还真少见。他俩如果真是恋人之间吵嘴的话,塚田真一这副样子难怪小车间的男人们在背后笑他了。



滋子从公寓的门廊走出来,走到女孩子身边,女孩子没有抬头。



“你好。”滋子向她打着招呼,“我并不想多管闲事儿,不过,你没事儿吧?”



女孩子看了滋子一眼,阴沉着脸仍旧抱着膝坐着,冰冷的眼神让滋子感到不舒服。



滋子看着女孩儿说道:“我觉得,你这样做恐怕不会有好效果。如果想和塚田君谈谈的话,可以换个方式不好吗?我看今天就算了吧。”



女孩儿看也不看滋子,眼睛看着别处突然说道:



“请别管我的事儿。”



“你是塚田君的朋友吗?”



“请别管我的事儿!”



“可是……”



“不用你管!我没事儿!”



女孩儿气汹汹的冲滋子嚷着,唾沫星子都飞到滋子的脸上了,整个一个火药桶嘛,看来她的一腔怒气正无处发泄呢。到底是为什么事儿使她如此愤怒和痛苦呢?



滋子轻轻地叹了口气,抬头朝石井家二楼的窗户看了一眼,正好与躲在窗帘背后向外看的塚田真一的视线碰到一起。



女孩儿仍然缩着身体,埋着头坐在那儿。



她在哭泣。



滋子又走回到公寓的门廊下,边走边掏出手机。滋子把手机拿在掌心里,一边歪头看着二楼,一边挥了挥手里的手机。真一还站在那儿。滋子觉得真一应该看得见她手里的手机。她朝着真一把手机左右摇了摇,动了动嘴唇,无声地朝真一说:“去接电话。”



真一的身影从窗帘旁消失了。他大概领会了滋子的意图。



滋子在公寓门廊的阴影里,拨了石井家的电话号码。电话铃刚一响,对方就拿起了话筒。



“怎么会搞成这样?”滋子直截了当地说,“门口的女孩子不打算回去。怎么办呢?”



对方停顿了片刻,没有回答。滋子能感觉到真一可怜的处境,不由得很同情他。



“……对不起。”真一小声说。



“一直这样下去也不行呀,你看该怎么办呀?”滋子又问道。



真一没有回答,反问滋子:



“请问,您是住这附近吗?”



“唔。”滋子对着手机微笑着答道,“其实,我也是来找你的。”



真一又沉默了。然后,用更小的声音问:“找我?”



“是啊,你就是塚田真一,对吗?”



“……是的。”



他总算回答了。这一瞬间,滋子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叫前烟滋子,是来找你的。其实,我是写通讯报道的。是为了大川公园的事件,你不是第一发现者吗?”



“是啊。”真一回答道,接着又大声补充道,“其实,并不只是我一个人。”



这个情况滋子还是头一次听说。



“是吗?这情况我可一点儿也不知道。我正想和你谈谈,咱们见个面怎么样?”滋子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来意,然后还没等真一答话,又补充道,“我就在你家楼下的门廊里,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



真一没说话。



滋子又问道:“门口的女孩子是塚田君的女朋友吗?”



这回真一的反应很强烈,大声说道:“不是。她不是我女朋友。”



“那样的话……得想法儿让她回去才行呀,是不是?”



真一没有回答滋子的问话,而是说:“行了,别去管她了。她是不会回去的。还是我出去吧。”



“你出来?”



“是啊。”



“就让那女孩儿呆在那儿,不管她?”



“是的,别去管她。”



“你父母……石井夫妇马上就快回来了,对吧?”



“是啊,你是说你叫前烟是吧?”



“对,我叫前烟滋子。”



“看样子你很了解我的事儿,是吗?”



大概是听滋子提到了石井夫妇的缘故,真一这样猜测地问。滋子对着电话点着头,说道:



“是啊,我了解一些。石井夫妇是你父母的朋友。”



“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滋子听真一在电话里嘟囔了这么一句,也没明白他的意思。



滋子问道:“你打算怎么出来呀?”



“我能从后面的阳台跳到围墙上,再跳到小路上去。”



“你家房子后面还有路吗?”滋子问。



“有哇,是一条单行道。”



“那么,这样吧。我去叫一辆出租车,到你家后面的小道上去等你。等我的车到了后面再打电话给你,你看怎么样?”



“好吧。那就谢谢你了。”



“别客气。”



滋子挂断了手机,她在原地站了几分钟。她在想自己今天的运气还不错,能让塚田真一出来还真得感谢门口那个女孩子呢。



那个女孩儿还守在石井家的门前,看上去她似乎感觉有点儿冷,但她脸上固执的表情一点儿也没变。滋子从她面前走过,女孩儿把视线转向一旁,没有出声。



走到大路上,滋子叫了一辆出租车,按照真一说的开到了他家屋后的仅能容一辆车通过的小路上。滋子打开车门,一边看着石井家的阳台,一边打着手机。真一答应说马上就来,话音刚落,就见他迅速从阳台的栏杆翻了出来,轻轻一跳就从围墙上跳了下来。



“小心点儿!”



滋子小声提醒着真一,生怕引起前门的那个女孩儿的注意。



塚田真一还穿着刚才那身服装,肩上也还背着那只帆布书包。见他跳下来,滋子才注意到真一的个子很小,也许现在正是该长身体的年龄吧。



“你是前烟吗?”



“是我,咱们快走吧。”



真一上了车,出租车开出了小路。车子一离开石井家,就听见真一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走得远点儿好吧?咱们找一家咖啡店坐坐,好吗?”



对滋子的话真一没有反应,连头也没点。真一一直歪着头看着窗外。滋子也没再多说。



结果,在出租车开到公交车的御茶水站的附近时,滋子想起这里有一家“山之上”饭店,里面的咖啡店很清净。滋子向真一解释说这是一个经常用于采访的场所,真一还是没说话。



她们在饭店门口下了车,先下来的真一挡在滋子的前面,说:



“今天的车费……”



“啊,这你就别担心了。”滋子说。



真一摇着头,说道:“那可不行,是多少钱?”



说着就要从书包里掏钱,滋子看着他笑了,心想,这可真是个老实孩子。



“真的不用你掏钱,是我找你采访的。”



“所以才更要还你钱。”到这时,塚田真一才面对着滋子严肃地说“采访的事儿,我不能答应你。”



滋子一下子愣住了。



“你说什么?”



“你就别采访了,我什么也不能告诉你。”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一起来呢?”



“对不起,是我利用了你。我就是想从家里逃出来。所以,我应该把车费还给你。”



“等等,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采访的事儿就算了吧。”



“塚田君……”



滋子想说什么,看着真一的脸把话又咽了回去。她看见真一脸上的表情,和他逃避那个女孩子的时候一样,可以感觉到他的内心是相当紧张和胆怯的。看到他的逃避的目光,滋子心中不觉涌起一股怜悯之情。



“好了,我们就先不谈采访的事儿了。”她拉着真一的手说。



“既然到了这儿,我们先坐下来喝杯茶吧?你现在也不能马上回家呀?那个女孩子大概还在你家门口守着呢吧?再说,是我把你带出来的,我就有责任把你送回家。然后再说采访的事儿,正好也可以见见石井夫妇。”



真一把手从滋子的手中抽了回来。使劲儿摇着头,说:



“这是不可能的。”



“你如果讨厌采访的话,我可以等你心情平静一些的时候再说。不过,我想让你知道,我不是专门追寻特别题材的记者。”



“那也不行。”真一几乎是用乞求的口吻说道,“你等也没有用,你别再来找我了。我也,我不会再回那个家去了。”



“不回家了?”滋子不解地问,“什么?你是说,你真的要离家出走吗?”



“是的。”真一坚决地回答。



真一的视线越过滋子的肩头朝远处看着,看样子他是想尽快离开这里。



“这样的话,我可不能不管呀。你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你打算去哪儿呀?你有地方去吗?”



“我去亲戚家。”真一回答。



滋子抬起头,看着真一的眼睛。她要从真一的眼睛里看出他说的是不是实话。真一避开了滋子的目光,滋子立刻明白了,他在说谎,他没有地方可去。



“你就这么走了?也不给石井夫妇打个招呼吗?”



“打招呼就走不成了。”



“你到底是为什么呀?”



真一表情严肃地提高了嗓门儿说道:“我没必要告诉你。你跟我毫不相干,不是吗?”



饭店门口的两个服务员直朝她们这边看。



“好吧,就算我是个局外人吧,我还是不能放你走。你别忘了,塚田君,是你利用我才出来的。”



“所以我才一定要还你车钱呀。”真一争辩道。



“这可不是钱不钱的事儿!”



滋子也生气地喊起来。面对滋子的愤怒,真一吓得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就像是小孩子受到母亲呵斥时的反应似的。



“那你说怎么办吧?”真一无力地嘟囔着,“如果我跟你说大川公园的事件,你就能放过我,是吗?其实,我也并不知道多少,我从没有接受过任何媒体记者的采访呀。”



经过短暂的观察,滋子这时已经注意到,真一目前处于一种相当疲劳的状态。他的神经高度紧张,就像是战场上的逃兵,带着满身的创伤,急切地寻找一个可以安心休息的地方。



滋子看着真一说道:“塚田君,看样子你很累了,是不是晚上没有睡好觉啊?”



真一默默地点点头。



“虽然我不太清楚你的事儿,可是看样子还挺麻烦的。你离家出走的理由是不是和刚才的事儿有关哪?”



真一轻轻地点点头,小声说道:“是的。不过,我不想说。”



此时,滋子在心里下了决心。



“好了。”滋子换了一种轻松的口气,对真一说道,“我就让你利用一下吧,你先到我家去吧。”



“啊?”



“你就先到我家住上一晚,再考虑考虑。就算真要离家出走,也得有个计划吧?”



“那……”真一吃惊地不知怎么回答。



“像你这样的高中生,不论是找工作还是找房子都不容易。相比之下找房子可能更难。你要想清楚,现实生活可不能像电视连续剧里的主人公那么潇洒。”



真一眨巴着眼睛疑惑地看着滋子。滋子笑了起来,说道: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有毛病啊,我忘了告诉你了,我是个结了婚的女人,家里就我和我丈夫两个人。你跟我回去,就说住一晚上,他不会介意的。”



接着滋子又竖起一个手指说道:



“有一件事儿你必须得做,就是跟石井夫妇联系一下。你如果不想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儿,也行。不过,你总得跟他们报个平安,告诉他们是你自己要跑出来的,今晚有地方住了,免得他们担心。”



“我……出来的时候已经给他们留了封信。”



“你怎么写的?”滋子追问道。



“我说暂时不回家,请他们不要担心。”真一眼睛看着远处回答。



“咳,不管怎么说,石井夫人一回到家,看见门口的女孩子也就会清楚了吧。”



滋子心想,那个女孩子现在肯定还在真一家的门口守着呢。她真想再试探试探真一,看看那个女孩子和他的出走到底有什么关系,滋子犹豫了一下没说出来。随即改口道:



“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真一摇着头,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冲滋子说:



“你这个人可真够奇怪的。”



“你是说我吗?”



“是啊。你不觉得你是多管闲事吗?”真一不客气地说。



“是嘛?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场上想想看,我能放你走吗?”滋子看着真一无可奈何的样子,心想,塚田君,你现在准是在想,今天怎么总是被人追着吧?



“滋子!这种事儿恐怕不行吧?”



昭二站在滋子身边小声说。



“不告诉他的父母怎么行,人家该怀疑咱们在诱拐青少年了!”



塚田真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睛直盯着电视机。滋子和昭二在厨房里,一边准备着晚饭,一边说着真一的事儿。



滋子带真一回家的时候,正好在公寓门口碰上刚收工回来的昭二。滋子一边向昭二打着招呼,一边把他拉进门来,小声地把真一的事儿跟昭二说了。



其实,在回家的路上滋子的心里就有些忐忑不安了。把一个素不相识的高中生带回家来住宿,昭二会是什么反应,滋子心里一点儿也没有谱。自己在真一面前打包票说没关系,可如果昭二真的不同意可怎么办?滋子心里直打鼓。



昭二听完滋子的话,没有马上说不行,也没有发火,只是疑惑地朝真一上下打量了一番。



“我不清楚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儿,可也不能把这么个没地方去的孩子给放走呀。”



听昭二这么说,滋子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心想,不管过后昭二会不会发火,先把眼前的事情安顿好再说吧。她忙着准备晚饭,昭二在客厅里和真一一起坐着怎么都觉得别扭,也起身到厨房帮滋子做饭。



今天没有工夫去超市买东西了,滋子担心她们出门的时候真一会跑掉,只好有什么就吃什么了。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诱拐?”滋子一边剥着洋葱一边冲昭二说,“你也想得太多了吧。”



“是吗?……可我还是觉得不塌实。”昭二回答。



“喂,小心点儿,别弄到外边来了。鸡蛋还得使劲儿搅一搅才行啊。”



“行了!”昭二不高兴地说,“我累了一天回来,你倒好,莫名其妙地给我找这么多事儿。”



滋子连忙说:“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求你了。过两天我一定给你做好吃的,好好补偿你。”



昭二无奈地笑了,说道:“你说吧,这鸡蛋到底要怎么搅和?”



“你放在那儿吧,把冰箱里的奶酪拿给我。”



“喂,我说,报道员也好,记者也好,会干这种事儿吗?和自己要采访的人关系太密切了也不好吧?”



“我不知道别人会怎么做。”滋子老实地说,“我是觉得这孩子挺可怜的。”



“是啊。可是,他到底为什么非要离家出走呢?不搞清楚可不行呀!”



“他不愿意说,我觉得他肯定是遇到什么事儿了。”滋子说。



“是吗?我觉得你想得太多了吧?无非是和父母吵架之类的事情吧,还能有什么呀?”昭二很不以为然地说。



滋子可不这么认为。



“在这个年龄的孩子当中,你见过几个像他这么严肃的脸孔的?你想想,他是个父母双亡,被别人领来的孩子。怎么会为了一点儿小事儿就离家出走呢?我猜他准是遇到什么大事儿了。”



滋子说完看看昭二,又问道:“你和母亲吵了架会这么做吗?”



听滋子提到母亲,昭二立刻像想起什么似地说道:“哦,这事儿要让母亲知道可不得了,准得闹得满城风雨的。”



“那可不行,你可不能告诉她。”滋子说。



“不过,咱们家周围可有爱打听的老大妈呀。”昭二调侃地说。



滋子笑了。“你说什么呢?学我的话是不是。快给我拿盘子来。”



晚饭准备得很丰盛,真一却吃得很少。尽管滋子一个劲儿地劝,真一只是一言不发。昭二不时特意提高了嗓门冲着真一说:“饿了吧?多吃点儿,可别客气呀!”一会儿又说:“滋子可是挺会做饭的,多吃点儿吧。”真一不管他们夫妇二人如何张罗,仍然是低着头不说话。



气氛紧张的晚饭快吃完的时候,滋子开始觉得自己带真一回来是错误的。也许应该帮他找家旅馆住下才对。可是,那样又得担心他会跑掉……



“累了吧?我去给你找被褥,早点儿休息吧。明天再说明天的事。”滋子冲真一说。



“你洗个澡吧?还是洗个澡舒服。哦,我去给你找换洗的衣服。”滋子一边忙着一边叨叨着。



“就穿我的吧,你不是刚给我买了一套新的吗?”



听着滋子和昭二你一句我一句的,真一也不答腔。滋子忽然觉得自己和昭二就像是舞台上的相声演员似的,生怕冷了场。



看到真一总是这副样子,昭二忍不住发火了。



“喂,我说。”昭二冲着真一厉声说道,“你是小孩子还是小学生啊?别人这么关心你,你怎么就这么个态度呀?绷着个脸给谁看呀?”



“昭二……”



“滋子你别护着他。”昭二是真生气了,“我得教教他做人的礼貌,不能惯坏了他。”



真一抬起了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是我错了,对不起。”



“这还差不多。”昭二还想说什么,只见真一抱起了他的帆布书包。



“你们还是让我走吧。”



“你有地方去吗?这么一晚两晚的凑合可不是个事儿啊。”



真一说着就要朝门口走。滋子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生气,别生气。昭二,你也真是的。是我硬把他带来的,他本来是说要去找旅馆的。”



“那就让他去好了。”



“别说这么冷酷的话。”



“冷酷?”昭二也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说我冷酷?”



“不是冷酷是什么呀?”



“我工作了一天回到家,你却把这么个素不相识的人领到家里来。不仅如此,还要让我忍受他的无理,还说我冷酷?”



“你工作怎么了,工作了就很了不起是不是?我不也同样在工作吗?”



眼见滋子和昭二为了自己的事儿吵了起来,真一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绝望的表情。



“别吵了!”真一突然大喊了一声。



滋子忙回过头来看着真一。这会儿她才发觉真一的手腕早已从她的手中挣脱了。



“塚田君……”



真一转向还阴沉着脸的昭二,说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们对我这么热情,而我却不领情。”



“别这么说,是我让你来的。”滋子打断真一的话。



真一摇着头说:“不,不管怎么说,我要谢谢你们。”



“你打算到哪儿去?”



“我可以随便找个地方住,住宿的钱我带着呢。”



“你还是回家吧。”昭二插嘴道,“干嘛非要离家出走不可呢?”



昭二又按照自己想法继续说道:“我也干过这种事情,和父母了吵架不好意思回家对不对?”



“不……不是这么回事。”



“那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嘛?”昭二又火了,冲着真一吼道,“不回家总得有个不回家的理由吧?你说说,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昭二,别那么大声行不行?”滋子站在昭二身边,说道,“咱们都别生气,好不好。塚田君,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把你的理由说出来听听,不行吗?你说出来我们也许能帮你呢。”



塚田真一又缩着头不说话了。



昭二不管不顾地说道:“瞧瞧,瞧瞧,不说话了吧。我说嘛,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理由。”



“昭二,你安静点儿。”



滋子的眼光始终盯着真一的脸,她知道这时候如果不能让真一相信自己的话,他就真的要走了。



真一把头偏向一边,眨了眨眼睛犹犹豫豫地说道:



“你……要写出来吗?”



“啊?”



“我离家出走和大川公园的事件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你是不是也要写出来呢?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要写下来,这就是你的工作,你的目的,不是吗?”



滋子挺直身体说道:“和大川公园的事件没有关系的事儿我是不会写的。”



“你胡说。”



“我不胡说。”



“来采访的人都是这么说。”真一仍然不肯相信滋子。



昭二向前跨了一步,挡在滋子面前,大声说道:“滋子绝不是胡说,她说了不写就肯定不写。她跟那些记者可不一样。”



听着昭二如此强硬的口气,真一终于抬起头来,滋子刚想说什么,真一却先开口说道:



“你说得好听,真的会那么做吗?你能保证不把听到的写出来吗?而且,得保证不但自己不写,也不能把我说的情况卖给其他人。”



“喂!你说什么呢?你把滋子当成什么人了。”



昭二听着真一的话,真想挥拳头揍他几下。滋子忙把他拉住了,说:“别这样。”



“那我就告诉你们吧。”真一说话的语速变得很急促,说道,“今天,你都看见了不是吗?你知道追我的那个女孩儿是谁吗?你知道她为什么追我吗?”



真一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已经有好几次了。她要么在我回家的路上,要么打电话来。我恳求她不要打电话到石井家来,可她还是打来了。我躲着不见她,今天她就追到家里来了。我不想让伯父伯母知道,一直没告诉他们。现在这个样子怎么也不能瞒着他们了。”



昭二哈哈地笑了起来:“是你的女朋友吧?是不是怀了孕来找你,要你对她负责任的?”



滋子在想,昭二怎么说这么刻薄的话呀。她刚要制止他,又一想,昭二是不是在故意逗真一说实话呀,先看看真一是什么反应吧。



塚田真一听了昭二的话,浑身一震,只见他两只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别这样,看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呀?”昭二为了缓和气氛,又说道,“说吧,到底是什么事儿?”



“那个女孩儿……”塚田真一使劲儿咽了口唾沫,像是要把话从自己的身体深处掏出来似的,一字一句地说道,“她叫通口惠子。她原来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现在已经退学了。



“通口惠子……”



滋子肯定不认识这个人,但是又觉得似乎在哪儿听说过似的。她突然想起来了,佐和市的教师一家被杀害事件的有关报道中好像就有“通口”这个名字。



想到这儿,滋子像触电似地抖了一下,脱口问道:“是叫通口吗?是哪个通口?”



“到底是谁呀?看你紧张的。快告诉我呀。”昭二催促说。



滋子完全明白了,真一也知道滋子明白他说的是谁了。真一朝着滋子凄惨地笑了笑。



“通口惠子,就是那个杀害我父母和妹妹的罪犯通口秀幸的独生女。”



昭二吃惊得张大了嘴巴。疑惑地问道:“罪犯的女儿来找你干嘛?她干嘛追着你不放?”



真一大大地吸了一口气,才低声说道:“她要我去见她的父亲。”



“什么?让你去?”



“是的。就是要我去,去见她父亲,她说她父亲有话要对我说。她就是为这个来找我的。”



真一的声音开始颤抖了,就好像一个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到母亲面前告状的小孩儿,唏嘘地说道:



“那个人想见我,就是想让我知道惠子和我一样也是一个牺牲品。还想让我在给他减刑的申请书上签名。”



真一的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滋子和昭二默默地听完了真一的叙述。滋子把真一又拉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真一很快止住了眼泪,但呼吸仍然很急促,就像一个落水者在阴暗的泥水里拼命挣扎之后,终于能浮出水面求救了。



“好点儿了吗?”



滋子看着真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问道:“要喝点儿水吗?”



“……好吧。”



真一接过滋子递给他的水杯的时候,手还在发抖。



昭二这时不好意思地给真一道歉道:“真对不起,我刚才不该说那么刻薄的话。”



真一苦笑着摇了摇头。



滋子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真一问道:“通口惠子是不是在为他的父亲申请减刑呀?”



真一点点头。说道:“不只是她一个人,还有我家附近的邻居和她家原来的公司里的职员也在帮她。”



昭二并不清楚真一家事件的详情,滋子简单地说给他听了之后,他仿佛是在给自己捋清思路似的,看着真一说道:“这么说,那个通口秀幸就住在你家附近,他曾经是一家洗衣店的老板,自己经营的一个专业洗衣厂红火的时候有十来名员工,是吗?”



真一说:“通口秀幸的公司名叫‘白秀社’,是从他父辈继承下来的,在他这一辈扩大了经营。”



昭二又插嘴道:“要说十来个人的公司,那跟我家的公司规模差不多,都是小企业。”



“是啊。不过,通口秀幸的欲望很大,他不满足于只是扩大他的‘白秀社’,而且把目光盯上了房地产。”



昭二皱起了眉头,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说不太清楚,总是泡沫经济时期的事吧。”



“那个时期多少公司和个人都在拿房地产做赌注。”



那时候流行所谓“负债经营”,通口秀幸就是在1995年的秋天贷了十亿日元以上的贷款。结果是‘白秀社’破产,通口秀幸个人的资产也成了零,公司员工也遣散了。



“当时在日本有许多这类的小企业因此而破产,真是又愚蠢又可悲。”昭二冲着沉默的真一说道,“可是,这也不能成为为他减刑的理由吧。”



滋子也接口道:“我也觉得没有理由同情他。”



其实,在通口秀幸面临破产时,如果他能合理地利用有限的资金和他那些有经验的员工还是有机会重整旗鼓的。



但是,通口秀幸没有这么做,他一心想的就是怎么搞到钱,想着怎么能把他所失去的东西一夜之间再夺回来。



“要说他去抢银行,我倒不奇怪,可他去你家干嘛?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对于昭二的问话,真一低着头,眼睛看着手里的杯子说:“老师。”



“是学校的老师,是吗?那可算不上什么有钱人啊。”



滋子看见真一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就接口说道:“据说你父亲刚继承了遗产,是吗?”



“遗产?”昭二吃惊地问。



“是的。只是一小笔钱。”



“啊!是不是罪犯听到了什么传闻呀?”



“是啊,通口肯定是有所耳闻的吧。”滋子在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在看着真一,她注意到真一闭上了眼睛,脸上呈现出痛苦的表情。



“塚田君,你不要紧吧?”



真一没有回答,只是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的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



昭二看着滋子说道:



“这么说,罪犯的家属是在帮他申请减刑吧?是不是想让真一在减刑申请书上签名才来找他的吧?这也太过分了,真让人生气。”



滋子听昭二说到这儿,接口道:“犯罪的还不光是通口一个人呢,还有他公司的两个职员和他一起干的,现在三个人都关在拘留所里。我想,减刑的请愿活动多半是他们的家属搞的吧?”



“也许吧。”真一点点头。



昭二仍然不解地问道:“就算是减刑,也得有可减刑的依据呀?他们的依据是什么呀?”



这也是滋子想知道的。她看着真一,想从他的嘴里得到答案。



“通口惠子说什么了吗?”



真一没有马上回答,只见他嘴唇动了动,结果还是摇了摇头。



“她总不至于说我们都是泡沫经济的受害者吧?”昭二越说越有气。



滋子说:“你就别瞎猜了,你又不了解情况。”



“那,现在怎么办啊?”



“先不说是石井夫妇,就说对方,也就是说通口他们的律师是什么态度呢?通口惠子来找你的事儿,律师知不知道呢?”



“肯定不会知道的。”真一小声说,“我想,他就是知道了也制止不了,她现在没有固定的住处。”



“你是说通口惠子吗?塚田君,这事儿你就没找检查官谈谈吗?”



“没有。”真一说。



“如果谈谈会怎么样呢?不过,我不太了解审判的事儿……审判还在进行吗?”



“因为对方要求精神鉴定,目前中断了。”



“精神鉴定?”昭二又生气地叫起来,“他们是喝多了还是吃错药了?纯粹是想逃避责任嘛。”



滋子劝着昭二:“别这么大喊大叫的,这很正常,这是被告人的权力。”



“那么,被杀害的人怎么办。”昭二仍不服气地说。



昭二嗵地站起来,拍着真一的肩膀说:



“你的事儿我现在都清楚了,刚才那么说你,真对不起啊。我理解你不回家的理由了。”昭二笑着对真一说,“你就放心吧,从今天起你就藏在我们家吧,我和滋子都是你的同伙了。”



12



九月末,距12日的事件已经过去半个月了。武上悦郎改写了立在墨东警察署训话室外面黑板上的字。因为根据推断,大川公园的事件和三天后在三鹰市发生的高中女学生被杀害的事件是同一罪犯或同一犯罪集团所为,所以警察署成立了特别联合调查总部,将两个案子合起来办。



就在这个时候,大川公园事件的特别调查总部发现了一个重要的嫌疑人。公园南面大约两公里的地方,沿着河边的公营住宅里住着一个叫田川一义的二十五岁的年轻人。



其实,田川这个名字在开始搜查的最初阶段就出现在调查总部的档案里了。墨东警察署把附近的城东、荒川、江户川、久松几个区的警察署管辖下的性犯罪和杀人、伤害以及暴力犯罪的人物都列成名单,作成了档案。大川公园事件发生后,这个档案夹里列出的名字有二十三人。



虽然说要避免对有犯罪前科的人抱有偏见,使他们能融入正常的社会生活。但是,像眼前的案子一样,在发生重大案件时,总是先从过去犯过类似罪行的犯人入手,开始调查。特别调查总部成立了两人一组,共计六个人的专案组。开始从这个名单的第一名查起。这二十三名当中有七人现在因为其他的案子正在被拘留中,或是正在受到审判,因此,这七个人可以排除在外了。



剩下的十六人中有十四人的住址或联系地址已经确认了,只有两人联系不上,负责监控的管片警署也不掌握他们的去向。根据这两人以往的行为判断,他们说不定会因为在酒馆儿之类的什么地方打架斗殴被关着呢。据分析这两人涉案的可能性极小。



那么,在这十四人当中,特别调查总部列出的重点调查对象是6号和11号,6号四十九岁,11号二十六岁,均为男性。两人都曾犯过强暴妇女、猥亵和以威胁为手段诱拐罪行。不用说,两人都是累犯,虽然六号没有累犯记录,但管片的负责人都知道,他在未成年时就多次犯过类似的罪行。而且,这两人的犯罪现场都是在首都圈内。



6号住在久松警察署管片儿内,11号住在城东警察署管片儿内。专案组在所辖署的协助下开始了对这二人的目前生活状态和社会交往的彻底调查。



这会儿,有关这些嫌疑犯的档案夹又回到了武上的手边。十四名嫌疑人的名单中除了那两个被列为重点调查对象的以外,有性犯罪前科的两人,一个是2号另一个是13号。这两人虽说以往都属于轻微犯罪,但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对他们进行了调查,两人的情况很快就清楚了,调查报告书也交了上来,武上几乎都把这两个人给忘记了。他们此时的注意力全集中在6号和11号上了。但是,后来出现的田川一义就是这时没有被注意的13号。



特别调查总部以大川公园为基点,调查在周围管片内居住的可疑人物,是因为据判断罪犯对大川公园附近的情况非常熟悉。大川公园是在三年前的秋天开始全面改造工程的,现在还有一部分工程因为资金问题没有完工。这个改造工程从园内的设施到草坪和公园的出入口的位置都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造。按区办事处公园管理科的说法,改造后的公园与原来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



所以对现在的大川公园非常了解的罪犯,应该是最近几年对大川公园的情况很清楚的人。按武上的想法,这个人对公园里垃圾箱的清理时间掌握得那么清楚,应该是一个住在公园附近,经常出入公园的人。



于是,武上关于垃圾箱的分析也在搜查会议上进行了讨论,结果是有人赞成也有人反对。持赞成意见的人数和持反对意见的人数几乎是一半儿对一半儿。有意思的是,平常什么事情都追随武上的秋津,这回却持反对意见。而平时与他不太合得来的鸟居刑警这回倒赞同武上的意见。也许正是因为秋津反对,鸟居才赞同的吧。



散会之后秋津说:“武上是不是把罪犯的水平估计得太高了呀?”



“我可不相信那家伙的脑子能那么好使。”



“他能利用那个高中生是不是也得有点手腕儿呀?”



秋津阴沉着脸说:“三鹰市的那个女孩儿本身也是一个行为有问题的孩子,不是吗?虽然说那孩子也怪可怜的,但我觉得一般的孩子不会那么容易上当。”



已经弄清楚了,被扔在大象滑梯上的死去的女高中生名叫高日千秋,十七岁,是池袋一所私立学校高中二年级的学生。把她的穿校服的照片拿给广场饭店的服务员看,他们一眼就认出了她。虽说照片上的服装和那天的校服不一样,他们还是能肯定她就是那天来送信的女孩儿。以此为根据才成立了联合调查总部。这个事实已经公开报道了,不过,罪犯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武上并不认为自己把罪犯估计得过高,他认为这个家伙是相当狡猾的。警察署已经正式把两个案子合并侦察了,他正期待着看到案情侦破的新进展。据他推断罪犯还会再打电话,只要罪犯开口说话就总能发现破绽。



但是,罪犯一直沉默着。罪犯曾经说过的要有马义男在电视里下跪的话,后来也没有再提了。武上在想罪犯那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或者是“他们”,是不是几个人合伙干的,这种由几个人一起计划作案的情况在日本还不多见,武上在琢磨,这种可能性究竟有多大?至于操纵整个事件的人,从他能诱骗年轻的女孩儿来看,武上觉得这个人肯定是相当有魅力的,表面上看起来绝不会被认为是坏人的那种人。说不定这人还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实力呢。也许是个受人尊敬的、结了婚的甚至是有孩子的人呢。武上总有一种感觉,这个罪犯是个表面上正常的,过着健全的社会生活的人。



武上反复阅读了罪犯和有马义男的对话,和日高千秋母亲的对话,还有打给电视台的电话记录。从对话的内容和选择的词汇来看,这个人的语言并不贫乏,应该是个受过教育的,甚至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因为使用了变音技术,年龄很难判断,可能是介于二十岁至四十岁之间的人。如果是这个年龄段而且又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没有工作的可能性很小,即使失业也会找个临时工作,要么是个因为日本经济不景气而破产的人……



有许多方面可以证实这种推断。例如,把有马义男诓到广场饭店去的时候,那些讽刺老大爷从没去过这种高档饭店的揶揄之词,不单单是对有马义男的侮辱,也是罪犯的潜意识的反应。也就是说,罪犯本身是个对“衣着整齐地出入高档饭店的人”很反感的人。



武上想到这儿,不禁联想到社会上的确有这么一些人,特别是近十年来,社会风气有了很大的变化。这也是社会整体物质丰富和多样化的体现。现在,在饭店大堂里经常可以看到穿着牛仔裤、T恤衫,背着书包的学生。



七十多岁的豆腐店老板有马义男在高档饭店里会感觉很不自在,这种不自在多半儿是因为服务员的态度。武上在琢磨,没准儿那个家伙事先就对服务员说过什么嘲弄老人的话。



从这个家伙的做事来判断,可以推测出这个罪犯的生活环境,应该是有跟老人一起生活的经历吧。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这个罪犯在电话里说的话,实际上也是被害人口中说过的话。



在古川鞠子的事件中,罪犯曾经打电话给有马义男,因此罪犯是掌握了她家的电话号码的,而且还去古川家的信箱里放过东西。这家伙是怎么了解到古川鞠子的住址和电话的?武上在事件刚发生时曾作过种种推测,但是,自从三鹰市的日高千秋被害以后,武上认为,这个罪犯肯定是从被害人的口中得到被害人的有关情况的。



日高千秋的遗体是被扔在她自己家附近的儿童公园里一个大象形状的滑梯上的。根据她母亲的证言,那个滑梯是日高千秋小时候很喜欢玩儿的。这个事儿做母亲的不会忘记。而罪犯在电话里曾说过“你家附近不是有个儿童公园吗?就是那个有大象形状滑梯的儿童公园”这样的话。



为什么罪犯会知道日高千秋和滑梯的事儿?



如果假定,罪犯是日高千秋儿时的伙伴儿或朋友,所以很清楚这个从前就有的滑梯。那么,这个人在大川公园的事件里也应该是类似的情况。现在,还不可能知道千秋和鞠子之间有什么关系。只是可以从电话的对话中推论,这个罪犯是千秋亲近的朋友,同时也是熟悉鞠子住址和电话号码的人。



这只是个假定,还有许多疑点没有搞清楚。虽然说千秋和鞠子都是高中生,有可能相识,但她们一个是高中二年级,一个是刚就业的银行女职员。而且,鞠子毕业的学校并不是千秋正在读书的学校。从住址来看,一个住在东中野,一个住在三鹰,除了都位于地铁中央线沿线之外就没有什么共同点了。



在调查会议上,还有人提出,罪犯也许是鞠子的同事或上司。如果是本公司里的上司,当然会掌握古川鞠子的个人资料。可是日高千秋的事儿又怎么解释呢?



千秋的卖淫行为她的母亲是有所察觉的,在她的同学中也有人从她的口中多少知道一些。从已知的情况来看,千秋的行动完全是独立的,也就是说她不属于任何组织,她与男性的交往主要是通过电话俱乐部进行的。据说千秋最初干这种事儿是受一个和她关系很亲密的同学的引诱,她的这个同学因为在学校内的盗窃行为,今年六月份已经被校方开除了。在那之后,那个同学与千秋的联系似乎仍旧很密切。特别调查总部虽然也对那个女孩儿的情况做了调查,但是那个女孩儿似乎也是属于独往独来的类型。



还有人提出,说不定罪犯既是古川鞠子的同事又是日高千秋的嫖客。这样才能解释罪犯与这两人的联系。这种说法倒是很有意思,不过,至今还没有一个对罪犯杀人动机的合理解释。再说,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第三个被害者,就是那个被割下一只手的女性又与罪犯是什么关系呢?如果认为她也与罪犯是同事关系或者说也是一个卖淫的女孩儿,就显得太牵强了。因此,大家更倾向于罪犯的犯罪目标是多个不特定的年轻女性,这些女孩儿的情况是从她们自己的口中得知的。



但是,日高千秋与罪犯之间是否相识,目前还不能下结论。到广场饭店送信,也许是她初次与罪犯接触,也有可能罪犯曾经是她卖淫的对象,当天通过电话把他约出来的,这些都还没有搞清楚。



现阶段只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日高千秋对这个罪犯是很中意的,所以才有可能把小时候的事情说给他听。



日高千秋的遗体是在她往广场饭店送信的两天之后被发现的。但是,经过验尸判明,她的死亡时间不超过二十四小时。这个事实让特别调查总部也大感意外。从她送信到被害的两天里,她到底呆在什么地方?



是和罪犯呆在一起吗?是她自己愿意和罪犯在一起呢,还是罪犯把她扣留在那儿呢?这些情况现在都不得而知。按武上的想法,第一天也许是自愿的,第二天有关广场饭店的事儿被报道之后,千秋对信的事儿有所察觉,就被罪犯拘禁起来了。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很难断定千秋一开始就是罪犯的同伙。大川公园的事件发生后,她的母亲还对她说,出了这样的事儿,晚上就不要出去玩儿了。千秋当时还满不在乎地说:“难道我还会被人给杀了吗?我才没那么傻呢。”她并没有因此而改变生活态度,也没有对有关的报道特别感兴趣。如果说她是共犯,是不会有这种平静的心情的,她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呀。



日高千秋肯定是中途才卷入这个案子的。起码在她发觉她所交往的对象有犯罪意图之前,她是很信赖或是对那个罪犯抱有好感的。她能和罪犯谈论大象滑梯的事儿就是最好的证明。



根据解剖报告,她在被杀害之前刚刚吃过饭,吃的是汉堡包之类的东西。这种快餐食品也许是像她这样的高中生喜爱的吧。也就是说,罪犯是让她吃完饭才把她杀死的。她的体内没有残留的精液,据尸检判断,她在与罪犯在一起期间,没有发生性关系。除了脖子上的勒痕外,全身很干净,没有任何遭受暴力的痕迹。头发中还能检测出洗发香波的成分,脚趾间也残留有洗浴后的痕迹,可以判定,在她与罪犯在一起的两天里,她泡过澡或洗过淋浴。



千秋的死因是被绳索勒住窒息而死的。但是,并不是通常所说的用手拿绳索勒住脖子“勒死”的,而是被“吊死”的。报道中使用的“勒死”其实是与事实不相符的。“勒死”与“吊死”的痕迹是完全不同的,而且很容易辨别。



被害人被强制吊死,这种情形的杀人事件武上还从来没有处理过。



从日高千秋脖子上的勒痕可以看出,在她被勒死的时候是受到相当的暴力的。脖子上的绳索把皮肤都弄破了。也许是意识到自己要被勒死了,她曾用两手用力拉住绳索,在她的手中还残留着绳索的纤维,右手的中指的指甲也被割破了。可以看出,千秋是被强行吊起来窒息而死的。



不知道罪犯是怎么引诱千秋的,到她的遗体被发现时,她的衣着还相当整齐。脚上穿着袜子和与服装搭配的鞋。不过她穿的袜子是她母亲没有见过的新袜子,或许是罪犯买给她的。



和罪犯在一起的时候,千秋不可能一直都穿着校服。但是因为没有发现她的书包和她携带的物品,此时还无法确认。罪犯也许是在勒死她之前,强制或是诱骗她换上校服的。罪犯的目的或许想让千秋的母亲感到震惊,也可能是罪犯自己追求的残忍效果。



根据推测,要让千秋顺从地换上校服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如果她已经察觉了罪犯的动机,她会哭叫,会乞求,要想控制她是需要手段的。从这些方面考虑,武上认为日高千秋最后接触的这个人物——罪犯,是一个相当有魅力的,受女人喜欢的男人。



武上推测,这个人也许是个大学生年龄的帅哥,经济上也许并不宽裕。或者是像秋津那样,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很可能像日高千秋的父亲那样是个单身一人在外地工作的企业职员,是个长时间与妻子儿女不在一起生活的人。想到这儿,武上想起中午和神崎警部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因为自己说了罪犯也许和千秋的父亲很相似的话,神崎警部就当真从千秋的母亲那儿要来了他的照片。



由于判断上的失误,在被怀疑的有犯罪前科的名单当中,6号和11号被列为重点调查对象的时候,武上把他们的外表、长相、经济实力都做了研究,把他们的照片横过来竖过去的观察,试图找出他们身上能吸引女学生的地方。



在调查有犯罪前科的嫌疑人的专案组里,秋津的一组和鸟居的一组总是有意见分歧。秋津是负责调查6号的,他认为6号犯罪的可能性很小。



秋津说:“单从他的年龄来说,也许会认为他肯定会是个年轻女人喜欢接近的男人。但是,他从上次犯案时起就失去了工作,老婆也在他被关押期间和他离了婚。出狱后一个人生活,行动倒是自由,可他至今连一部车都没有。”



无论是从广场饭店事件中的动机考虑,还是从搬运千秋的尸体的角度考虑,罪犯都应该是自己拥有汽车的人,这也是特别调查总部的一致见解。



至于11号,他身上有许多与武上描述的罪犯相似的地方,按鸟居的说法,是“有相当大的可能性”嫌疑人。



11号是个年轻人,直接犯案的事件是因为他交往的女朋友要和他分手,他就形影不离地尾随着她,因为女朋友有防范,他就把目标转向了女朋友的妹妹。女朋友的妹妹当时是个上高中二年级的学生,他在她放学途中把她胁迫到饭店里软禁并强暴了她。



11号在五年前犯案时还是大学三年级的学生。当时,被害的女孩儿趁他不注意逃了出去,跑到最近的派出所报了案,巡警到饭店去抓他的时候,他还在床上睡觉呢。



在他被逮捕以后,负责审理他的案子的警官在审讯时发现他的思维很混乱,常常把被害人一方的姐姐和妹妹搞混,甚至时间和日期观念都很模糊。但是感觉他有轻微的意识障碍,对他的精神状况存有疑问。另外,当时在他家附近有数起女青年在夜里回家的途中遭到袭击、殴打的事件,经过调查证明都是他干的。那时,被害女青年当中曾有一人作证说,她当时被他打骂的时候听见他嘴里叫着另一个人的名字,经调查那个名字是一个曾与他交往的女人的名字。他似乎是把那个女青年看成是甩了他的,他所憎恨的那个女人。



结果,检察院方面申请为他做了精神鉴定,虽然鉴定书在公审时提交给了法庭,但法庭认定他充分具有行为能力,没有精神障碍,他被判处五年徒刑。被告人没有上诉,接受了徒刑。



“关于他在未成年时期犯的几个案子,公审的时候控方律师没有提出控诉。大概是认为那些是以往的事,他应该接受治疗吧。关于他的五年的刑期也是有分歧的。有人认为重了,也有人认为判得轻了。当时负责案子的是个女检查官。”



鸟居虽然不善于体谅别人——在有马义男的事情上就表现得很明显,但他办事儿却很麻利。他和别人的摩擦有时就是因为他太麻利了才引起的,武上倒是很欣赏他的麻利劲儿。鸟居把交给他办的有关11号情况的档案很快就整理好了。



“这个人未成年时期的几起案子的内容几乎差不多,作案的对象都是冷淡他的和讨厌与他交往的女孩儿,他尾随她们,一天上百次的打电话,甚至把她们胁迫到自己家里施暴。他没有同伙或组织,是个性格孤僻的男人。”



“仅仅是暴力。”



“是啊。他在服刑期间还是个模范囚徒,五年的刑期,刚三年就假释出狱了。规定他定期向保护司汇报,接受保护司介绍的医生的指导。如今,他和父母住在一起,没有固定职业,只是到一个离家不远的个体餐馆干临时工。他本人还一直想回大学完成他的学业呢。”



“他学的什么专业?”



“是法学系。”鸟居一脸严肃地回答。



“这么说,他出狱以来一直挺安定的?”武上看着鸟居的脸问道,“可是,你不是认为这个家伙很有可能和大川公园的案子有关系吗?为什么?”



“一个是外表,我很赞成您对罪犯外表的估计。”



“的确,从照片看这人长相还不错。”



“虽然肤色有点暗,但他的个子比较高,身体很健壮,怎么看都是个英俊的小伙子。据说他现在还是独身。这样的人怎么总被女孩儿给甩了呢?”



鸟居像是自己问自己。



“这个人是受过教育的。学生时代成绩也很好。据他高中时的同学说,他还是学生中的领导,担任过学生会的主席。那可是选举选出来的呀。”



武上慢慢地点了点头。



“要把日高千秋的尸体搬上大象滑梯是需要相当大的力气的。从这一点看,他倒是符合条件的。而且他自己也有车,是一辆轻型汽车。”鸟居又补充说。



11号的车是一辆红色的像玩具似的双座汽车。



事件发生时的大川公园附近,古川鞠子的手表被投入信箱时的东中野的古川家附近,广场饭店周围,日高千秋的尸体被发现时的儿童公园的周围,对这四处地点出现的可疑车辆的调查还在继续。现在的报告书中,还没有有关双座红色汽车的报告。红色汽车并不多见,目击者如果看到是会记住的。



“这些疑点是需要调查,不过我还是有点儿拿不准。”武上说,“有传闻说这家伙最近要结婚。”



“已经了解过了。他在做临时工的地方交了个女朋友,是个比他年龄大的女人,他就是要和那个女人结婚。”鸟居继续向武上做着说明。



鸟居说那个女人利用信用调查所对他进行了调查。



“调查员向他周围的人做了调查,他现在住所附近的人都不知道他有过前科。大家对他的印象是他是个很成熟的年轻人。信用调查所用他们特有的方法查出了他以前的履历,所以那个女人被吓跑了,他在做临时工的地方还和别人产生了纠纷,真是很不走运,本来谁也不知道的事情一下子弄得大家都知道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武上问。



“今年四月中旬吧。”鸟居转了转眼珠说,“古川鞠子失踪的确切日期应该是六月初,对吧?”



“是啊。是6月7日。”



“迄今为止,跟他有关的所有事件的起因都是因为他以前的女朋友。女朋友的离他而去使他失魂落魄,因而对女人产生憎恨。这种情绪逐步升级肯定会导致他再次犯案。”



“那个比他年龄大的女人,现在怎么样了?”武上问道。



“她换了工作,离开了他。我们知道她的住址,打算去见见她,那样还可以了解得更详细一些。还有,那个家伙工作的家庭餐馆是一家连锁店,总店在新宿。当时录用时的面试和培训都是在新宿进行的。”



“在新宿的什么地方?”



“是在西新宿中心大楼。就在广场饭店的旁边。”鸟居回答。



武上交叉着双手说道:“看来得派人去监视呀。要二十四小时监视。”接着又问了一句,“调查会议什么时候开?”



“还不知道。听警部说还有些事儿没弄清,对于不在场的证明的确认是很复杂的。”



“是啊。我们也一样,还有些材料需要准备。还有一点……”



“什么?”



“11号现在怎么生活?还在做临时工吗?”



“还在做。餐馆虽然已经知道了他有前科的事却没有解雇他,他自己也没有提出辞职,很难理解双方是什么心理。按同事的话说,可能是认为他以前是被冤枉的吧。”



“他有没有出过远门或是生病不上班的时候?”



“好像没有过。”



鸟居走后,武上独自坐在桌旁思考着。他在想11号是真正的罪犯的可能性。虽说他的确在很多方面都很符合罪犯的条件,但是他过去一般都是在变态的心理冲动下作的案,从来没有利用过传媒……



重新对前科罪犯名单中的人进行调查是神崎警部的主意,调查是谨慎地进行的。特别是对6号和11号调查的进展状况,因为考虑到防止记者泄密,在调查会议上都没有全面公开。



神崎警部在刚到警察署工作的时候,就曾经有过围绕三亿日元的事件抓错了人的经历。那件事在他脑子里始终记忆深刻。这种错误不但给误抓的“被害人”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也给调查机关带来了巨大的损失,这一点神崎警部是深有体会的。为此,他们这次采取了白天出动调查,夜里开会研究的工作方式,专职采访刑事案件的记者们对此大为不满。搜查一科的科长也是个对媒体多有微词的人物,这次他与神崎警部的意见很一致,都不主张过多地向外界公开调查的进展状况。



当然,媒体方面的反应也很强烈。有关调查总部在事件发生了半个月之后似乎还没有什么线索的评论和报道大量见诸报端。武上仍旧继续收集这些报道的剪报和有关这个事件的电视节目的录像。因为录像不属于武上他们的业务,所以总部里也没有录像机,这个任务就落在了武上妻子的头上。不论是新闻节目还是白天的综合节目她都比武上清楚得多。



在事件还是媒体的热门话题的时候,武上白天几乎没有时间看这些电视节目,过后看录像,也几乎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尽管录像带的利用价值不大,但是因为武上严谨的工作态度,他的妻子一直按他的要求坚持继续录像。



这天中午过后,武上的妻子拿着换洗衣服去署里找他。正在开会的武上没有出来见她,过后武上打开口袋一看,除了衣服外,口袋里还有一盘录像带。录像带上有妻子手写的目录,内容是一组有关恶作剧电话的特集节目。妻子说这盘带子也许能给他提供一点儿参考。



在特别调查总部的沉闷的气氛里,武上总是要在夜里临睡前用会议室的电视机看看媒体的议论。和武上在一起的条崎,也看到了武上妻子写的目录,见武上正好有空,就随手把带子放进录像机里,并且准备好了记录本。



因为是特集,开始是变音器的机械组装、流通渠道、价格和使用方法等的简单说明,然后是去年一年里首都范围内发生的骚扰电话的次数,还介绍了其中使用变音器的电话的次数。



“打这种骚扰电话时,如果用真实的嗓音,会是一种什么心理?”条崎把这句播音员的旁白记录了下来。



在插播的商业广告画面中,对声波的解释是:“即使通过变音器声波的声纹也是改变不了的。也就是说,变音器欺骗的只是耳朵,只是听起来声音改变了,实际上声纹是无法改变的。至于能改变声纹的机器和技术现在还没有发明出来呢。”这对武上他们来说可是个意外获得的知识。



武上他们要抓的罪犯不正是为了不留下证据才使用变音器的吗?当初打电话给电视台的时候,他肯定是动了脑筋的,不过,他大概也不知道声纹是不能变的吧?如果他也看了这个节目就该慌神儿了。



特集的最后是接到过骚扰电话的受害人的控诉。出现在画面上的一共有两个人,都是女性。她们的脸部都加了伪装阴影,声音也作了处理。其中一个人是住在埼玉县的家庭主妇,另一个是住在东京都内的单身女职员。家庭主妇说她一天之内接到了一百五十多个骚扰电话,使她的身心受到很大伤害。女职员则说,打给她的骚扰电话都是涉及她个人生活的内容,她怀疑是一起工作的同事干的,她已经不得已辞去了工作。这两个案子都出动警察进行了调查,但是都没有抓到罪犯。



在这个节目的后半部分,埼玉县的那个家庭主妇流着眼泪,毫不隐瞒地说,她不仅受到骚扰电话的直接伤害,还因为这种电话受到其他更严重的伤害。在她所居住的新兴住宅区的狭窄的人际关系中,有人得知她接到这样的电话不但不同情她,反倒说她肯定是有自己的原因才招惹上这种事儿的,为此引来不少流言蜚语。



看完录像,武上问条崎:“在大川公园一带,过去发生过骚扰电话的事儿吗?没有做过这种调查吧?”



条崎立刻回答道:“这种情况在报告书里还没有。”



“要是做了就好了。”



“如果有过这种事儿,怎么到现在没有听说过呢?”条崎说。



“也许是被害人不愿意说吧。说出来还说不定会遭到非议,招来更大的痛苦,刚才那个家庭主妇的话你不是听见了吗?”



条崎想了想,站了起来。说道:“我先去查一查管片儿内有没有对这种事件的调查申请或者报案记录。”



第二天,27日,案情发生了几处巨大的变化。



其中之一是,11号嫌疑人有今年6月7日的不在场证明的证词,6月7日正是古川鞠子失踪的日子。



因为是临时工,所以要想确认11号的不在场证明是很困难的。日高千秋失踪那天,他从早上就一直呆在自己家里,临时工的工作是晚上六点开始,工作之后就去向不明了。这也是把他列为重大嫌疑人的关键因素。尤其是6月6日到6月9日的四天时间里,他没有上班,说是休假了,到底去哪了呢?”



那四天,11号和他的朋友是去参加了他们自己组织的一个培训班。这是从他的高中时代的同学口中得知的。



11号嫌疑人的一个靠父母生活的,没有工作的朋友,一直抱有自己经营生意的梦想。他参加过许许多多培养经营者的培训班,这个人与11号从高中时代就断断续续地来往,对11号所犯前科也都清楚,而且还同情他。此人总想帮助11号重新融入社会,曾多次劝11号参加这类的培训班,直到六月的这四天才真正兑现。



这个证词是出自和11号很接近的人。已经证明他们参加这个培训是有记录的,而且,参加者在四天当中一律不准外出,甚至在没有紧急情况时就连和外部的通讯都要暂时中断。那个培训班的地点设在千叶县馆山市的一个公司专用机构里,参加者都是从地铁站乘公共汽车前往的,不能用自己的汽车。经调查当地的出租车公司的运行记录,四天里完全没有从会场到馆山地铁站或直接到东京,或者是从馆山地铁站以及从东京到会场的运行记录。和11号吃住在一起的多名参加培训的人员都证明,四天里他们根本不能随便外出。



11号在这次案子中的分量一下子就减轻了。眼看着忙活了半天一无所获,鸟居的眼里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就在这个时候,第13号田川一义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最初引起武上他们注意的,是负责调查可疑车辆的刑警报告书。大川公园事件发生一周以内,在对公园周围的可疑车辆一辆一辆地进行调查时,查到有人曾三次到租赁公司租车,因而引起了刑警的注意。这个人就是居住在品川区大崎的二十五岁的公司职员。他租车的日期是9月4日、11日和20日。4日正是事件发生的前一天。他租用的车子颜色每次都不同,有目击者看到他的车在公园的周围停放过,在那个业余摄影师的照片上也有他租的车。经过向他本人询问,他说都是帮他的一个朋友租的。他的这个朋友就是田川一义。



按大崎的公司职员的话说,“他也是个有前科的”。田川一义在两年前,二十三岁的时候,曾经在他工作的办公设备租赁公司的女更衣室的墙上凿洞,安装了隐型摄像头进行偷拍。并把拍到的照片匿名邮寄给被拍照的人。那个人是他的女同事。



“他的行为实在太恶劣,所以公司就把他开除了。”



据说自从那件事情以后,田川好像患上一种对人的恐惧症似的。



有人说:“他总觉得大家都知道他干的事,都用轻蔑的眼光看他,有点儿神经兮兮的。田川有一段时间都不敢一个人上街买东西。”



田川犯的事儿都是和摄影有关系的,据说田川从小就爱好摄影,常常一个人带着照相机独自去旅行。



要说他那么怕见人,恐怕连工作都没法儿做了吧?可是,听他母亲说,虽然出了那件事,他反而对摄影更感兴趣了,只是尽拍些山呀海呀的。这对他倒也没什么坏处……



按说摄影旅行应该有辆车才更方便,既可以运器材也可以过夜,可是田川没有车。



他的那个朋友说:“租车的事儿是我帮他办的,如果他干了什么坏事儿的话,我可不知道,租车费都是田川付的。”



9月份那个人一共帮他租过三次车,时间间隔很近。据田川说是去有明市的野鸟林去拍野鸟。但是那辆车曾在大川公园附近转悠过。



几乎在田川的情况被报告上来的同时,武上提议开始着手的有关恶意骚扰电话的调查也有了收获。在过去一年里,墨东警察署就接到过三次有关使用了变音器的打骚扰电话的报案。其中一次的受害人就是和田川一义同住在一个公营住宅楼内的年轻的家庭主妇。



这个家庭主妇当时并没有报案,这件事儿是调查人员在寻访中听说的。她一共接到过两次这类电话,都是用下流的语言议论她的私生活。大川公园的事件发生后,罪犯往电视台打电话时,她还在想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事儿,但根本没把这两件事儿往一块儿想。



因为田川一义和那位家庭主妇住在同一栋楼里,才引起调查总部的格外注意,开始对他进行彻底调查。



转眼就到了十月份。



武上已经把有关田川一义的材料整理出来了,他的父母很早就离了婚,他从十岁起就和母亲一起生活。他母亲现在已经五十岁了,在一家洋货店里当售货员,没有其他生活来源。田川是从一所工业技校毕业的,毕业以后他换过多次工作,二十三岁时出了那件事之后辞去了工作。辞职时在那家办公设备租赁公司也仅仅工作了半年。



保护司的人说,田川怕见人可不是装出来的。他多次对保护司的人说过,他总觉得别人都看不起他,总觉得别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的。保护司的人认为,他能恢复到不自卑就不错了,至于眼下的事件应该跟他没关系。



罪犯依然沉默着,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方法来对话呢?能有什么新的行动呢?是田川一义干的吗?



13



“喂,老大爷。你还好吗?”



一拿起话筒就听到这个声音。就像是变音器发出的声音。



有马义男看了看周围,正好有客人来,木田在柜台前招呼着。义男把安放在电话机旁的磁带录音机的录音键按了下去,伸手拿起了话筒。手心都出汗了,他用力在裤子上擦了擦。



“老大爷,你在听吗?”



“是啊,我在听呢。是你吗?”义男急忙回答。



话筒里传来对方变了音的笑声,只听他问道:“你说的是谁呀?”



“你就是在广场饭店给我留信的人吧?”



“是啊。不过,你就不觉得说话太兜圈子了吗?我就是抢走你外孙女的人。”



木田还在应酬着顾客。义男起身把办公桌前的小窗户打开了,隔着有马豆腐店的狭窄的停车场,紧挨着的是一栋二层的灰泥墙的公寓。公寓一层的一扇窗户开着,可以看见坐在里面的刑警的面孔。义男朝他招了招手。



正在那儿无所事事的刑警像针扎了似地跳了起来,义男看到他开始行动,转过身咽了口唾沫,对着话筒说道:



“喂,喂!”



对方没反应。



“喂,喂!”



“老大爷。”



对方的声音又出来了。还是笑着说的。



“你在干什么坏事儿吧?”



“没有呀。”



“我知道,警察就在你旁边,是吧?我早就料到了。你们想通过电话查到我可没那么容易。我用的是手机。”



应酬完顾客的木田这时走了过来,义男拿起桌上的便笺写了“手机”两个字给木田看,木田忙拿起纸条朝旁边的公寓跑去。



自从广场饭店的事件以来,义男的身边就一直有警察在暗中监控着。刑警们在店里的电话上连接了录音机,又租了隔壁公寓的一间屋子作为蹲守点,并在屋里安装了电话跟踪设备。只要义男这里的电话一响,刑警马上就能行动。



因为已经考虑到罪犯很有可能使用手机,义男心里已有准备。不过这次的手机里什么背景声音都没有,安静得很。义男在想,他是不是在室内打的电话呀。



义男看着没有声音空转的录音带,按照警察的指导,他在尽量地拖延着时间。



出了广场饭店的事儿之后,有马义男在墨东警察署见到神崎警部时,神崎对他说:“怎么回事儿,那个罪犯怎么对您那么感兴趣呀?”



接着神崎警部又告诉他:“我们也希望更多的掌握罪犯的情况,只要他和你联系,你就尽量多和他说话,把时间拖得长一点儿。”



义男曾问神崎警部:“那家伙是不是看我好欺负才这么干的?”



当时,神崎警部拍着义男的肩膀说:“罪犯如果这么想,倒也不是件坏事儿,我们正好可以利用他。再说,您是那么好欺负的吗?”



有了警部的撑腰义男心里就塌实了。



义男正想着,对方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喂,我说的话你都忘了吧?”



“你是说让我在电视里下跪就放鞠子回来的事儿吗?”义男忙问。



“是啊,看来你还没有忘啊。”



“我一直在等着呢。我想你总会跟我联络的。”



“老大爷,如果你真的能做到……”



说到这儿,罪犯急剧地咳嗽起来。似乎是离开了话筒,听上去声音小了,只能听到通过变音器传过来的咳嗽声。咳嗽声伴着刺耳的杂音传过来,拿着话筒的义男只觉得背上直冒寒气。



等对方的咳嗽声停了,义男说道:



“你是不是感冒了?”



对方边“喀喀……”地咳嗽着,边说道:“是有点儿感冒了。”



“咳嗽的时候最好别抽烟。”



对方叫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抽烟呀?你还真行呀!”



他这一叫,倒把义男吓了一跳。



“刚才说话的时候,我听见你开打火机的声音了。”



义男此时真恨不得到电话线的那头,揪住这家伙揍一顿。因为想到外孙女的命在他手里,所以对他的一举一动都格外在意。



“老大爷,你的耳朵挺好使的呢。”



“我也抽烟,所以听得出来。”



“依我看,老大爷,你也把烟戒了吧。都土埋半截儿的人了,是不是?”话筒里又传来对方狰狞的笑声。



义男默默地听着话筒里机械的笑声。这时,木田从旁边的公寓回来了,不解地看着义男严肃的面孔。



“你今天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呀?”



“我就想听听老大爷的声音呀。”



“我的声音?”



“对呀!你怎么不问问鞠子的事儿呀?”



义男吃惊地直眨眼睛。他一下子想起神崎警部带他去做与罪犯的模拟对话的时候,在警察署见到的那个叫武上的中年警官说的话。



武上曾对义男说:“下次,罪犯再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只要听他和你说什么就行了,千万不要问他有关你外孙女的事儿。只要你不问,他就一定得说。他想要你问,可你偏偏不问,那他只能自己说,这样就和他准备的对话不一样,说不定他会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说漏嘴的。”



想到这,义男慎重地说道:“鞠子的事儿我一直担心着呢。”



“是吗?那你怎么一句也不问呀?”



“我问有什么用,你会告诉我吗?”义男反问道。



“是警察教你的吧?混蛋!警察尽是些傻瓜!”



“啊?”



“他们不是什么都没发现吗?”



“你的脑袋瓜儿挺好使的嘛。”



“老头儿,你是想惹我生气是不是?”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那……就对不起了。”



“对不起?”



“你刚才说什么脑袋瓜儿好使什么的,明摆着小看人是不是?”



“我没有小看你的意思。”



说到这儿,只听对方的机械的声音飞快地说道:“你就别解释了!你这个老东西!”



义男仍旧用缓慢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我就不说什么了,对不起。”



“你想说对不起吗?”



“对不起。”



“你越来越放肆了,老头儿。”



木田一直在旁边看着义男,他不知道电话里究竟说了些什么,只见他紧张得两肩紧紧靠住身旁的柱子。



“老头儿,你在想什么我全知道,你就别再和我兜圈子了。你只要听我说就行了,知道吗?”



“我知道、知道了。我只有一个请求,如果鞠子还活着,能让她跟我说说话吗?哪怕只说一句话也行。”义男忍不住请求着。



对方立即恶狠狠地回答:“不行。”



“鞠子没在你旁边吗?”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对方又吼道。



对方又咳嗽起来,听声音咳嗽得还挺厉害的,义男心想。



“老头儿,喀喀……你了不起呀,喀喀……”



这时,义男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急忙朝桌子周围看了看,看到紧靠桌子后面放着的大桶里有一个称豆子用的小台秤。他一手拿着话筒一手把台秤顶在头上,把电线拉到尽可能的长度,走出了店门。



木田吃惊地看着他。按照义男的示意,他帮他把电话机从桌子上拿下来,把电话线也从墙上摘了下来,这样义男就可以带着电话走到豆腐店的冷藏柜的旁边了。



小台秤是塑料制的,形状像个小桶。这个东西顶在义男快要秃顶的脑袋上,引得过往的行人忍不住发笑。



“老大爷,你生气了吧?”



“我不想生气,我只有一个请求,你只要让我知道鞠子还活着就行了。”



机械的怒骂声传进义男的耳朵里:“鞠子在我手里,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管不着,懂吗?”



义男镇静地慢慢说道:“我是鞠子的亲人,鞠子的事儿我怎么不能管。”



“我说不能管就是不能管。你只能按我说的做,我说过多少遍了,你怎么还不明白!老糊涂了吧!”



路上经过的人看到顶着塑料桶打电话的义男,都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议论着:



“真可怜,有毛病了吧?”



“老大爷,您没事儿吧?”



义男又听到机械的嘲笑声。



“你是呆得不耐烦了吧。老头儿。”



电话断了。义男看着手里的话筒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来,他朝木田转过身去。



“挂了?”木田问。



“您这是干嘛?”木田抱着电话机走近义男,指着义男头上的塑料桶又问道,“是那个家伙叫你这么做的?”



“不是。”



屋里的铃声响了,义男把电话听筒交给木田急忙进客厅去了。是和隔壁直通的对讲机在响。



“有马先生,您在吗?”是隔壁的刑警在呼他。



“是我,都录下来了吗?”



“我们正在周围搜查,您就呆在店里别动。那家伙可能就在附近。”



放下对讲机,义男对木田说:“我也这么想。”



“你在说什么?”木田问。



“我是说,那家伙就在附近。我觉得他是一边看着店里一边打电话的。他用的是手机,是可以办得到的。”



“可不是嘛。”木田点点头,好像突然明白了似地问道,“所以你才顶着那个秤出去的?”



“是啊。我想那家伙看见我这样子一定会笑的。”



“结果怎么样?”



“他说他知道我要干什么,然后就使劲儿咳嗽。听声音他的咳嗽不像是装出来的。”义男接着说,“他咳嗽了好几次,看样子是真感冒了,出来一受风就咳嗽。所以我觉得那家伙就是站在街边上打的电话。”



木田听了义男的话,不由得转头向街上看去,目光中带着恐惧和愤怒。这时,义男悄悄用手擦了擦眼睛。



鞠子已经死了——义男心里想。



现在看来,鞠子活着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虽然刑警们曾说过有可能抓到罪犯时鞠子还活着。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希望了,义男确信鞠子已经死了。



很显然,那家伙今天要想捉弄义男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听到鞠子的声音。如果让他听到“外公救我”这样的声音,对义男该是多么大的刺激。可是,那家伙没有这么做。



鞠子已经死了。肯定是被罪犯扔到什么地方了。义男呆呆地想着。



就在罪犯又一次给有马义男打电话时,被警察署列为第一嫌疑人的田川一义就在附近。那么,在罪犯与有马义男通话的时候,田川一义在干什么呢?



田川一义此时正在离家很近的一家理发店里,负责监视的“田川组”刑警正在那家理发店的门口附近的一辆汽车里监视着他。田川进了理发店之后,不一会儿一名刑警装做问路的人也进了那家店。



店里只有一名中年老板,两张理发椅。刑警和老板说话的时候,老板正忙着为另一位客人理发,田川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翻着杂志。



自从田川被列为监视对象以后,他的行动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刑侦人员的视线。通过理发店的大玻璃窗可以看见店老板热情地应酬着,而田川的表情一点儿变化也没有,似乎根本不想说话。从这一点也许可以证明他的“怕见人”的病态。



实际上,田川在家里闭门不出的时候居多。偶尔外出也只是到马路对面的小店买本杂志什么的,或者去北边隔一条街的录像带出租店去。田川的衣食住全靠母亲打理,他没有工作,也没有准备找工作的样子。家里只有母亲一人工作,生活看起来很拮据。刑警在监视之初就见煤气公司的人去催过她缴费。



理发店的老板在麻利地为田川剪着发,坐在车里的两个刑警透过玻璃窗盯着他的举动。理发店的门前是一条双向车道,近处是一所小学的教学区,下午三点钟刚过,就陆陆续续有几个戴着小黄帽的小学生从理发店的玻璃窗前经过。其中一个背着红书包穿一身白色服装的小姑娘,大概是因为同学说了什么玩笑话,大声笑了起来。只见本来闭着眼睛的田川立刻睁开眼,就像猫见了老鼠一样,视线紧跟着那个小女孩儿,直到那个小女孩儿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他的眼睛还朝着那个方向看了好一会儿。从望远镜里看到这一幕的刑警后来跟别人说,他感觉田川不像是干这种事儿的行家。车里的刑警正琢磨着,田川既然可以自己出来理发,为什么要别人帮他去租出租车呢,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这时,田川理完了发。老板把他的外衣递给他,只见田川边站起身,跟老板说了什么,老板向店里面指了指。田川走进里面去了。



“是去厕所了吧?”刑警心想。田川的身影在刑警的面前消失之前,车里的刑警已经向街上的另一名刑警发出了信号,让他注意店后面的出口。就在这个通话刚完成的瞬间,有马豆腐店旁边公寓里的“有马组”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说罪犯正在打电话。



这难道是巧合?还是精心计算好的时间差?



“是电话!他没有使用店里的电话?”



田川组也向总部反馈了情况,等待着总部的命令。总部用对讲机通知他们,罪犯可能是用手机在通话。



“田川带着手机吗?”



“没发现。”



“又是和朋友借的吧?他可真有好朋友啊!”刑警带着轻蔑的口吻说。



田川还没有出来,店老板在扫地。罪犯与有马义男的通话还在继续。



“要不要到店里去确认一下?”



总部命令待命,车里的刑警原地等待着。从对讲机里得知通话仍然在继续。



店老板扫完地进里面去了,从镜子里可以看见店里墙上时钟的秒针在移动。



罪犯一结束通话,对讲机里就传来询问:



“店老板在哪里?”



田川回到理发店的座椅上,呼吸很自然。店老板也回来了,从小手推车上取了洗发液在田川的头上糅着,刑警们才松了一口气。



理完发,田川顺原路回了家。田川组也跟了回去。



后来询问理发店老板时,老板说:



“刚才那位年轻的客人吗?是去了趟厕所吧。”



因为是只来过两三次的客人,给店老板的印象是挺清高的,几乎没听他说过话。



“很难说清楚对他的感觉。电话?他没有用店里的电话。去厕所时是不是打了手机,这我可没注意。”店老板边想边说。



“啊?咳嗽?你问那位客人是不是咳嗽过?我没听见。看上去不像是患了感冒的样子。那个人犯什么事儿?”店老板好奇地问。



刑警叮嘱老板不要对外人讲他们来过的事,说完就撤回总部了。



总部在接到田川组的报告之后,武上悦郎立即去了有马组,条崎也随着墨东警察署出动了。刑警们都穿着便装,条崎是一身衬衫外套夹克和牛仔裤的装束。



按条崎的说法儿:“这样,谁看见他都会以为他是豆腐店老板的雇工呢。”他的肩上还背着一个大书包,里面装着录音设备。录了音的磁带马上要送到刑侦科研处去。



豆腐店里只有木田一个人,有马义男被叫到旁边的公寓去了。武上看到老人一脸愁云,心里很为他担心。



把条崎派到刑侦科研处去了之后,为了绘图的需要,武上又把豆腐店的周围都拍了照。武上问老人有没有本街区的详细地图,义男把墙上挂着的街区商店位置的地图摘了下来。



“您的气色看上去不太好啊。”武上关心地说。



有马义男慢慢眨了眨眼,用手在自己脸上胡噜了一把,说道。



“鞠子是回不来了。”义男声音很微弱,他没有说出为什么这么想的理由。



武上觉得义男的推测跟自己的估计是一致的。但是,眼下听见这话从老人口中说出来,竟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安慰老人。



武上在想,有马义男比罪犯想得要远,他的头脑相当冷静,真是一位有胆识的老人。罪犯没有用他的外孙女作为捉弄他的工具,他就确信他的外孙女已经死了。这对他是一个多么大的打击呀。



有马义男呆呆地看着窗外,自言自语地说:



“这件事儿该怎么跟真智子说呀……”



古川鞠子的母亲如今还躺在医院里,听说状况仍然不太好。因为自己的部下在办案时有失误,武上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听到老人叹息,问道:



“她的情况怎么样?”



义男摇摇头,“伤倒是好多了……可就是不开口。”



义男看见桌子上放着的香烟,拿起一支,说了句:“说话时总想抽支烟。”随即掏出打火机把烟点着了。点烟的手在微微地发抖。



“恢复意识以后,一句话也没说吗?”



“是啊。不但不说话,好像也听不见你对她说什么。整个人好像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



实际上,真智子目前处于一种逃避现实的状态。



“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这种病症很难说,现在先把伤治好,然后再找精神科的医生看看。”



义男接着又说道:



“她有时夜里会突然大喊大叫,静下来之后又连着几个小时哭个不停,有时一哭就是一整夜。这样对身体很不利,所以有时候还要给她服镇静剂。”



武上对自己的部下工作上的失误向老人道歉,并告诉老人:“鸟居本人也在自我反省。”



义男摆摆手:“都过去了,别再提了。”



豆腐店门口又来了客人,义男朝那边瞥了一眼,木田正在店前忙乎着。



义男压低了声音问武上:“警察能抓到罪犯吗?”



对于老人这个直率的问题,武上没有立即回答。老人熄灭了香烟,皱了皱眉头,继续慢慢地说道:



“我知道,我不该插嘴警察的事情,你们已经非常尽力了。我是说,这样的罪犯一定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您认为他是个精神不正常的人吗?”



“不正常?”义男低着头想了想,说道,“如果说他的精神有问题,我不这么看。”



武上默默地点了点头。



“精神不正常的人我也见过。”义男用手指了指木田站着的店门口,认真地说。



“有个年轻人,体格像职业摔跤手似的,一月份来过店里。拿着钱来买豆腐,可是到付钱的时候就是不愿给钱,当时有其他在场的顾客就说他,快交钱吧,他就直朝说他的人翻白眼儿。看他那么强壮怕他惹麻烦,我就跟他说这次就算了。结果,不知谁说了句没有钱就别来买豆腐,他听了就跺着脚大叫大嚷,闹腾了半天。到现在已经有一年没有见到他了,这个地区的店主都知道他。”



“派出所的巡警也知道吧?”



“知道。他们不放心,还来店里看过。我觉得那个人肯定是有什么毛病。”



说到这儿,义男笑了,脸上的皱纹一道一道的,一副很慈祥的表情。



“那个大个子,我在别的地方倒是见到过他,老远就冲你喊:‘你好啊,老大爷,你的豆腐真好吃,你的豆腐就是比超市买的好吃,下次我还去买你的豆腐。’”



武上听了也苦笑了一下。



“那个怪人还挺年轻的,也真是挺可怜的。”义男边想边说着,“要说那个人有点儿怪,那我知道。不过鞠子案子里的罪犯不是这种脑子有问题的人。您是不是也这么想啊?”



“的确是啊。”武上慢慢地回答。



“那个家伙做事儿有他自己的一套,用常人的想法儿去对待肯定不行,所以,我很担心。就算你们再费劲儿,可他的举动总是超出你们的想象,那样怎么能抓到他呢?”



义男冷静地向武上说着自己的想法,同时,他的脑子里还在设想着各种假定的结果。



“只要罪犯是人就一定能抓住他。”武上坚定地说。



听了武上的话,义男好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说道,“那个家伙不是感冒了吗?还咳嗽得挺厉害的。当然得是个人了。”



是啊,感冒了,还咳嗽。这就证实了武上前些天“罪犯肯定遇上什么事儿了”的推测。虽然调查总部还有人不同意他的意见,武上还是坚信自己的判断。新出现的手机的问题。毫无疑问,罪犯还是个未知的人物。



很快又过了一周,这一周里案情毫无进展。田川一义仍然在调查总部的监视之下。武上又画了一幅新地图。刑侦科研处对录音磁带的分析结果还没有出来。有马义男趁店里的空闲时间去医院看望真智子。媒体对于罪犯再次给有马家打电话的新闻热点的兴趣也大大降温了。就在这时,古川鞠子的尸体出现了。



14



东京都东中野区中央,在距地铁山手线和青梅街道的十字路口三个街区左右的北侧,有一个名叫坂崎搬家中心的公司。



说是“中心”,其实包括正式职工和做临时工的学生在内,公司里也只有五个人。今年四十五岁的老板坂崎,还兼任货车司机。这是一个相当小而全的公司。虽然正门的牌子上写的都是搬家的业务,但是,空闲的间隙还接受许多便民服务店的搬运的活儿。例如,家中的粗大家具要更换位置,家具的拆装,房屋防水层的修整等一个人干不了的活,还有大型废弃物品要运走却搬不下楼梯时,诸如此类的活计,只要打一个电话,公司就会上门服务。因此,这家小公司在附近居民中的声誉还蛮高的。公司成立虽然只有六年,因为口碑好,生意的范围也越做越大。从去年开始,东京东部地区的委托活计也多了起来。电视台的信息节目也曾把他们列为有特色的公司做过介绍。



东京都二十三个区内的西部区域,例如中野区的周边,信宿区北部,练马区,丰岛区中,残留着许多20世纪50年代经济快速成长期中建起来的分户出售的独立住宅、低层住宅和联体式公寓等。因为泡沫经济的影响还在继续,到处都有冷不防冒出来的停车场和条件不好的空地和空着房屋的醒目广告招租的租赁住宅混杂在一起,这些旧住宅现在仍然是这些街区的一道风景。紧挨着新宿副都心的超高层建筑群居住的,那些抬头就可以仰望新都厅高楼窗户的旧街区里的许多人家,人口的平均年龄甚至比这些高楼的楼层还要高。在这些被称之为“老街道”的街区里,有不少是老伴儿过世后一个人独自居住的老人,即使是那些忍受着诸多不便生活在这里的年轻人,这些街区也逐渐对他们失去吸引力,这里的常住人口也在大幅度下降。



正因为街区的古旧环境,便民服务店就更必不可少了。若是单身年轻人或是带着孩子的年轻夫妻,更换家具之类的活儿自己一般都能应付得了。但是也有对新购买的组装家具束手无策的时候。更何况现在的家庭日益核心化,几代人居住在一起的大家庭越来越少了。在这些以高龄老人居多的古旧街区里,这种便民服务的需求就更不用说了。坂崎就是看中了这块市场,结果在公司成立后的短短几年里,不但营业额年年增加,客户的范围也越来越广了。坂崎自己也为他的公司能成为社区不可缺少的一员而感到自豪。



10月11日,星期五,上午有一件搬家的活,老板坂崎早上五点就起床了。公司的房屋是每月十八万日元租金租来的一栋二十五年房龄的木造二层小楼,坂崎一家就住在这栋小楼的二层。因为搬家用的两辆卡车停在离小楼步行大约五分钟的一个二层停车场里,所以,如果不看门口广告牌上手写的“坂崎搬家中心也承接小件物品搬运和挪动”的几行小字的话,一点儿也看不出这里是一家搬家公司。在小楼的门口,老板夫人精心种植的盆栽的花卉都盛开着,门旁边放着孩子们的自行车和三轮车。



这天,坂崎起床后,想看看报纸送来了没有,下楼打开大门的锁,出了楼门。他注意到在孩子们的自行车的车轮之间扔着一个纸袋。不像是百货商店里用的那种色彩鲜艳的纸袋,而是牛皮纸做的大约50厘米左右的方型纸袋。扎口的地方用一张胶条封着。



坂崎心想这是什么东西呀?走近看了看,要说是垃圾的话,口袋还挺干净的,胶条也挺新的。是不是谁丢的东西呀?



坂崎试着拎了拎,还挺沉的,他皱起了眉头。胶条粘得太紧撕不下来,只撕开了一个小口,他从纸袋的小口往里看,只看见一些土块儿,好像还是湿的,夹杂着一些枯草什么的。



怎么回事儿,坂崎挺不高兴地想,是谁把垃圾扔到这儿来了。他心想,在这个街区里把空罐头瓶之类的东西或是不到收集日就把要扔的垃圾扔到别人家的门口,这样不懂事的人还很少有。



坂崎生气地唠叨着,把纸袋往边上挪了挪,正好放在外墙与邻居院落之间的50厘米左右的空隙处了。他想离下次收集不可燃垃圾的日子还得好几天呢,没办法,就先放在这儿吧。



回到屋里,夫人已经在厨房里烧开水了。坂崎把纸袋的事儿告诉了她,她也觉得是个挺讨厌的事儿,说一会儿有空了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能扔还是早点儿扔了的好。



“也许是能栽花的土什么的,等我回来帮你收拾吧。”



“要真是那样倒好了。”



吃过早饭,公司职员都来上班了。今天的搬家工作是住在弥生町的一位单独居住的八十五岁老人预约的。住在八王子的长子夫妇,因为觉得老人一个人生活太危险,要她搬去和他们同住。坂崎的公司除了按要求搬运需要的东西之外,剩下的不少废品也需要由他的公司负责处理。



准备工作做好后,七点刚过他们就出发了。八点钟他们已经在弥生町的客户家中干活了。老人什么都舍不得扔,样样都想搬走,可是她的长子早已把搬运清单给了坂崎并按清单付了运费,老人又不知道,一个劲儿地要求搬这搬那的,让坂崎夹在当中很为难。好在他给这样的老人搬家的次数已经不少了,对这些事儿已经很有经验,只能一边帮着老人埋怨儿子媳妇,一边干着活。



正在他劝着老太太别生气,劝她放宽心和儿子媳妇一起生活的时候,工作裤里揣着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夫人打来的。“喂,什么事儿?”



声音听起来怪怪的,有点儿发颤。



“那个……今天早上说的那个纸袋,我打开了。”



“噢,那个纸袋呀,怎么样?发现金子了吗?”



坂崎一边擦着汗一边和夫人开着玩笑。夫人那边可没有笑。



“别开玩笑了。不是什么可笑的事儿。那袋子里面好像是骨头什么的。”



“什么?骨头?”



“是啊。埋在土里的骨头。看起来像是头骨还有手的骨头,怎么办呀?打电话报警吧?”



“等等……”



坂崎太惊讶了,一时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转念一想,如果糊里糊涂报了警,过后又没什么大事儿,不是反遭别人笑话吗。他连忙对夫人说:



“你先别忙,等我回来看看再说。”



“可是,你今天不是有一整天的活吗?你现在是在八王子站附近吧?等你回来都什么时候了。等到晚上再说,那可不行,气味可难闻了。”



“咳,你就把它放远点儿不就行了吗?不要紧,不就是骨头什么的吗?”



“是头盖骨!”夫人在电话里大声说。



“模型吧,肯定是模型。大概就是因为不能随便乱扔才放在那儿的吧。你怎么回事儿,多大年纪了还自己吓唬自己呀。”



坂崎说完挂了电话,接着干活去了。装好了车,让老太太坐在副驾驶座上,坂崎就驾驶着卡车往老太太的儿子家驶去。刚过高原寺公路桥,手机又响了。



“喂……”



“又是你吧?怎么啦?我正开车呢。”



这回夫人的声音小得快听不清了。



“电视台的人来了。”



“啊?是‘东京特别节目’的人吗?”



上次来采访坂崎公司的就是那个节目组。



“不是,是新闻节目的人。是HBS节目的人。”



这回来的不是地方台而是全国联播的电视台。前方信号灯变成绿色了,坂崎忙把车开到路边停了下来。还没有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听见夫人的哭声从电话里传了过来。



“那个纸袋里真的是骨头。HBS电视台的人说,那就是失踪的女孩儿的头骨。”



坂崎的眼睛里一下子失去了光泽。



就在坂崎一边劝慰着老婆,一边往车上装着老太太的家具的时候,HBS电视台接到了这样的电话。



“喂……喂……我想和大川公园和三鹰的女高中生被杀事件报道组的人说话。”



又是经过变音器发出的声音。自从上次大川公园的事件中罪犯打电话给电视台的事情发生以来,电视台接到了许多说是与大川公园的事件有关的电话,结果十有八九是恶作剧。这回又是如此吧,接电话的记者在想。



要么,来电话的可能是前方的记者,通话前还是先打开录音机的开关吧。也许没什么大事儿,接电话的记者想着,叼着香烟等着对方说话。



第一句,变音器发出的声音说道:



“我可不是开玩笑喔。”



记者回答着:“知道,知道。”心想,都是这么说的。



“我有重要的情报想告诉你,你是报道组的记者吗?你的运气不错嘛。你是不是一生下来就叼着金汤勺呢?”



“你想说什么呀?”



“你要是这么爱答不理的,我可要挂啦。那样你可就要后悔一辈子了。想好了吗?你要是接了这个电话,你们台长肯定会表扬你的。”



记者仍然吸着香烟,眼睛眨巴眨巴。这时的报道组里正乱着呢,昨天夜里能登半岛附近的日本海洋面上有一艘外国籍的渔船沉没,船员是否脱险还不知道,报道组正忙着播发这条新闻呢。



“如果真是有价值的情报,我当然洗耳恭听了。”记者尽量用认真的口吻回答着。一边朝从他身后经过的记者招手,示意他们,恶作剧,这又是恶作剧。



“我对各个传媒公司是很公平的,所以这次打电话给你们公司。”变音器发出的声音继续说道,“喂,你好好听着,中野坂上车站附近,有个叫坂崎搬家中心的公司。是个小公司,别找错了。就在那儿,有古川鞠子的尸体。”



记者听到这儿,把身子坐直了。



“古川鞠子?你是这么说的吧?”



“对。叫你听清楚了,不是吗?鞠子的尸体在一个纸袋里。我放在坂崎搬家中心了。那个叫有马的老头挺可怜的,所以我打算把尸体还给他。”



“嘻……嘻……”的笑声,那笑声像是自己挤出来的,“快去看看吧。这可是个特殊题材呀。现在警察肯定还不知道呢。要是坂崎搬家中心报告了警察,那就另当别论了。你还不快去。”



电话挂了。记者愣了一下,急忙查到了坂崎搬家中心的电话号码。真的有这么个公司,电话也有。电话打过去是位中年妇女接的电话。记者自报了姓名,并说明了他们接到一个报告,所以想知道是否有一个可疑的纸袋在门口。接电话的人显然很惊慌,马上说道:



“真可怕……好像是骨头似的东西,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接电话的是坂崎的夫人,这个电话打来的时候她刚跟坂崎通过电话。听记者这么一问,就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你先别去动它,我们马上去确认一下。先不要报警,说不定是个恶作剧呢。”



这时,先不说记者的这种指示是否妨碍刑事案件的调查,反正正在不知所措的坂崎夫人是牢牢记住了记者的忠告,没有去报警。接着,三十分钟之内,电视台的报道组就到达了坂崎搬家中心。



HBS的记者戴着劳动手套取出了口袋里的东西。混杂在泥土中的毫无疑问是人的骨头,有头盖骨、下颌骨、手足骨、肋骨,完全是人体的白骨。



“不是模型吧?”



脸色苍白的坂崎夫人自言自语地说着,朝电话走过去,被记者制止了。坂崎夫人胆怯的样子和她的上幼儿园的小儿子紧紧抱住她的样子,都被电视镜头拍了下来。



混乱中,从纸袋里取出的白骨就静静地躺在那儿,在地上铺着的塑料布上摊了一大片。经过牙科医生与古川鞠子的牙科病历中的齿形进行对比,最后确认那就是古川鞠子的时候,已经是当天深夜了。



HBS播出紧急插播新闻的时候,塚田真一正在山之上饭店咖啡厅的一角和石井良江面对面地坐着。旁边坐的是前烟滋子,担心地看着两人的面孔。



真一在前烟家住下不久,滋子就给石井家打了电话。滋子和良江在约定的时间见了面。



“石井夫人,真一的事儿你们夫妇都知道了吧?”滋子说。



真是像滋子担心的那样,真一离家出走的那天,通口惠子一直守在石井家的门前,直到良江回家的时候,她抓住良江,硬说是良江把真一藏起来了,逼她交出真一。



“你吓坏了吧?我真替你担心哪。”滋子说。



“她突然跳起来,真把我吓了一跳。”



“她的样子很凶吧?”



良江点点头,眼睛看着真一。



“真一君,那个女孩儿……是叫通口惠子吧,她怎么知道你在屋里的?是猜测的吧?”



真一摇摇头。



“那就可能是通过信用调查所查到的。”良江说,“我想大概是搬运真一的东西时,雇佣搬家的卡车留下的线索。”



真一想起来了,就是从佐和市的家里往石井家搬桌子、椅子和小书架,还有一点衣物的那次,那辆卡车。



“那个时候,我丈夫一直反对,他不让我搬东西。他说那些东西就都留在那儿吧。可我不同意。”良江对滋子说,“我说怎么也得搬点儿吧,现在看来还是他有道理,要是听他的,也许就不那么容易找到我们家了。真对不起,真一君。”



良江的声音有些嘶哑,真一眼睛朝下看着眼前的红色烟灰缸说道:



“是我说要把桌子搬走的。”



良江从手提包里取出手绢儿擦了擦眼睛。



“这也不怨你们”滋子说,“她要来找真一谁也想不到。”



“那个女孩儿怎么那么厚颜无耻。”石井良江愤怒地说,“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呀!”



“找信用调查所的事儿是她对你说的吗?”



“是啊,看她眼睛直盯着我,那时候真一也不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就每天都来,或者打电话来。我告诉她真一不在这儿,她就是不信,硬说是我把真一给藏起来了,非要我交出来不可。后来大概是觉得我说的是真话了,至少是相信了真一不在我家里。她说,既然这样,她自己有办法找到。这才说到找信用调查所什么的。”



良江不时扭头朝饭店的出入口方向张望。



“所以,从那以后,我和丈夫出门时总担心会被跟踪,都有点神经质了。我们都尽量不出门。没办法,看她那副样子,我们在家里也是什么都不敢做。前天,我们还特意请了探察窃听器的专家来家里查了一通,就是担心万一电话被窃听就麻烦了。”



“对不起,伯母。”真一对石井夫人说,“真是对不起。”



“这又不是你的错,你不用道歉。”石井夫人沙哑地说。



“你看,真一现在和我们夫妻俩住在同一所公寓里。”为了让良江放心,滋子说。



公寓的业主当然是前烟铁工所。一层的南侧正好有一间带厨房的一居室空着。



滋子夫妻已经商量好了,由真一支付一定的租金和生活费。真一有自己的存款,是父亲留下的遗产,原则上要到成年时才能使用。但是,先动用其中一部分也是可以的。



石井良江为真一的事去见了管理真一财产的吉田律师,今天来也是要告诉滋子和真一她去见律师的结果。



“吉田先生也非常吃惊。”良江说,“他说,这可不能不管,得去找负责案子的检察官谈谈。他还要找通口秀幸的律师谈谈。”



“不管怎么说,采取一些办法是能制止通口惠子的行动的。”



良江叹了口气:“吉田先生也从没遇到过这种事儿,至于具体怎么办,他现在也不能马上答复。”



滋子说:“应该先有个提议,要求检察机构发个禁止令什么的。禁止那女孩儿在真一的半径二百米之内活动。”



“那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办到的。”



真一摇了摇头说:“没有用。她又没有固定的住址。”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真一,你也是这么说的吧?”



滋子看着真一问道,真一抬起头说:“她不是说过吗,你去报告警察吧,去法院告吧,她根本就不在乎。”



“她怎么这么说呀!”良江不禁提高了嗓门儿,“她凭什么这么狂啊?”



“她不是说吗,警察也不能抓我,因为我是未成年人。我又没犯法,能把我怎么样。你到法院也一样,你能告我什么呢?再说,我连固定的住址都没有,你怎么告我呀?你连传票都没地方送。看来她还真学了点法律呢。”



“她母亲在干什么?”滋子皱着眉头说,“看样子她母亲也没有固定住址吧?”



“吉田先生就是说要先确定一下她母亲的情况,看看她母亲知不知道惠子干的事儿。”



良江生气地说:“她母亲也真是的,怎么不管管自己的女儿。”



滋子说:“这个女孩儿有她自己的想法,她认为只要真一在减刑申请书上签了字,就有用。这也许是他父亲出的主意呢。”



良江睁大了眼睛,说:“你是说通口秀幸?”



“是啊。通口惠子不是能见到她的父亲吗?”



“这是什么样的父女呀!”



良江两手握得紧紧的。



“真是畜生都不如,难道他杀了三个人就没事儿了吗?”



滋子看着真一的侧脸,只见他眼睛朝下看着,用手摸着冰冷的玻璃杯。



“不管怎么说也应该判他死刑。”



良江愤怒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还不能判决,他们干的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到现在还不审判,说是那帮人还要求精神鉴定呢。什么精神鉴定,不就是在找借口吗?难道对这种杀人不眨眼的人法院还要维护他们的权利吗?”



“伯母……”



“他们是些什么人啊!是些杀人犯。如果要维护罪犯的权利,那被害人的权利呢?如果法院什么也做不了的话,我也要把他们给杀了!”



良江愤怒地边说边擦着眼泪。



“我也恨不得杀了他们,伯母。”



真一艰难地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



良江吃惊地抬起头,身上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忙用手遮住张大的嘴。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



真一微微点了点头,坐在他对面的良江并没有看见。



“恨不得杀了他们!”真一像木偶人一样反复地说着,“决不能,我决不能让他们活着,就算父母亲和妹妹不能死而复生,也决不能让他们再活着。我决不能忍受和他们一起生活在这个世上。”



“真一君。”滋子摇了摇头,对真一说,“别去想了。”



“我做不到。”真一说,“除非杀了他们,只要他们还活着,我就想杀了他们,这一点伯母应该很清楚。”



良江的脸变得苍白:“真一君……你还是这么想吗?”



“这是我的责任。”真一慢慢地坚定地说。



滋子打断真一的话,说:“我们不谈这个话题了。”



石井良江紧紧抓住冰冷的玻璃杯。可以看见杯子里的水在颤动。



走到街上,滋子和真一在通往地铁御茶水站的路口与良江分了手,看着她的步履蹒跚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人群之中,真一说:



“我想走一走。”



“好啊。”滋子附和着。



他们说着,朝秋叶原的方向走去。走了一会儿,真一突然问滋子。



“你怎么不问我呢?”



“什么?”滋子不解地问。



“我说过在我家的事件中我有责任的话,你怎么不问我是什么意思呢?”



“是啊,我是没有问。”滋子说,“我是想在你愿意回答的时候我才问。”



两人又沉默着走了一会儿,感到有些累了。



“伯母今天真是气坏了。”真一说,“她可不是说那种话的人,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她这么说话。”



“她是气急了才这么说的。”



“不过,我倒想问问你,你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收留我这么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呢?”



滋子笑了,说道:“是啊。”



“其实,你对于我来说,也是个不知底细的人啊。”真一又说道。



“那我们就彼此彼此啦。真一,你想不想买一台电视或者收音机什么的?”



他们已经走到秋叶原地铁站附近了。在有名的电器街上,平日里也是人头攒动,热闹得很。电器商店一家挨着一家,醒目的广告和琳琅满目的橱窗一个接着一个。



“你的房间里什么也没有,不感觉寂寞吗?”滋子问真一。



两人穿过了人行道,滋子看见石丸电器商店的一层陈列着许多电视,她停下了脚步。



陈列着的电视机里播出的都是同一频道画面,许多人围在电视机前看着。



是新闻转播画面。真一看见了。滋子也看见了。虽然他们没听见播音员说了什么,但是一看画面就知道是什么内容了。



“是那个事件……”真一说,“遗体找到了。”



滋子挤到了人群的前头,真一站在后面能看见她的背影。



画面上出现了年轻女子的照片,打出的字幕写着“古川鞠子”。就是在公园发现的手提包的主人,一个漂亮的女孩儿,还在笑着……



忽然,真一想到,这个事件的罪犯还没有被抓到,就算一旦被抓获,说不定又会有庇护他的人跳出来,说什么罪犯也是社会的牺牲品什么的。如果说这个世界上都是牺牲品,真正要与之斗争的“罪人”又是谁呢?



临时插播的新闻开始的时候,有马义男一个人在店里值班,没有看电视。



木田正要出去送货。突然,杂货店的老板又要追加定货,义男忙着从冷柜里取出他需要的订数,木田在旁边叨叨着:“这个老板真没个准头儿。”



义男笑着送走了木田。自从上周罪犯打过电话以来,义男和木田就从没谈起过这事儿,就好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似的,继续着他们的日常工作。隔壁蹲守的警察们也从不提这个话题。



上午来买豆腐的客人很少。义男一边整理着账簿,一边翻看着报纸。今天的社会版面没有继续刊登关于大川公园事件的消息了。义男正在翻看着体育版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在店门外叫他“老伯”。



他抬头一看,来的是常客,一位住在附近的年轻主妇。义男知道她是下午去做小时工的活,所以常在上午看见她。平时总是见她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今天却还带着个五六岁的女孩儿。女孩儿也骑一辆有辅助轮的小自行车,紧跟在妈妈的后边。母女俩在店门口停了下来。



“您好。”



义男走到柜台前,主妇看着冷柜说:



“啊,什么时候开始做油炸豆腐啦?”



“前天就开始了。”



“那,给我来四块儿吧。再来一块儿南豆腐。”



义男洗了手,给她捡着豆腐。小女孩儿也下了自行车跑到柜台前面来了。



“叫爷爷。”母亲对女儿说。



“你好。”义男先跟小女孩儿打着招呼。女孩儿忸忸怩怩的没说话。



“是你的孩子吧,第一次带她来呢。”



“是小女儿。都该上幼儿园了。”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经义男这么一问,小女孩儿藏到母亲身后去了。



“瞧,就是认生得很。”



“女孩儿嘛,这样才可爱哪。”



“咳,现在的女孩儿这样可不行了。老大爷,您的观念太老了。”



豆腐还没装完,里屋的电话铃响了。年轻主妇说:



“您先去接电话吧,我不着急。”



“那太不好意思了。”



义男小跑着走进办公室里,电话是坂木达夫打来的。



“是义男先生吗?看了电视了吗?”



自从鞠子失踪的事件轰动以来,坂木时常给义男打电话,还陪义男一起去医院看望真智子。可是,今天他的声音听起来与往日不太一样,硬邦邦地有些颤抖。



“没有看。出什么事儿了?”



“你赶快打开看看,是HBS台。”



“又有什么消息了吧?”



“隔壁的警察没告诉你吗?”



“啊,告诉什么?”



“噢,他们可能还不知道呢。有马先生……”坂木稍稍停顿了一下,“怎么说呢,鞠子找到了。”



义男一下子愣住了。什么话也没说,把话筒放下就赶紧把旁边的电视打开了。电视画面上是鞠子的照片。



画面上的照片是警察要去的那张鞠子今年春天拍的照片。鞠子在笑着。



“老伯?”



店里的年轻主妇在喊义男。



“怎么回事儿,老伯?”



因为是住在附近的人,都知道鞠子是义男的外孙女。在广场饭店的事儿被报道之后,她来买豆腐时还安慰义男说:



“老伯,打起精神来,不能服输呀。”



她的话和别人不一样,不是说“真可惜呀”、“真让人担心呀”,所以她的话给义男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今天又听见她的声音了。因为从店门口也能看见电视画面,想必她此时已经知道了事态的进展。



义男看着画面,听着画面上记者的声音。慢慢地离开电视回到柜台前。



“老伯……”主妇的声音发颤,脸上带着泪痕,小女儿紧贴着她站着。



“电视里是说您的外孙女找到了,是吗?”



义男点点头。身体有点站立不稳,忙用手去扶冷柜。



“您怎么啦?”



小女孩儿一只手拉着妈妈的手,看看妈妈又看看老爷爷,再转过头看看妈妈,问道:“妈妈,你怎么哭了?”



遗骨正式被认定为古川鞠子的尸骨是当天深夜的事。遗骨被安放在墨东警察署,义男是在坂木的陪同下去看的。



能通过齿形顺利地进行身份鉴定,还多亏了坂木。在鞠子失踪之后不久,他就把能证明鞠子身份的证据都收集起来,还去找过给鞠子看过牙的牙科医生。



义男摇着头,说道:



“鞠子的事结束了,她终于回来了,我们可以给她下葬了。”



坂木没有说什么,但心里想,义男嘴上说“结束了”,心里恐怕不这么想吧。



其实,连义男自己也不知道这个事件是不是真的能结束。



鞠子已经变成了白骨,可是义男似乎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在墨东警察署,古川茂比义男到得早,一位年长的警官接待了他。



他的脸色发青,眼睛红红的,下巴上的胡须也没有刮。义男注意到他的浓密的胡茬已经花白了。



四人一起来的地下遗体安放室,安放室的门是灰色的,上方有一块毛玻璃窗。走廊靠墙有一排长椅,走到长椅旁就闻到一股线香味儿。



警官用手指着门上的示意,这时,古川茂说:



“岳父,我先进去吧。”



义男无言地看了古川茂一眼,点了点头,向后退到走廊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警官和古川茂的背影在灰色的门里消失了。坂木和义男坐在那儿等着。



走廊里很静,义男默默地看着地上的足迹,心里想着来这里的都是什么人呢?在这里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又带回什么?他们是达观,是绝望,是悲叹还是愤怒?



正想着,听到门内传来了古川茂的哭声。



义男用双手遮住脸,鞠子的一切都浮现在眼前。从产房婴儿室的窗户看到的小脸,咿呀学语时的笑脸,穿着幼儿园过大的制服的样子,生气时哭泣的模样,都历历在目。



“鞠……子”门内又传来古川茂的哭声。



义男的心里大声地呼唤着,“鞠子,回来吧。”



“有马先生。”



坂木把手放在义男的肩上,义男能感觉到他的手的温热,耳中听着门里传来的呼唤声,在紧闭着的灰色的大门前,义男的心在流血。



“喂……喂?”吱吱的声音。



木田孝夫接了电话。店里只有他在值班,在公寓里蹲守的“有马组”的刑警在木田接电话时按下了录音键。



“是有马豆腐店吗?”仍然是机械的声音。



“是的。”木田大声地回答。



“不是老大爷吧?噢,对了,老大爷一定是跟警察出去了吧?”



“你就是那个罪犯吧?”木田问道,“你还想干什么?”



“听口气,你还挺横的。”机械的声音愉快地尾音往上挑着,“你是他们家的亲戚吗?”



“我是谁有什么关系吗?”



木田也有两个上中学的孩子,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鞠子的事儿给亲人带来的痛苦也深深地刺痛着他的心。



“好大的口气呀。”机械的声音说,“你对我这样的态度,以后可别后悔。说起来,你得感谢我才对。”



“感谢?为什么要感谢你?”



“我把鞠子送回来了,不是吗?”



“你……”



“费了我好大劲儿呢,那么脏的东西,埋了东西又挖出来。不过,看老大爷挺可怜的,我特意还给他的。”



木田愤怒地睁大了眼睛。



“你真是人间的败类!”



对方笑着。木田不禁骂道:



“我知道你,你就是个神经病!只会打这样的电话,只会欺负女孩子,你敢和男人打架吗?你这个混蛋!”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机械的声音,这回不笑了,“我还没有男人做对手呢。”



木田咽了口吐沫,隔壁的刑警暗示他拖延对话的时间。



“是吗?那你是不是又想作什么恶了?这回要是再有哪个男孩子死了,肯定是你这个混蛋干的。”



电话断了。隔壁的刑警说“还是用手机打的”。木田抓这电话机,把拉出来的线往墙上挂,电话线却不听话地掉下来,滑落到地板上。



15



武上悦郎喝醉了。10月21日,是古川鞠子的遗骨被发现以后的第十天。这天下午,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光斜射在武上家客厅的窗户上。



刚洗完澡的武上其实只喝了一小罐啤酒,说是醉了,实际上是太累了。与古川鞠子有关的文件材料又急又多,这三天里,武上几乎没有睡觉,连饭也没正经吃一顿。对遗骨的鉴定,对齿形的鉴定,遗骨发现现场的实况调查报告和照片,有关各方面提交的文件都汇总到武上这里。在此期间,联合调查总部召开了自总部成立以来的第一次公开的记者招待会,会上通报了事实经过和调查情况,并回答了记者的各种提问。



大川公园事件是在9月12日发生的,到现在已经过了四十天了。这些日子里,武上一直就没有回过家。最后还是神崎警部硬把他推走的,说是“你回家洗个澡再来也好啊”,他这才回了趟家。其实,神崎警部也一样,一直跟着武上一起忙了四十天。



武上住在大田区的大森,乘地铁到六乡土手站下车,再步行五分钟就到了。这里,战后兴建的称为文化住宅的房屋一家挨着一家,街道工厂也混杂在其中,是一个人口密度很高的街区。武上的住宅是十年前在原有的所谓文化住宅的基础上重新翻盖的。房子虽说是武上翻盖的,可那巴掌大的地皮可是从妻子的家族继承下来的,否则仅凭武上这么一个公务员的薪水是无论如何也甭想在东京都内弄到这么一所独门独户的住宅的。



还是在几年前,临近的住宅还相当拥挤,当泡沫经济的风暴袭来之后,不知不觉中,在附近出现了许多空地。武上家旁边是一家板金涂装公司的铁皮造建筑,如今大概是因为破产而变成了空地,成了停车场。这倒使武上家的客厅变得既通风又明亮。



刚洗完澡的武上,坐在窗边,一边吹着热风,一边读着停车场里车辆的牌号。即使是在家里短暂的休息,他的脑子也静不下来。武上一边读,一边用数字的谐音把车牌上的一串数字连成一句话,他早就养成了这样记数的习惯。



不一会儿,他的思绪又跳回到鞠子的案子上了。



这会儿,条崎正在武上家的浴室里泡着澡呢。和武上一起工作,没有经验的他比武上还累。在负责档案的工作中,被武上盯上了也不知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总之,在这个案子期间他也是一次都没回过家。武上想到他反正是单身一人,回家后也没人照顾,就把他给拉到自己家来了。



武上的妻子在附近的药店上班,武上他们刚回家她也回来了,接着就出门买东西去了。女儿在大学里没回来,家中十分安静。



武上继续数着车牌上的数字,他的记忆力非常好,数到第二遍时,停车场里的车牌号就都记住了。自己在想,我记它干吗,还是想点儿有用的事儿吧。



关于那只右手的情况几乎还没有什么进展,指甲油的颜色,手腕内侧的小痣,只有这么一点儿可以称得上特征的地方。可是,到现在还没有哪个失踪女孩儿能与这点儿特征对得上号。



罪犯到底想干什么呢?



罪犯在古川鞠子的事儿上和她的家人有马义男周旋了一通,搅得满城风雨的。可是,却没见他再提那只右手的事儿。



只有罪犯才知道那只右手的身份,按说他应该和她的家人联络。会不会也做出像古川鞠子事件那样的举动呢?



“喂,你去看看,浴室怎么没有声音啊?条崎怎么还没出来呀?”厨房里传来妻子的声音。



武上站起身,朝浴室走过去。他用手在玻璃门上敲了敲,没有反应。武上打开门朝里边探头一看,条崎头枕着澡盆睡着了。



武上走过去,用手推推他,说:“喂,睡着啦?”



条崎猛地惊醒了。“哇,对不起。”



“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没有,没有。我马上就出来了。”



条崎的头上散发着好闻的香味儿,武上心想准是用了女儿的洗发香波了。武上女儿的毛巾呀香波之类的东西从来都是不许别人碰的,要是她知道谁动了她的东西可不得了。好在条崎这回等不到挨她的骂就得返回总部去了。



武上到门口看了看,晚报已经送来了。武上把报纸拿回客厅,坐在那儿翻着。条崎从浴室里出来了,利落地换好了衣服。



报纸上没有什么让武上感兴趣的新闻。尽是些上午公开发布的消息。对坂崎搬家公司周围的搜索,对与搬家中心有关的人士的调查取证等等。



“有什么新消息吗?”不能喝酒的条崎手里端着一杯麦茶,问道。



“什么也没有。”



古川鞠子的遗骨被发现之后,在调查总部内,有人认为应该在不公开田川一义姓名的情况下公开发表重大嫌疑人的事实。不少人赞同这个意见,因为它可以说明调查总部不是什么都没有干,但最终这个意见被否定了。



武上认为否定是理所当然的。虽然古川鞠子的遗骨被扔在搬家公司门口的时间还不能确定,但毫无疑问,是头天夜里的事儿。但是,在他家门外蹲守的“田川组”证明,在那个时间段里,田川一义一步也没离开过家门。总部如今对于是加强还是放松对田川的监视还举棋不定。



这时候,总部内部对于罪犯是单独还是有同伙意见不一。如果假定田川是单独犯罪,那么他既然有不在场的证明就应该把他从嫌疑人里排除。可是,又怎么解释他租车在大川公园附近转悠的事实呢?在没搞清楚这个问题之前怎么也不能把他排除在外。



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武上抓起话筒,是秋津的声音。



“是武上先生吗?”声音很急,武上凭直觉就知道又出什么事儿了。



“怎么了?”武上问。



“你看报了吗?《日本日报》。”



这是一份专门在车站前的小店零售的报纸。



“没有。报上登什么了?”



“田川的事泄露出去了。”秋津着急地说,“虽然没有点名,也没有照片什么的,但是一看就知道说的是田川。”



“标题是什么?”



“连续女性诱拐杀人事件的重要嫌疑人。不知道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是总部决定的吧。”武上的直觉告诉他,心中有些不快。



“是出自田川的直接监视组的报告,电视台等媒体已经蜂拥而至了。”



武上放下话筒,转过头对条崎说:



“走,回署里去。”



塚田真一刚把配送来的整箱可口可乐搬进仓库。因为工作服太大了,每次站起来坐下去的时候,真一都要把裤腿往上提一提。店长看见他的样子就想笑。



在前烟公寓里住下不久,真一就在离家步行十分钟左右路程的一家小零售店里当起了临时工。虽说有父母留下的存款,生活上没有什么困难。但是,总不能无所事事地呆着。因为不知道通口的动向,也不敢贸然回学校去,所以选择了先找个临时工干干。



这是一家在大公司下面的连锁式的零售店。前身是一家小酒店,现在的店长就是原先酒店老板的儿子,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其实,他是前烟昭二的小学同学,又是现在的酒友。



店长受前烟之托,给真一一些简单的工作做。真一对店里的工作很快就习惯了。店长的妻子性情开朗热情,照顾真一比滋子还周到。因为男工作服里没有适合真一穿的小号,店长的妻子一直说给缝一缝,可总没抽出时间来。



搬运完可口可乐,真一拿了抹布正准备去擦地板,他从玻璃门看出去,正看见前烟滋子一手拿着钱包,急急忙忙往这里走。她似乎是等不及按键式红绿灯变成绿色,就从车流的间隙里穿过了马路。真一心想:“怎么回事儿。”伸长了脖子看着。自动门开了,滋子走了进来。马上就走到收款机旁,从报刊架上取下一份晚报。



“你好。”



滋子的脸上没有笑容。站在收款机旁的店长问:“怎么了,滋子?”



滋子站在那儿,钱包夹在腋下,开始翻看报纸。她看的是《日本日报》。



“报上有什么?”真一问道。滋子边看边默读着,真一从她的肩后看到了报纸上的标题。



“连续女性诱拐杀人事件的重要嫌疑人。”



真一睁大了眼睛。



滋子的目光从报纸上移开,说道:“说是找到大川公园事件的嫌疑人了。今天,电视里已经公开了,还是HBS台。”



“电视?已经播了?”



“是啊,在这个报道之前,电视台方面已经和这个人物有过接触了,据说那个人接受了《日本日报》和HBS台系列公司的采访。所以挺轰动的。”



“就是所谓的独家新闻吧?”店长说。



“好像说是个住在大川公园附近的人物。也许是报道方面的商业炒作吧。真一君,跟我一起回去吗?”



滋子又小跑着出了店门。店长看了看表。“好吧。”



店长知道真一在帮滋子做事。



“明天再补一小时吧。你先去吧。”



“对不起。”



真一脱了工作服,朝滋子追去。



脸部被打上阴影,改变了声音的“嫌疑人”田川一义很健谈。



他说,直到与HBS的采访组接触,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一系列事件的嫌疑人。为什么会这样,自己也不知道。



采访田川的记者向田川提问,问他为什么有人看见他在大川公园事件发生前曾开着租来的汽车在公园附近转悠。田川听了之后,开始用激动地口气说道:



“我根本没干过这事儿,肯定是搞错了。”



照他的说法,当时在同一个工厂里有一个二十七岁的同事,人称“更衣室迷”,他才是安装隐形照相机事件的作案人。



“因为他是靠社长的关系才进公司的,所以,为了顾全社长的面子才拿我顶的罪。”



记者问他,为什么在公审的时候不提出来呢?



他说:“当时想,这样的案子要审理的话,说不定要拖上十年、十五年的,那样的话,自己的人生不就毁了吗。还不如早点认罪能减轻处罚。”



记者又问,那种事和杀人案不同,怎么不设法在法庭上拖延呢?田川不满地大声说:



“你又不是当事人,跟你说也说不清。”



在采访快要中断的时候,记者改变了话题,问田川为什么在9月4日、9月11日、9月12日三次请别人帮他租车,在大川公园周围干什么去了。特别是事件前一天的11日干了什么。



田川似乎是被逼急了,就像乌龟感觉到危险就把头缩回去了似的,显然是采取了防卫的姿态。他说自己没有去大川公园,自从自己被诬陷判罪以来,就不信任别人,因为自己不愿意外出,所以求人帮忙租车,为的是去拍摄野鸟。至于什么时候干什么,没法儿记得清楚。



午后的综合节目几乎全是有关这个采访的内容,不断地反复播放着。调查总部关于这件事只作了例行公事性的评论。



前烟滋子一边用录像机录着电视新闻,一边听着这个暂且被称为“T”的嫌疑人发言,画面上不时出现这个“T”的被处理得模糊的镜头。



“T”在接受采访时身体总在不停地摇动。特别是对记者提的问题难以回答时,摇得更厉害。好像是想让这种摇动停下来似的,他把两手分别按在膝盖上。可是当膝盖一开始摇动,不仅是手,就连两肩也跟着一起摇动起来。滋子瞪着眼睛在观察着他的动作。



“T”的手在男人里算是很漂亮的手,右手中指上戴着一枚做工精细的戒指。看样子是银制的,是个宽度大约1厘米的大号戒指。他穿了一条相当旧的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旧运动鞋。



“T”的穿戴也许是有什么用意的,为了看清他的戒指,滋子把头凑到了电视机前。毕竟是电视画面,凑得再近也只能看个大概,他的戒指表面不是平滑的,上面似乎有个浮雕式的图案。



“你在看什么呢?”



坐在滋子旁边沙发上的真一问道。



“他怎么带那么大的一个戒指呀?挺少见的。”



“戒指?”



滋子再次打开录像机开关,指给真一看。真一点了点头。



“哇,你说的是这个?”



“是啊。你怎么看?”



“这人有点儿怪呀。”



“还很难说。”滋子摇摇头。



“虽然说有人看见他驾车在大川公园附近转悠,但毕竟不是十分肯定的事儿,提供证明的人是否可信,也成问题。”



“在这个采访中,警察什么也没说呀。”真一说。



“这时候,他们大概还不打算表明警方的看法吧。”



“电视里这么一播,接下来不会有麻烦吗?”



“我想是他本人同意采访的吧。”



真一耸了耸肩膀。“这家伙干吗要上镜头呢?”



滋子看了看真一。真一把录像定格在那儿,仔细地盯着“T”的模糊的画面看着。



“从他在采访中的回答看不出他有什么目的,是不是想为他以前的经历作些表白呀。”



滋子笑了:“是啊,以前说不定真是冤枉他的呢。他也许认为这正是他诉苦的好机会呢。”



真一一边看着电视画面,一边说。“有这个可能,不过他也可能是胡说的呢。他也许就是想通过电视把他的罪行说成是冤枉的呢。”



“是啊,我看两种可能性都有。”



“是不是正因为不好判断,才给他一个自我表演的机会呢?”



“如果有被他害过的女人,看见他说不定会认出来的。”



“看看吧,接下来会有什么事儿也说不定。”



“不过,这样对他公平吗?”



滋子没再说什么,她看着真一,心想,他嘴上在说电视画面上播出的事,可脑袋里好像在想着另外的事。



“我该回店里干活去了。”说着,真一站起身来。



在返回零售店的途中,真一用公寓旁边的公用电话打了个电话。正在担心是不是没人接电话呀,就听见电话里在说:



“啊,是塚田君吗?今天的电视你看了吗?”



是水野久美。就是真一在大川公园里遇见的,带着那个名叫锦武的大狗散步的,也是和真一一起在垃圾箱里发现那只右手的女孩儿。



垃圾箱事件之后,隔了不久,真一早晨带着诺基又去大川公园的时候,又一次遇见了她。真一没注意就从她身边走过了,久美发现是他就追了上来。从那以后,两人一直有着联系。



听良江说,真一离开石井家之后,久美给他打过多次电话,很为他担心。真一在前烟家住下后也时常想给久美打电话。



“我看了。”真一回答。



“现在,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儿。”



“我觉得挺可怕的。我感觉那个人不是普通的人。”真一说,“锦武和诺基都挺好的吧?”



真一离开石井家后,石井夫妇在照看着诺基,久美也常来看看。久美特别喜欢大动物,还告诉真一,说她将来想当一名兽医。



“好着呢。毛可顺溜了。”久美笑着说,“不过,它时不时在找你呢。鼻子总是这儿闻闻那儿闻闻的。”



“它很是条好狗啊。”



久美手里有两张赠票,是进口大片专场,她问真一想不想一起去看。她说:“不要钱的票,可能人挺多的。”



真一没有马上回答,久美又问:“你在想什么呢?”



“最近,你看见过那个人吗?”



真一和久美通话时总是说“那个人”,实际指的就是通口惠子。因为常去石井家看诺基,就在她去的第二次就遇见了通口惠子。不过她一点儿也不知道通口惠子的情况,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找真一。



“噢……没见过。”



久美不会说谎。真一听出来了。问道:



“什么时候见到的?”



“……昨天。”久美说,“噢,没什么。”



“有什么你就说吧,怎么啦?碰到什么不愉快的事儿了吗?”



“不是。像往常一样,我刚把诺基领进浴室……”



久美的语气变了,真一感觉到肯定发生了什么和往常不一样的事情。



“她,对你做什么了?”



久美沉默了一下,回答说:“她和我说话了。”



到现在为止,通口惠子还没有直接和久美接触过,只是远远地看见过,这次可是真一没想到的。按真一对通口惠子的了解,她早就该去盘问久美有关真一的下落了,可她却没有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真一也猜不透。



“她跟你说什么了?”



“她问石井夫人在不在家。”



“她不在家吗?”



“她去买东西了。”



久美告诉她说石井良江不在家,她朝二层的窗户看了看,转回头对久美说:



“你多大了?”



久美很意外地看着通口惠子,从通口惠子的眉宇间可以看到一股凶气,但看不出任何慌乱的表情。



“十六岁。”久美回答。



“是吗?好啊。”通口惠子说,“你挺悠闲自在的嘛,还是少管闲事儿吧。”



通口惠子说着就走了。



“我挺生气的。”久美说,“她凭什么说让我少管闲事儿。”



“没说什么就不错了。要是扑上来揍你一顿可就糟了。”



真一笑着说。



“负责案子的检察官或者律师什么的,没找她谈过吗?”



“电话里说过,但是她马上就挂断了。”



“不过,好像还是来的次数少了。”



真一并不认指望通口惠子能听得进别人的忠告或者警告。他现在开始觉得,这是他和通口惠子两个人之间的胜负之争。



至于胜负,通口惠子的胜负是什么?刚才电视里看到的“嫌疑犯”田川像痉挛一样来回摇晃的样子,又浮现在真一的眼前。



什么是最迅速、最有效的发言,毫无疑问是通过媒体的广泛报道。可是,公众究竟如何判断是非呢?善恶的标准是什么呢?通口惠子想让真一去见通口秀幸,这对于通口秀幸而言无疑是向公众表白的最有效的手段。



通口惠子接下来会不会也打媒体的主意呢?她这个人恐怕干得出这种事情。



16



在后来的几天里,嫌疑犯“T”,频频出现在电视和杂志上。古川鞠子的遗骨被发现以来,在案子没有任何明显进展的时候,“T”正好填补了这个空档。



他仍旧保持着对媒体的一贯姿态和距离。在电视上出现的他的形象和声音是经过处理的。谈话的内容还是不断地重复着他对以往罪名的表白,和对所涉嫌事件的否定。



但是,刚进入11月,情况突然起了变化。还是最初与“T”接触的HBS电视台,在11月1日晚七点的节目中播出了HBS紧急报道特别节目。



“T”在那个节目里首次出场了。



综合频道的特别节目按预定的安排在一种奇妙的气氛里开始了。



节目录制现场除了节目主持人和助手之外,还有作为特约评论员的推理小说作家和女评论家。



田川坐在高椅子左侧用偏光玻璃屏风隔开的一角。



被称为“T”先生的田川,不是用真的声音回答提问,电视画面也是经过处理的模糊人像。不过,因为他会时不时地动动手脚,才让人能感觉到有一个真人坐在那儿。



褪了色的牛仔裤紧绷在腿上,他的身体一直在不停地摇动着。两只手分别按在叉开腿的膝盖上,身体向前倾,和上次播出的采访相比很明显带有一股愤怒的情绪。



传媒在21日对田川进行独家采访的时候,联合调查总部并没有就田川的嫌疑问题举行公开的记者招待会。但是调查总部也承认,记者所说的田川的姓名被列在调查对像的名单里,而且受到监视,并承认在古川鞠子的遗骨被抛弃的时间段,田川确实有不在场的证明。在此期间,调查总部没有对田川按“嫌疑人”动用监视手段,实际上对他的“嫌疑人”身份也有所质疑。



在这种情况下,对于这次有关嫌疑人的消息是如何走露的,也就不愿再追究了。



在接受HBS的采访时,田川仍然是一副愤怒的姿态。在回答记者的提问时,他除了表明“自己一点儿也不知道被列为一系列事件的嫌疑人”之外,在这次节目中还说“自己已发觉到被跟踪,挺可怕的”,“有朋友打电话来问,刑警也来调查前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HBS方面也在观察警察方面的反应,如果田川是真正的罪犯,那么HBS就可以抢到独家新闻。反之,HBS也可以在田川“因为有前科而受到不正当的怀疑”,和联合调查总部至今连个罪犯的影子也没找到的行动不利方面做文章。节目中除了叙述事件的概要和听取田川的陈述之外,还将日本在这种连续杀人犯的侦破技术与欧美先进国家进行了比较,在这些话题的讨论中也有田川的发言。



电视台的节目录制现场还准备了十二台以上的电话机,供观众打电话或传真提供信息。就在田川回答主持人的提问时,电话铃一直在响个不停,从全国的电视观众中打来了无数个提供情报的电话。



有马义男在自己家里看电视。



10月21日的下午,“T”在综合节目里出场的时候,义男正在店里忙着,偶然听到一位顾客对他说那个事件的罪犯好像被抓到了。有马义男大吃一惊,赶快把电视打开了。随后他才在电视里和《日本日报》上看到了有关的报道。



有马义男看了电视才知道只是HBS的特别节目,虽然“T”还只是嫌疑人,但毕竟是有重大嫌疑的人。因为有偏光玻璃隔着,看不清他的脸,但义男心想如果能看见他的样子,就一定能判断出这个“T”到底是不是杀害鞠子的杀人犯。尽管没有理由,也没有根据,可义男就是相信自己的感觉。



特别节目的话题又回到对田川的询问上,作为评论员的推理小说作家问“T”,目击者看到他租的汽车在大川公园附近时,他在干什么?



“我想我没有去……”田川回答,“不过,那已经是差不多两个月以前的事儿了,我记不太清了。”



“那么,你当时租车是干什么?”



“是为了去照相。”



“你总该记得住你当时打算去哪里拍照吧?”



田川开始语无伦次起来,主持人插话说:“记忆这东西有时候是很模糊的。”



马上,又有一位评论员说道:“是啊,首先,租车干什么是个人的自由,毫无疑问,追问租车的事儿是侵害个人隐私。虽说是调查犯罪但也不能侵害个人隐私呀!”



“照你这么说,就没法儿调查犯罪啦!”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国在有警察组织之前,近代历史上都曾经出现过许多冤狱,不是吗?”



义男看着电视在想,这个节目到底想说明什么呀?



电视中的争论被商业广告打断了,画面上出现的是一位和鞠子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做的是速溶咖啡的广告。接着又是化妆品的广告,当然又是年轻女孩子的画面,画面上是涂着鲜红口红的嘴唇。接着是女性内衣广告,情景是穿着内衣的女性开门收取快递的邮包。这样一个与切断的手被扔进垃圾箱,被勒死后抛弃在公园的滑梯上,白骨被扔在别人家门前的残酷事件有关的节目,画面上不断出现的竟都是活生生的,年轻美貌的女子,这对于有着某种犯罪倾向的人来说难道不是一种“教唆”吗?



对于经历了鞠子的失踪,目睹了她的尸骨的义男来说,他觉得商业广告上的女性不是在宣传商品,而是出于别的目的。这些女性似乎在说我们是一件玩具,是一件美丽的,可以抓可以杀可以埋的玩具。义男这样想着,关上了电视。



听到会议室里的刑警大声地报告,武上马上从大厅跑了进来,条崎也赶来了。两人刚一进门,电视画面正好从特别节目录制现场的电话机前切换到主画面上。



“罪犯来电话了吗?”武上看着电话生气地问道,“哪来的电话?”



“现在,这是和主画面连接的电话。”



“录像了吗?”



“录了。”条崎答应着,打开了电视的开关。



画面上主持人面无表情的拿起话筒放在耳朵上“喂……喂”地叫着,一看就像一个蹩脚的演员在演戏。



“喂……喂?”



话筒里传来了对方的通过变音器改变了的声音。



“这家伙打的是特别节目录制现场的征集情报的电话号码。”武上旁边的一位刑警说,“商业广告时乱得很。”



画面的下方,现在还有白色的字幕显示着电话号码。但是,电话线太忙了。



“向坂先生吗,晚上好。”



话筒里“吱……吱……”的声音,与主持人打着招呼。



“我一直在看你们的节目,挺有意思的。”



主持人拿话筒的手在微微颤抖。



“请问,您是哪位?”



“你问我吗?我是个没有名字的人。”



看着走着的磁带,武上听着这个人的口气说道:“是这家伙,没错。”



主持人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刚才,你在给特别节目室打电话时,是说你就是这个事件的罪犯,有话想说,是这样吧?”



“吱……吱……”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高兴似的:“是啊,是啊,我是这……这么说的。你们怎么总不相信呢?”



“你说的是真的吗?”



“如果不是真的,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节目录制室里一片哗然。



“这么说,你就是罪犯啦。”



“你这么想就对了。不过,我是个没有名字的人。”又是笑声,“如果和那个人在节目录制室里却把相貌隐藏起来的‘T’相比的话,还是没有名字的好。”



摄像机就架在“T”的上方。朝着偏光玻璃的人影和坐在高座椅上的评论员一样,身体向握着话筒的主持人一边稍稍前倾。



“请告诉我,您打这个电话是想说什么?”



“你跟我说话怎么还说敬语呀?我现在可是女性的敌人,不,是日本国民的敌人。”



“可是,我们还没有弄清楚你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罪犯呢。”



“这么说,你们和警察一样,都是一群笨蛋。”



在画面的角落里,导演助理把写着什么的一张大纸朝主持人挥动,一下子把画面给遮住了。



“我打这个电话是想和‘T’说话。”“吱……吱……”的声音在继续,“我就是想和他说说,让他来接电话。”



主持人的眼睛直朝导演那儿看,想得到他的指示。为了掩饰主持人的慌张,评论员大声说道:



“我说,你先别着急,我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要看着电视打电话呢?你的意思是要让‘T’和你对话是吗?”



偏光镜后面的“T”坐直了身子。



“不用你插嘴。”“吱……吱……”的声音说道,“我就是想把那个‘T’先生从阴影里拉出来。他自己什么也干不了,不就想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出点儿名嘛,我就想让全国的观众都来看看他的脸。”



“这家伙想干什么呀?”条崎嘟囔了一句。



是交易,武上的脑子里瞬间有一种直觉。和对待有马义男一样,这家伙又在耍他的手腕儿了。



这个发出“吱……吱……”声音的人,好像对自己能一连杀几个人很得意。



“姓‘T’的,你听见了吗?我跟你说话呢。”



偏光镜后面的田川一义,显得有些心神不定。身体又摇个不停。



“你到底打算干什么?”主持人反问,“你的交换条件是什么?”



“非常简单。”“吱……吱……”的声音回答。



“我就是想让‘T’出现在电视屏幕上,说出他的真名。”



皱着眉头听着他说话的评论员——推理小说作家插话道:



“如果‘T’照你的话做了,你会向媒体坦白吗?你会说出你的名字吗?”



听筒里传来变了声的哈哈大笑声,那笑声就像是老电影里的宇宙人发出的声音,好像离现实很远。



“在你写的小说里,也许会有罪犯做出这样的事儿。不过,我可没那么傻。”



“那你说说,如果让‘T’亮相,作为交换,你能向我们提供什么呢?”



主持人紧握着话筒的样子,就像是拿着鱼竿等大鱼上钩的人。不过,现在的主动权完全在这个发出“吱……吱……”声音的人手里,武上心里这样想着。



“逆向探测能查到吗?”



“不行,他一直都是用手机打的电话。”



在条崎答话的时候,画面下方又出现了一条字幕:“现在电话和传真暂停接收,请观众谅解。”



但是,特别节目录制室里的电话铃声仍然在响着。



“我提供的消息很简单。”“吱……吱……”声音继续说道,“虽说简单,但是很重要。”



“你要提供什么消息?”



“扔在大川公园的那只手以外的部分。”



正在这时,画面突然变成了商业广告。



“怎么回事?”



前烟昭二放下了电视遥控器。



“最关键的时刻!插播什么广告呀!”



滋子坐在昭二的旁边,和他一样眼睛紧盯在电视画面上,这时才长出了一口气,随手点燃一支香烟。



“没办法的事儿,电视广告都是预先安排好的,几分几秒都是由计算机输入的,到时候就得播。恐怕是不能随着现场的紧急情况而变化吧。”



广告终于播完了,又回到了刚才的节目画面,主持人的脸色显得很苍白。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真对不起。”



是不是电话断了?听着主持人压抑的声音,武上的头皮直发紧,会议室里的刑警们也直咋舌。



主持人接着做了说明,广告刚一开始,电话那头的人就说:



“你们根本就没认真地听我说话。”于是生气地挂断了电话。



“还会再打过来的。”武上说。



“也许不会吧?”



“说不定又给你送来个尸体什么的。”



刑警们议论纷纷。



电视画面仍然是节目中断前的样子。被偏光玻璃挡住的田川的影子稳稳地坐在那儿。电话断了,只有他最高兴。



真遗憾,看不见田川对于罪犯要求条件的反应。这恰恰是对判断田川,判断罪犯,判断田川与罪犯的关系的重要线索。



武上走出会议室,刚走到走廊上,条崎就在后面喊他。



“武上,电话又来了。”



他们急忙返回会议室,只听“吱……吱……”的声音又说道:“刚才被打断了,我们现在接着谈吧。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的条件是让‘T’在电视上露脸,那样,我就把那只右手的主人的遗体交给你们。”



“你能遵守诺言吗?”



“当然了。”



“‘T’先生,你看,你能答应他提出的要求吗?”主持人转向偏光玻璃的方向问道。



在“T”还没有回答的时候,在场的评论员们议论纷纷,有人说该保护“T”的权利,有人认为不应该让“T”一个人对此事负责。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了不起的,其实,你干的这种欺负弱小女性的事儿是最卑劣的。”



“这么说,你是想让我杀个男的给你看看吗?”



武上想起来了,这家伙在打给有马义男的电话里,不对,是他店里的职员接的电话,他也曾说过这话。



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武上心里感觉到一丝寒意。



不知为什么,武上觉得现在说话的人和广告前的人似乎不是同一个人。到底哪儿不一样,武上也说不清。



“是不是还有一个人呢?”武上自言自语地说。



“有什么不对吗?说话的人变了吗?”条崎追问道。



“也许是我的错觉吧。”武上说。



在这个事件中,对于罪犯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小组,始终有争议。从事件经过的时间段上看,田川都有不在场的证明,现在他的嫌疑越来越小了。



难道罪犯是两个人吗?



“对我说的话,‘T’到底怎么想的?”“吱……吱……”的声音又说道,“我想听听他怎么说,我提出的条件他到底照不照办呀?”



偏光玻璃后面田川的腿又在晃个不停了。武上在观察着,他除了晃动之外没有任何反应。不过,通过他衣服上别着的话筒,可以清楚的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



“这可是你当英雄的好机会呀。”“吱……吱……”的声音说,“你如果想让别人知道你是受冤枉才蹲监狱的,想让别人知道你是警察工作失误的牺牲品,今天可是个惟一的机会。”



武上不情愿地同意他的说法。



“我可是给你一个露脸的好机会,你好好想想吧。”



田川的侧影还在摇动,看样子他好像想要站起来。武上凑近电视看着说:“这样也好。”



“发什么傻呀,他真的要出来吗?”条崎说,“真不知道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田川从椅子上站起身,主持人急忙制止他。



“‘T’先生,你真的想好了吗?”



田川又坐了下去。“吱……吱……”的声音还在引诱他:“你的行动可是与那个可怜的右手主人的命运息息相关啊。她能不能回家,就看你的了。”



可以听得出来,“吱……吱……”的声音说话的语速放慢了,但语调很明显变得很兴奋。武上又有了刚才的感觉,说话的不是广告前的那个人。不像是最初给有马义男和电视台打电话,以及后来给坂崎搬家公司打电话的那个人了。



现在说话的这个人,从语气上比前面的那个更成熟。



“现在,你应该做的,就是接受我的条件。”“吱……吱……”的声音似乎很耐心地开导着,“如果你不按我的话去做的话,你会后悔的。”



这时候,田川依旧坐在偏光镜的后面,只见他把头转向麦克风,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如果我在镜头前露脸,你就把那个女人的遗体送回来,是吗?”



节目录制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电话铃声还在响着。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田川身上。



“啊,当然了。”“吱……吱……”的声音回答道。



“你可要说话算话。”



这时,特别节目录制室里的电话铃突然全安静了。



在沉闷的气氛里田川一义慢慢地站了起来,从偏光镜的后面走了出来,整个人都出现在镜头前,全国的电视观众都看见了他的真面目。



“这家伙……”



正端着咖啡杯的前烟昭二吃惊地叫道。



“就是这么个家伙呀?”



现出原形的“T”自报姓名,说自己叫田川一义。为保护他个人隐私的声音处理也停止了。自报姓名的时候就是他的原声,他的声音出人意料的爽朗。



瘦弱的身材,身穿衬衫和牛仔裤,头发好像没有梳理过,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二十五岁还要年轻四五岁的样子。



“不像是个负责任的人”昭二继续说,“这个人,好像最近在哪儿见过,你觉得吗?”



滋子坐在昭二旁边的沙发上,香烟在她的指间慢慢地燃着,她的眼睛也在仔细地打量着电视画面上的田川。她同意昭二的说法,但她没有回答。



厨房的餐桌旁,刚做完临时工回来的塚田真一正要吃饭,他拿着筷子的手停住了,看着电视画面自言自语地说:



“他真的站出来啦。”



“看了这个电视之后警察该怎么办呢?”



滋子一脸恐怖的表情,没有说话。昭二对真一说:“可不是吗,他这么站出来和罪犯通着电话,不就证明他不是罪犯了吗?”



“从一开始就有这个可能性。”



滋子嫌昭二的声音太吵了,拿着遥控器把电视的音量调大了一点儿。



“吱……吱……”的声音没有再说话。田川一义轻声轻气地做着自我介绍,每句话的尾音都像被吞掉了似的。主持人这时对着电话问道:



“喂……喂?你还在听吗?”



“吱……吱……”的声音答道:“我在听着呢。”



“你已经看见了,田川先生已经按你的要求做了。”



“是啊。他还是个相当年轻的人呢。”



滋子眯缝着眼睛吸了一口香烟,她在揣摸着这个打电话的人说的话,应该也是个相当年轻的人吧。



“田川先生,谢谢你了。”“吱……吱……”的声音说,“不过,你不能只介绍自己的姓名呀。”



“你是什么意思?”主持人问。田川紧张得站了起来。



“田川先生,你不是有前科吗?你得说说,你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干了什么,详细地告诉大家。你不是说那都是冤枉你的吗?现在正好可以说说清楚了。”



“可是……”



“你本人如果不好说,就让主持人替你说吧。”“吱……吱……”的声音笑着说,“跟广大观众做一个简单的说明,这样不好吗?”



“你刚才不是说,只要田川出现在镜头前就可以了吗?”



“我就是想听他说,他到底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干了什么。”“吱……吱……”的声音接着又说,“广大观众也想听哪。”



会议室里的刑警们忍不住骂着这个“吱……吱……”说话的混蛋。武上皱着眉头,手托着腮看着画面。



对方在刚打电话时,声音听起来很愤怒,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但是现在,当田川窘迫的样子出现在画面上之后,却感觉不到“吱……吱……”声音的愤怒情绪了。他只是恶声恶气地要求田川讲他的“前科”,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田川的脸渐渐变得铁青。虽然他应该在这里说“我是被冤枉的,罪犯另有其人”,但他怎么也开不了口。



这时,会议室的门开了,有人进来,挤到电视机前,用手在武上的肩膀上拍了拍。



“武上。”



武上回头一看,是秋津信吾。只见他眉宇间露出紧张的神色。



“你出来一下。有人打电话来。”



武上急忙走出会议室,跟着秋津返回总部的训话室。



“什么电话?”



“有关田川的情报。在大川公园的西侧,有一栋叫作‘维拉大川公园’的公寓,电话就是那里的一位住户打来的。”



两人一进训话室,就看见几个人围着房间角落里的那部电话机。站在那儿的神崎警部,一看见武上走过来,就冲他点了点头。



“是一位名叫桐野容子的三十多岁的家庭主妇打来的。”秋津一边往头上戴着监听用的耳机,一边说,“她说她的孩子在骑自行车的时候曾被一个年轻的男人诱拐过,这个人就是田川,她说她可以肯定。”



有马义男在办公桌前犹豫不定。



电话机旁边的夹子里放着刑警给的名片。联合调查总部刑警的名片在一堆豆腐合作社委员们的名片、大豆批发商的名片、保健所的职员和信用金库的负责人的名片中,就像石头堆里的金属片,发出耀眼的光。其中的一张就是武上悦郎的名片,那上面,他的办公桌上的直播电话号码是用圆珠笔写上去的。武上曾嘱咐过义男,有什么事情一定给他打电话。



隔壁公寓里还有“有马组”的刑警在值班,过去跟他们说也行,可是在义男眼里,那几个刑警都太年轻了,这么重要的事儿,跟他们说恐怕没什么用。义男在想,还是找武上吧,他总觉得见到武上就像是对自己的儿子似的,有一种稳妥的感觉。



义男想告诉武上,他感觉刚才电视里说话的人换了。现在和田川一义及主持人对话的“吱……吱……”的说话声的人,不是那个和义男几次通过话的,那个让义男的心流血的声音,一定还另有一个人。声音究竟有什么不同,义男也说不清,但是他凭感觉判断“不是同一个人”。



义男觉得,就是在电视画面因为广告被打断的时候,那个人生气地挂断了电话,再次打进节目录制室时就换人了。现在说话的“吱……吱……”的声音是另一个人。



但是,他们能相信我说的吗?我可没有什么凭据,只不过是凭直觉,罪犯一定有两个人,至少是两个人。这也许对调查总部是个有用的情报。



这个电话该不该打呢?



通过监听器听到了女人震耳的声音,接电话的井上频繁地调整着音量的旋钮,桐野容子带哭腔地反复诉说着同样的内容。



“好了,大婶儿,您别着急。我把您说的叙述一遍,您看我记得对不对,好吗?”井上说,“您的女儿,长女,叫舞子,是小学四年级的学生。今年六月初和同学一起到大川公园去玩儿,在回家的时候,有个年轻男人叫住她,这是第一次。对吗?”



“对,对。”桐野容子急忙回答,“舞子是去练习骑自行车的,这孩子到现在还不会骑呢,她骑的是旁边有辅助轮的那种小车。那次是她的小伙伴教她骑,可是两人吵了嘴,小伙伴就先走了。我说过让她五点前必须回来的,可是她一个人五点多了还在公园里。”



“大婶儿,就是说她回家的时候有人叫住她,是吗?”



“舞子说那人按住她的车,使劲儿靠近她。”



“因为您跟舞子说过,叫她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所以她就急忙跑回家了,是吗?”



“那个男人一直跟着她是吗?”井上接着问。



“是六月几号,您还记得吗?”



“反正是六月初,第二次我记得是两三天以后的事儿。舞子说想去练习骑自行车,我因为担心就陪她一起去了。我的小女儿宽子才两岁,离不开人,也就一起带着去了。也就是傍晚,大约五点半的时候,我们正准备回家,朝大门的方向走的时候,宽子说要撒尿,我就带她去厕所了。厕所离公园门口很近,我让舞子站在那儿等我们。可是,我们从厕所里出来时,舞子就不在了,只看见她的自行车扔在那儿。”



桐野容子大声叫着女儿的名字,公园里人很少,没有任何反应。



桐野容子接着说:“我吓坏了,边叫边找,结果舞子从公园门口的方向哭着飞跑过来。她的脸吓得煞白。她说那个人抱住她不放,就是上次按住她骑自行车的人。我看见舞子的右眼皮被划破出血了,我问她怎么回事儿,她哇哇地大哭,说是在挣脱那人手的时候,碰到他的手指,那男人戴着一个大戒指,她的伤就是被那个大戒指划的。舞子说,它记得那个戒指是银色的。”



桐野容子很害怕,虽说想去派出所报案,可还是得先带孩子回家。回家后把事情一说,结果被丈夫骂了一顿,婆婆也说,又没看见人,也没有任何证据,怎么报案。



“没办法,只好自己小心吧。从那以后舞子就不敢出去玩儿了,我也害怕,每天上学放学都去接送,就这样还总是提心吊胆的,晚上睡觉都睡不塌实。丈夫和婆婆都数落我,说我想得太多。”



从那以后桐野容子母女一直没去过公园,也就没再碰上那个人。但是,七月份里她接到过两次电话,拿起听筒却没有声音。而且,最近她又发现在她家附近总有个年轻男人朝她家的窗户看,她们母子真有点受不了了。



“我家是住在公寓的一层,在阳台上洗衣服晾衣服都觉得害怕。”



“一直到现在还是这种情况吗?”井上问。



“是啊。直到放暑假的时候,舞子才终于和小朋友一起出去玩儿了。不过,绝对不敢让她一个人出去。”



“这么说,大婶儿,刚才电视里看到的人,那个叫田川一义的人,就是想把舞子抱走的人,是吗?”



“是舞子先发现的。”



“是看见他的脸了吗?”



“不是,先是看见那个人的戒指了。那个人不是戴着一个银色的戒指吗?舞子一看见就哭着说是那个人。”



武上边用手按着耳机,边朝井上点点头。



“后来,他不是在电视上出现了吗?舞子一看就认出是那个人,吓得一步也不敢离开我身边。”



“现在,舞子在你身边吗?”



“没有。我一个人在我家附近的公用电话上打的这个电话,想在家打,又怕婆婆不让。”



“你说的这些,能肯定吗?大婶儿。”



神崎警部一个劲儿示意井上利落点儿。井上于是说道:



“谢谢你提供的重要情报。有什么情况请和我们保持联系。别担心,我们会去你家拜访的。到时候还要请您确认一下我们的记录和田川的照片以及车的照片什么的。”



“可是,我的丈夫和婆婆会骂我的。”



“我们会向他们说明,消除你们之间的误解。被可疑的人骚扰并不是您和女儿的责任,今后你们可以放心地生活了,您打完这个电话就马上回家吧。今天接听您的电话的是警视厅的井上勋。我们马上会派几个人去您家,我也是其中之一,请您在家里等着我们。”



“你们是会开警车来吗?那样的话……”



“我们不会开警车去的,您放心,我们不会惊动您的左邻右舍的。”



井上放下听筒的同时,武上也摘下了耳机。



“把田川的照片和今天的节目录像带准备一下。”武上一站起身,一边对神崎警部说,“把六月份他租的车的照片也带上。”



“这家伙租车到底干什么了,早该搞清楚了。”秋津懊恼地说,“可是,现在还没个头绪,维拉大川公园公寓那里已经去过好几回了,也没问出个结果来。”



总部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小液晶电视,电视的天线已经拉到最长,武上刚才一直在看着特别节目,井上接电话时把声音关小了,现在不知谁又把声音开大了。



“吱……吱……”的声音已经挂断了电话。节目录制室里正在开始一场讨论。田川也在场,他的面色潮红,就坐在主持人旁边的座位上。特别节目录制室的电话仍旧响个不停,节目助理不停地把观众发来的传真送到主持人的面前。



“这个变态狂。”



秋津看着电视中的田川忿忿地骂道。



武上的目光从电视转向神崎警部,当他的视线与神崎的视线对视的一瞬间,他知道,自己头脑的疑点和推测神崎也同样注意到了。



这可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推测。马上就要理出头绪来了。



“吱……吱……”的声音的那个人,是不是知道田川在大川公园附近干了什么?



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才要让田川上电视。这样,就不只是桐野舞子,也许还有其他的被害者会认出他,就会有人报案,这也许就是他的目的吧。



武上在调查总部紧张忙乱的气氛中思考着自己的推测。



“还不能下结论。”神崎警部说。



“武上,快给我一张最新的地图!”



正准备出门的秋津大声说着,一边从磁带盒中取出录像带。



“田川一义住宅的搜查令的手续都已经办好了。”



神崎警部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



“叫他本人也一起去,他不是要露脸吗?现在看他还往哪儿逃。”



从看完HBS的特别节目,有马义男就一直坐在电话旁边的椅子上,思考着。名片就放在那儿,随时都可以打电话。但是,他还是没有下决心。



节目一结束,木田就从自己家里打来电话,问有马义男看了电视没有。



“我一直在看,像个很有趣的小品。”



“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



木田好像有点儿喝醉了,舌头有些不听使唤。



“你这样可不对劲儿啊,你是个受害人呀,你是鞠子的外公,不是吗?你看了电视怎么可以不生气呢?”



义男听着木田在电话里反复地念叨着,突然问道:



“喂,我问你,你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有什么不对劲儿?”



“噢,就是插播广告的时候,电话不是断了吗?就是在那之后,那个罪犯的声音,我觉得不太一样。”



木田没有反应过来,反问道:



“你在说什么呢?”



“我是说,也和你通过话的那个家伙,在今天的节目的后半部分,就是那个引诱田川露面的那个声音,我觉得,像是换了一个人,你没发觉吗?”



“这个嘛,我没发觉。不过,我相信你不会听错的。”



“我就是不能肯定,才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警察。”



“如果是换人了,会怎么样呢?是在耍什么花招吗?”木田自言自语地叨咕着。



“不是这么回事。”义男说。



义男心想,木田并不爱喝酒怎么也喝醉了呢?



自从鞠子失踪以后,义男就没沾过酒。最初是想等鞠子平安回来后再喝的,但是,当鞠子的遗骨找到之后,义男又给自己订了新的目标。



不喝酒的理由之一是为了健康。要多活一天是一天。



找到鞠子的遗骨时,“有马组”的刑警们答应义男,说一定能把凶手捉拿归案,替他报仇。



但是,破案是需要时间的呀。一年?两年?杀人案子的时效是十五年。也许真的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破案。



有马义男一定要等到这一天。因此,在破案的那一天到来之前,有马义男不能死。所以,他不但戒了酒,连烟也戒了,还在坚持吃降压药。睡不着觉的时候也静静地躺着休息,不想吃饭的时候也强迫自己多吃一点儿。他要活着,活着看到杀人犯被捉拿归案。



“喂?你怎么不说话?”木田含糊不清地问,“我知道你肯定是太难过了才这么想的,我明白,你太伤心了。”



木田的老婆在旁边抢过话筒说道:



“喂?有马先生,我是聪子。真对不起,我家老头子有点儿喝醉了,你别听他瞎咧咧。”



“没关系。让他也多保重。”



挂断了电话,义男抱着头呆呆地坐在那儿。



电话铃又响了。义男以为又是木田打来的。



“臭老头儿。”



义男没有想到,又是“吱……吱……”的声音。



“你还活着哪。你这个老头儿,比孙女还活得长,你好意思吗?”



义男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他听出来了,现在打电话的才是最初给他打电话的那个罪犯。他的情绪激动时,声音里会有一种小孩儿耍赖时的腔调。



义男明白了,他感觉到的那点儿区别就是大人和小孩儿说话的区别。



“你想干什么?”



“别废话!”“吱……吱……”的声音生气地说,“你还敢质问我?”



义男感觉到对方的情绪又开始激动了。于是,他说道:“你打电话就是想冲别人发火吗?”



“我想给谁打电话是我的自由。”



“是吗?你和你的同伙有纠纷了吧?”



对方突然沉默了。义男接着说:“你不是一个人吧?我知道,你们不是两人就是三个人,反正你一个人干不了这些事儿。对吧?”



似乎是被说中了,对方没有回答。



“刚才你在电视上随便挂断了电话的时候,是不是挨你同伙的骂了吧?所以你才找我这个老人出气对不对?”



义男在等着对方回答,手心都攥出汗了。



“你这个老混蛋。”对方骂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义男的手里还握着电话话筒,他知道他的判断没有错,他相信罪犯一定难逃法网。



特别联合调查总部听了有马义男的看法,当即就把HBS的特别节目的录像带的声音资料调出来进行声音分析。



到这个时候,对报道机构和被害人家属的电话录音的声纹分析都已经进行完了。结果,最初声称把古川鞠子的手提包扔在大川公园的垃圾箱里的那个电话,把有马义男给支到广场饭店去的那个电话以及日高千秋母亲接的那个电话,经分析全都是同一个人打来的。



可是这回,打给节目组的电话是不是那个被分析过的声音,特别是广告之前和之后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对这两点还没来得及分析,调查总部要想拿到广告之后的电话的直接录音资料只有找电视台,而电视台却拒绝提供罪犯打给电视台的电话的直接录音带。



分析是非常慎重地进行的,如果真的像有马一义男说的,广告前后打电话的是两个不同的人,特别是,如果能从声纹上分析认定,就能证实这一系列犯罪案件的罪犯不只一人的推测。



接待有马义男的刑警向他解释说,这种分析再快也需要三四天。在这期间,如果有媒体采访千万不要提及此事。只有等分析结果出来后,才能确定搜查方向,更准确地接近追踪目标。



17



1996年11月5日,星期五。



在上周开始的秋季长假就要结束的前一天,从群马县赤井市东北部的山中穿过的俗称“绿色公路”的12号县道上,来观赏红叶的游客络绎不绝。



“绿色公路”大约是在七年前的四月份开通的。



赤井市是一个多山的地带,地铁JR线赤井站的开通是非常困难的,和市里的其他部分相比,开发明显落后的东北部,把道路改造作为开发计划中的重要一环。现在的“绿色公路”是在明治中期赤井市林业鼎盛时使用的林间道路的基础上建起来的。是著名的坡陡、弯道多的道路。



当时,在修筑这条道路的同时,赤井山南斜坡的修建开发计划也在同时进行。这个计划包括修建二百多栋分户出售的住宅,还包括在那里建设市内有名的私立综合医院的分部,因此,还有与之配套并带有医疗看护的面向高龄人士的集体住宅方案。但是,开发计划半途而废了。原因不是别的,就是资金困难。泡沫经济崩溃的余波毫无疑问也使这个北关东小城市的经济活动受到了重大的打击。



赤井山中的森林本来是市里的天然保护林,在市议会上竭力通过开发方案的市议会议员,与预定建设的私立综合医院院长其实是女婿和岳父的关系。这个开发计划从发表之初就受到强烈的批评。尽管如此,因为他从东京吸引的开发商背后有大银行的支持,仍然可以获得大笔的资金。



但是到了1993年的秋天,这只“赤井山开发计划”之船终于沉没了。只完成了土建工程的公寓被淹没在杂草丛中,钢筋骨架的综合医院以及附属的高龄人士公寓都在山南的斜坡上裸露在风雨之中,生着锈。只剩下这条“绿色公路”静静地躺在很少有人行走的大山中。



在市民当中,有不少人都喜欢这一带的自然环境。每当春暖花开和深秋满山红叶的时候,在贯穿赤井山的“绿色公路”上就会见到不少爱好出游的旅行团体。特别是翻过赤井山,在山那边的小山市还有一个小山游乐园。去那里的游客也都要从这个“绿色公路”上通过。也就是说,尽管公寓和医院没有建成,这里的道路却意外地成为一条旅游通道,交通流量还是蛮大的。



山道上没有大型的零售店,但是,小型的食品店、咖啡店和餐馆儿已经一应俱全。在山顶还建有一个展望台,公路可以直通山顶。



因开发计划的失败,山麓中残留着钢筋铁骨的土建工程痕迹。不仅在小山市里,就连东京都内都有许多有关这些“烂尾楼”的传闻,人们把这些“烂尾楼”叫做“鬼屋”。许多年轻人出于好奇,不断有人跑到这里来玩儿,因而不时有打架受伤或不小心从残楼上摔下来受伤的事件发生。为此市里采取了措施,在这一带周围拉上了钢缆,可终究制止不住好奇心盛的年轻人。



在“绿色公路”的山脚和靠近山顶展望台的附近,有两个加油站。山脚的加油站称作“绿色公路国道站”,有五台加油机分两排排列。这个加油站有个小伙子,每当车辆加完油驶出加油站时他总是站在加油站的出口处向每一位游客脱帽致意。这个小伙子名叫长濑克也,是在赤井市出生的,今年十九岁。



两天前,正好晚上不是克也值班,他和女朋友聪美,还有聪美的好友杏子和男朋友这两对情侣心血来潮的一起去了“鬼屋”。起因是克也不久前刚买了一辆新车,他问女朋友想去什么地方兜风,聪美就提议去“鬼屋”。克也对于上班时能眺望到的那片荒凉的地方也一直存有好奇心,但他从来没有去过,经聪美这么一说,他也想去看看。



聪美说杏子对神灵的感应特别强,以前她曾经去过“鬼屋”,这次一定要让她一起去试试能感觉到什么。克也对神灵感应没什么兴趣,对她们说的什么这个灵那个灵的也没太在意,就这样开着他的新车上了路。



他们的车在山道上行驶着,“鬼屋”的残垣断壁突然出现在他们前方的时候,是杏子首先看见并叫了起来。杏子说她看见在赤井山的斜坡上有无数白色的东西上上下下飘忽不定,克也就把车停了下来,杏子下了车。夜晚的“绿色公路”的交通量很小,除了这几个以“鬼屋”为目标的年轻人以外,其他偶尔驶过的车辆时速都在一百公里以上,飞快的开过去,根本不去注意路边的一切。克也看着杏子和聪美自己吓唬自己的样子,心底涌起一丝不快。杏子的男朋友只是在一边悠闲地吸着香烟,一点儿也没有劝慰杏子的意思。尽管害怕,聪美和杏子却还执意继续前行,克也终于不耐烦和聪美吵了起来,结果这一趟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看见。和聪美分手后,这两天克也的心里一直都挺烦的。



今天的加油站比平时要忙得多。大概是因为长假还没结束,或是因为漫山的红叶吸引了许多游客。往常按规定从下午一点开始有四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可是今天来加油的车就没有断过,一点儿休息的空儿也没有。直到将近四点的时候,站长说了声休息一会儿,克也才走进休息室去吃饭。



在休息室里,和克也一起做临时工的女孩儿米子正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看着屋角的一个手提小电视。正好是综合节目时间,全是关于东京连续诱拐杀人事件的讨论。克也一边把开水冲进买来的方便面碗里,一边和女孩儿开着玩笑。



“你要是不小心,没准儿哪天也被人给拐走杀了呢。”



女孩儿认真地看着电视,说:“真的,真可怕。”



“只要你别坐不认识的男人的车就没关系。”



“可是,要是被硬拖进去怎么办?”女孩子一副真正害怕的样子,“到时候没有劲儿,也打不过呀。”



“你不会用手机报警吗?”



正说着,只听外边传来急刹车的声音,那声音特别尖锐,就像是要把空气给撕裂似的。



“啊!”女孩儿吃惊地叫了一声。



站在她身后的克也也听到了冲撞的声音,“哐……哐……”的声音拖着长长的尾音。



克也从屋里一跑出来就看见右边不远的地方,沿着山路的一个急转弯处,有一股轻烟从山谷升起来。



这时候的道路已经不像中午那段时间那么拥挤了,路上的车流很顺畅。几乎没有往山上走的车,向山下开的车数量也少多了。发现出事故的车辆都减慢了速度,有的人还摇下车窗玻璃朝出事故的方向张望着。站长叫着:“你们谁快去打电话报警。”



紧跟在克也后面跑出来的米子,看着向空中升起的轻烟,心惊地用双手捂住脸。



“太可怕了……”



克也转过身问其他人:“是不是烧了?”



“难说,只看见冒烟了。”



他们看到的不是滚滚的浓烟,只是颜色很淡的轻烟。



“我去看看。”克也说。



米子说着“我也去”,跟在克也后面一起向山坡上爬去,好不容易才到达了事故现场。



“绿色公路”本身就是一条弯道多的道路,其中有的地段的弯道特别集中。从赤井山山顶蜿蜒伸向山下的道路就是这样的地点,在光秃秃的山坡上,先是一个向右的大弯道,接着又是一个向左的急弯。克也因为熟悉了这条路,一点儿也没觉得这条道路有什么可怕,但是他知道以往这条路上出过事故。就在一个月前,也是在下行道路上,两辆车在弯道处发生刮蹭事故,有人受伤。那次的事故车辆就被牵引到克也所在的加油站,他们还帮忙照看过伤员。



克也心想,这次的事故中,估计车里的人受伤的程度轻不了。在山道上看不到事故车,只能看见从下行线向上行线方向横切过去的一条长长的刹车痕迹。刹车印一直延伸到公路旁的护栏处,护栏被撞得扭曲破裂了。此时,有两位中年男女站在道路边向下看着。



“怎么样了?”克也站在路的另一侧问道。



那位中年男人回过头,指着山下说,是从山上开下来的车,转弯时冲到对面的车道上,翻到山底下去了。



“是您家的车吗?”



“开什么玩笑。”中年男人提高了嗓门儿说,“我家的车在那儿呢。”



在被撞坏的护栏向前大约五米左右的地方,停着一辆深蓝色的轿车。



“那辆车就在我们的车后面,一点儿也没想到。”



道路上的过往车辆,车速明显放慢了。克也他们从车的间隙中穿过了道路。



“我们是附近加油站的,已经报了警,一会儿巡逻车就会来的。”



“我们可是毫不相干的人。”中年男子身旁的女人尖声尖气地说,“我们的车正在弯道上,听见后面那么厉害的刹车声从我们旁边冲过去,没把我们卷下去就算是万幸了。”



“要是掉下去可就糟了。”



克也顺着刹车印往山下看,旁边的米子也拉着他的袖子向山下张望。



“看样子不太严重嘛。”



克也小心地向山下探出身子,能看见在十米左右的山崖下露出一辆白色轿车的尾部。似乎是下落后车头与山崖的突出部分相撞,轿车就那么头朝下倒立在那儿。



这时的车体已经不冒烟了。看起来不像是因为碰撞着火而冒烟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着了。



事故车的旁边看不见有人的样子。人是不是还困在车里呀?虽然可以看见车的后窗朝上,可是看不清车里的情况。可以看见车牌儿上有练马字样,是东京的车。



“什么东西着了吧?”



“你看见什么了?”中年男人皱着眉头问。



“好像是事故前就着了,从窗户冒出烟来的。”



“是吗?”



“真的,我看见的。”



他身旁的女人冲他点了点头。



“车速那么快,你怎么能看见呢?”



“可能就是因为车里起火,驾驶员慌了才出的事故吧。”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别瞎猜了。”



大概是因为撞击,车的后箱盖儿张开了大约十厘米左右,从上方往下看,车就像是张着嘴似的。



一直拽着克也衣袖的米子小声说:“人都死了吧?”



克也笑了,说:“你想什么呢?”



正说着,远处的警车声越来越近了。克也赶快跑到路边上,冲着开过来的警车招着手。



“车里好像是两个年轻人。”中年男人说。



“是两个人吗?”



“我觉得是。”



“是年轻人?”



“没看清楚,因为是他们冲过去的一瞬间看见的。”



“肯定是年轻人,我看见他们穿的衬衫挺漂亮的。”



警察终于来了。既不是相关人士,也不是目击者的克也和米子就返回加油站去了。这时,起重机车也赶到了事故现场。两位目击者向警察说明完了他们看到的情况之后,也疲惫地来到加油站。



“咳,这事儿和我们毫不相干。”女人说。



克也一边擦着车窗,一边笑着说:“碰巧看见了嘛。”



“这可不是什么可笑的事儿啊。”



说着话,又听到警车的警笛声。克也抬起头。



“怎么回事儿?”



的确是警笛声。是警车从加油站的前面呼啸着开过去了。



“又出什么事儿了吧?”



警笛的声音很快就停止了。那辆警车好像就是去刚才的事故现场的。



“怎么来了不只一辆呢?”



“是救护车吧?”



“起重机车都来了嘛,那么陡的山崖,要把那辆车弄上来可挺困难的。下去挂钩的人也挺危险的。”



说话间又一辆车鸣着笛从加油站前开过去了。这次不是警车,是一辆黑色普通轿车,但车身上有警察的标记。



“准是出什么事儿了,又是警车。”



这个交通事故是不是和什么刑事案有关呀?要不怎么来那么多警车呀。



又来了一辆警车。



克也丢下手里的活儿又朝事故现场跑去,身后传来站长的声音。



“你这小子,别跟着瞎起哄。”



长濑克也从来没有过这种不安的感觉,直觉告诉他肯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克也回到刚才的事故现场,警车在山路上一字排开,现场已经被围起来,不让靠近了。来往车辆都由下行线通过。



“喂!你来干嘛?”



守卫的警察喝住克也:“正在处理事故,不许靠得太近了,离远点儿。”



这时,克也看见事故车被吊起来了。车里好像没有人,轿车是被头朝下吊上来的。车的前部已经被挤得不成样子了,挡风玻璃都碎了,车门也歪了,车箱盖的开口比刚才更张大了些。被起重机车吊在半空中的轿车上下摇晃着。



“你离得太近了,往后点儿。”



克也被警察推着往后退了半步。



这时,只听喀啦一声,克也吃惊地发现事故车突然向他站的方向倾斜过来。有一个吊钩脱钩了,警察喊了一声:“危险!”



转眼之间,克也急忙往后退。又是“喀嚓”一声,事故车在空中翻了个身。刚才怎么也打不开的驾驶座位的车门,这时却“嘎吱嘎吱”地自己张开了。



“危险!当心车门掉下来!”克也叫道。



车门并没有掉下来,掉下来的是另一样东西。克也看见那东西是从驾驶座上掉下来的,黑乎乎的一大块。



那东西落在公路上,正好掉在克也面前。



克也看清了,是一个人。



车门开了,东西掉出去后,失去平衡的事故车辆倾斜得更厉害了。起重机手拼命握住操纵杆,才慢慢降低了事故车的高度,使它逐渐接近了地面,车体仍然呈倾斜状态。



因为摇晃,车的后箱盖儿又动了一下,稍微打开了一点儿,另一件“货物”从里面掉了出来。



这个情景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总在长濑克也的梦里出现。



这次掉下来的又是一个人。穿着西服,就像还有意识似的,从后箱盖儿里滑落下来,或者说,就像是从后箱盖儿中逃出来似的。



穿着西服的“人”侧卧在地面上,脸朝着长濑克也这边。这一切都是转瞬间的事儿,周围的警察也都惊呆了。长濑克也从警察的身后看见了那个人的脸。他看见那个人的眼睛是睁着的,似乎也在看着他。



18



关于群马县赤井市“绿色公路”的交通死亡事故的第一份报告,在事故发生后两个小时就送到了墨东警察署连续诱拐杀人案的联合调查总部。



事故车是东京的牌号,乘车人为两名年轻男性,轿车的后备箱中装的是一名身份不明的男性尸体。群马县的赤井警察署高度重视这一重大案件,在最短的时间内通知了联合调查总部。调查总部对事故车内尸体的来历立即展开了详细的调查。



事故中死亡的两个年轻人的身份很快就弄清楚了,因为他们两人都随身带着驾驶执照。



副驾驶座位上的人,在轿车冲下山崖时被抛出了车外,在山坡上找到了他的尸体,此人名叫高井和明,二十九岁。高井和明的住址在东京都练马区内,他和父母及妹妹一起生活。他的父亲经营着一家名叫“长寿庵”的日本荞麦面馆,高井和明是高井家的长子。



事故发生时坐在驾驶座位上的,就是在轿车被起重机车吊上来时从车门中掉出来的人,名叫栗桥浩美,二十九岁。他的住址也在东京都练马区内,也是和父母住在一起。但是,按他父母的话说,栗桥浩美并不住在父母家中,他也没有兄弟姐妹。实际上,他一个人住在新宿区,自己独立生活。



有人证实在事故发生前,高井和明和栗桥浩美的车里就“冒烟”了。经过调查,栗桥浩美的部分尸体和他座位上的座套的确有烧焦的痕迹。这些痕迹都集中在栗桥浩美的前面和脚上,可能是因为他在驾车时抽烟,不小心引燃了衬衫或外套。两人都没有系安全带,据推测,可能是为了熄灭衣服上的火解开了安全带。除此之外,事故也有可能是由于栗桥浩美的驾驶错误造成的,确切原因还在调查之中。



事故的报告一出来,双方的家属都陷入惊慌与悲痛之中。通常,警方也会给予极大的同情。但是,在这次的事故中,还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尸体”和这次事故纠缠在一起。趁着还没有引起各路媒体的注意,警方迅速而慎重地向两人的亲属展开了调查。



关键是,对于轿车后备箱中尸体身份的调查无从着手。从尸体的上衣和裤子口袋里没有找到任何证件和写有姓名的东西。从尸体的状况推断,尸体是被遗弃在什么地方的,放入轿车的后备箱是要把他转运到什么地方去。



尸体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但是,6日早晨的验尸报告证明,死因系窒息所致。极有可能是被人捂住口鼻不能呼吸而死亡的,在口鼻处还留有胶带的痕迹。



很明显,这个后备箱里的尸体是他杀。墨东警察署的联合调查总部和赤井警察署都开始为此忙碌起来。



“化妆出行吗?”



听见武上的声音,正读着报告书的秋津信吾抬起头,歪着头看着他。



“现在没有什么意义了,这消息电视里早就播出了。”



6日的中午刚过,秋津就和从群马县来东京的刑警同行一起去高井和明和栗桥浩美的家搜查了。



虽然警察署没有公开承认把高井案和连续诱拐杀人案联系起来,但是民间已经有许多推测,媒体对于警察署的举手投足都十分关注。



在现阶段,秋津还完全是作为同行的陪同者。但是,因为媒体中有人认识他,所以只要他一露面,媒体的报道就紧追不舍。



秋津用手使劲儿揉着眼睛,长期睡眠不足,眼皮都有点抬不起来了。



“武上君,你怎么看?”



武上没有立即回答,眼睛看着报告书。他手里拿的报告书是刑侦科研处送来的,是关于11月1日HBS特别节目中与“罪犯”对话的音响分析结果。



这个报告是今天上午才送到武上手里的。如果没有赤井市的事故报告插进来,下午的紧急侦察会议上就要讨论这个报告,并且接下来就要召开由刑侦科长负责的记者招待会了。



有马义男的直觉是正确的。



刑侦科研处得出的结论是,特别节目的广告之前和之后,打电话的是不同的人,两个人的声波明显不同。



也就是说,连续诱拐杀人案的罪犯是复数。



到目前为止,所有与“罪犯”的通话,刑侦科研处都已经进行了音响分析,都与HBS特别节目广告前的人物的声纹完全吻合。在节目之后打给有马义男的电话,仍然是这个人。至于广告之后出现的第二个人,很可能是因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争执,情急之下才出现的。看来他们多少也懂得一些声纹分析的知识,有意在回避警方的追踪。



根据分析,所有接听到的罪犯打来的电话,都是从室内打出的,包括在没有发动的汽车里等安静的环境下打出的。



在提出扔在大川公园的那只手不是古川鞠子的那个电话,是在轿车里打出的,附近有过街盲道的提示信号声。



把有马义男骗到广场饭店去的那个电话,背景中有特征的杂音被认定为某种机械的工作声。经过对比分析,认为是冰箱或空调的机器声。这个杂音在11月1日HBS特别节目的电话里没有被发现。



11月1日的与HBS的通话,广告前后是在同一室内打出的。节目之后打给有马义男的电话也是在同一个场所打出的。打电话时,打电话的人始终处于静止状态,所在场所为木结构的房屋,包括墙壁和桌椅都不含钢筋和水泥。



在与HBS对话的电话中,和之后那个打给有马义男的电话中也有明显的声音很轻的机器声。经分析对比,被鉴定为电暖气的声音。



电暖气。木制房屋。



也就是说有两种房屋符合这个条件——小木屋或是别墅。



从赤井市到山北面的冰川湖是北关东的别墅区。完全符合这两个条件。



武上把报告书合订在一起,贴上了标签。



秋津抬起头,看着武上说:



“那两个人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两个’吧。”



“俗话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嘛。”



武上和秋津会心地笑了。



“这就叫‘天罚’吧。不过,后备箱里的那个男性尸体还没弄清楚呢。”



“是啊……”



“在罪犯与HBS特别节目对话的时候,似乎提到过,不是吗?”



“是啊。罪犯曾经说过,只要他们愿意就可以对男性下手的话,这就是他们最后的罪行吧。”



“他们自己想不到会在抛尸的途中遭遇车祸吧。”



武上说:“这个事故看起来不像是人为引起的交通事故。”



“是啊。”



“事故分析结果还没出来吧,据说事故车的性能也没有问题。”



“可是,是车内先起的火呀。”



“看来是栗桥浩美抽烟引起车内起火,加上那段路又是有名的事故多发地段才出的事故。”



秋津笑着说,这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



“该走了吧?”



秋津看了看表,站了起来。武上等他走后就开始整理报告书。



武上一边整理着文件一边在想,如果赤井市的那两个就是我们要抓的罪犯,他们都死了,一起死了,在搬运尸体的半路上,因为一个人抽烟引起车里起了火,一时慌了神儿,驾驶失误翻到山下去了,两个人肩并肩地被结果了性命。



世上真有这样的巧合吗?



武上凭着多年的经验和现有的材料,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两个人高井和栗桥就是“罪犯”。这是武上从警多年来从没有遇到过的事情。



——这是天意。



下午过得很慢,武上在等着秋津带回搜查的结果。时针一秒一秒地走着,武上专心地在做着他的案头工作,条崎敲会议室的门时,武上竟然没有注意到。



门开了,条崎走了进来,几步走到会议桌前,兴奋地眨巴着眼睛。



“怎么样了?”武上问。



不安和兴奋的心情交织在一起,武上的心跳得特别厉害。他等不及似地又问了一句:



“到底怎么样了?”



条崎没说话,他绕过会议桌,走到武上的身旁,对着武上大声说:



“是空气清新器。”



武上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条崎继续说:“是秋津在栗桥浩美自己居住的公寓里发现空气清新器的。这可能就是罪犯打电话时的背景声。”



武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会议室的窗户打开了,回身冲条崎说:“还够咱们忙一阵子的呢。”



各路消息不断传到总部,神崎警部在武上他们忙碌中朝他走了过来。



“骨架已经找到了,只缺右手,是在栗桥浩美的房间里发现的。”



1996年11月6日,下午六点二十分。



所有电视台都中断了正常的节目,开始播送临时插播的特别新闻。连续诱拐杀人事件已经侦破,罪犯是两个人。



这个时候,有马义男正在自己的豆腐店里忙着,眼前的顾客正是一位和鞠子一样年轻的女孩子。



前烟滋子在家里。桌子上的书稿正写着塚田真一和大川公园垃圾箱前发生的一幕。



塚田真一正在送水野久美去地铁车站。水野久美是特意到他做临时工的店里来找他玩儿的。两人一路走一路有说有笑。



新闻在人们耳边流传。



“罪犯”是两个人,都死了,是死着被逮捕的。在这个无神的国度里,在这一瞬间,人们仿佛都听到了神的铁锤敲下的审判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