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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J the E(1 / 2)



「——有意识所虚构的触觉是滋生同质性怪物的温床。石杖所在,你真是太棒了!你的左手十分理想——」地下室的恶魔如是说道。



■■■



我在体内的骨骼微微擦出声音的一阵杂音中醒来。



夜半,眼睛睁开后却发现四肢完全没有知觉。



像是个透明的虫蛹。我的意识化为手掌般大小的形体囚禁在脑海中。无论脑中有形的意识如何摆动手脚,陷入沉眠的身躯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此刻只有左臂的知觉维系了幽闭于脑中的意识,血潮流经的脉动讯息回传到了脑中。仅属于身体一隅的左臂此刻宛若我的全身。在这唯有左臂留有知觉的时刻,石杖所在这个人被凝聚到了唯一属于他的身体部位。



「——呃!」



那左手的痛楚在意识中化为了整个身体的知觉。



耳边传来硬物摩擦的声音。



那是肉体逐渐被削去的感觉,它化为刺骨的恶寒。



意识中涌上了一股仿佛自己的身躯被放在齿间咀嚼的快感。我感受到自己正缓缓遭到啃噬吞咽。



左臂在下一个瞬间消失,我取回了身体的知觉。黑暗中依然传来窣窣的吮吸声。我旋即推开棉被,只见床上一片血红,身旁则站了一位自鼻子以下全身染满血水的少女。



她带着颚骨碎裂的下巴露出了微笑。



「——因为哥哥看起来很痛苦我才这么做的。」



她身上似乎依附着什么不祥的秽物。左肩与上肩衔接处被平整地划开,既没有痛楚也看不到齿痕。她张开碎裂的颚骨舔拭着我的伤口。这个动作就像是要将什么已经逝去的东西填入我的左肩上庞大的缺口一般。



那是骨骼擦出声音的宁静夜晚。



这个美妙的生命之声宛若初绽放的花朵一般。



——junktheeater。



0\



我想起来了。这个夏天的尾声,我从宛若如监狱一般的医院中办理了出院手续,正认真地考虑着大学那边是否应该复学。



我来到了点头之交的邻居,木崎家里叨扰。时值夕阳西下后的傍晚七点钟左右。我既没有按门铃,也没有打招呼,便直接从玄关溜了进去。哎,其实依照我原本的计划,是要直接敲破玻璃窗闯进去的,不过房子的大门没有上锁。真是漫不经心的一家人。



现在这个情况无论谁看到了,都会当作是年纪轻轻不学好的小偷吧!但是眼前这个尴尬的模样并没有让我忘记造访此地的初衷。正好是一个月前的九月九日,那晚,我像是受了金钱诱惑的强盗一般,非法入侵一间民宅——



好像是支仓坡发生全家自杀的案件。该处的辖区警员接到民众报案,听说是木崎先生一早自己打电话过去的样子。



「昨天晚上我们家里亲子三人相亲相爱地扭断了自己的脖子自杀了。如果就这么放着不管会造成邻近住户的困扰,请你们尽快过来把现场清理干净。」



这真是个非常没有水准的玩笑话。然而不幸的是接到报案电话的警员一点也没有察觉这个玩笑的幽默感,就这么直接赶往了木崎家,死了。这名警员就这么一去不返。过了中午以后,另一位寻找同僚下落的警员也赶了过去,他一样步上了同僚的后尘,于是支仓坡二街的派出所大半天空无一人。



这个异常现象在警署察觉之前,消息便早早穿了开来。不过它并非藉由当地的媒体报道出去,而只是以街头巷议形式传播开来;「唉呀,巡逻的警员进了木崎家门以后就一直没有出来呢!呵呵,不知道这家人为什么从昨晚就门窗紧闭着……」一群八卦的太太们虽然很清楚这个外部环节的详细情况,但是却一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上述的流言就这么样地传遍了支仓坡一带,消息灵通的人们知道此事已经是下午两点过后。这些好事者们为了把这个好康的消息告诉我,似乎在白天打了电话来过。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无聊的内容我全都不记得了,但是电话显示却明确地记载了他们的来电记录。



现在是下午六点四十分,在日落之前的来电共有两通,发话者分别是贯井未早还有迦辽海江的。贯井就不提了,海江的部分问题比较大。他虽然喜欢手机,但是却非常厌恶讲电话这种行为。这个矛盾的家伙会打电话过来本身就带着不祥的气息。



晚上七点不到,在夕阳西沉之后今天的第三通电话铃声响起。对方隐藏了自己的号码,我让他多响了几声之后才拿起话筒。对方的谈话比起过去任何电话都要来得简短。发话者自称是木崎,并告诉我他的地址然后接着说道。



「很抱歉,我累了。请你帮我解脱吧。」



怎么这样啊!这家伙说完这么不堪入耳的话题之后就直接挂上了电话。



我本来想无视这通电话去睡觉,但是却有三个理由让我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第一,桌子上放置着许多便条纸。那大概是海江给我的忠告,上面清楚记载了木崎一家自杀的前因后果。



第二,刚刚电话里听到的地址是支仓坡二街四号之七……那不就在我们家隔壁三栋吗!最后一个理由,我今天刚好跟海江借了左手的义肢。事前的准备相当不凑巧地十分充裕,若是顺利的话,也许可以从户马大姐那儿拿到一笔酬劳。虽然没听说过她曾经致金酬谢帮忙逮捕嫌犯的老百姓这种事,但是至少可以让她今后对我的使唤方式多留一些情面。我稍加衡量了一下,觉得这份工作的投资报酬率还不错。就这么办,上吧!出门前我瞥过了一张便条纸。上面慎重地用红笔写了「四目交会必死无疑」的字样。



「四目交会必死无疑」,这可不得了。简直就像是哪里来的怪谈一样嘛!这下此行所必须付出的劳力成本稍稍微又盖过了投资报酬率……不过既然决定要做,我也就懒得再回头了。



以上这么一长串的原因让我事后来到了木崎家里。



木崎家玄关地板的触感相当不错。这种感觉就像是硬柿子或苹果之类带着水分的果肉,摸起来略硬却带有适度的弹性。



我没脱鞋便踩了进去。带有这家人生活气味的木造墙壁,整片整片地横在眼前这看来既狭窄又不牢靠的走廊两侧。甚至让人担心下一脚就会踩出一个洞来。头顶上的电灯不停闪烁而发出了令人心情浮躁的杂音,明滅交错的光线让眼前的空间显得像黑白照片中的色调一般昏暗。这间房子宛若复写在一卷黑胶底片中。



客厅里的电视自顾自地播放着周日下午动画档的节目。就是那种以中产阶级家庭中日常生活的主轴,永远没有结局的温馨动画故事。这类几十年来不断维系着众多家庭的动画节目,依旧在这个空间中持续演绎着下一秒的故事情节,然而眼前却横躺着收不到这些动画节目良性效益的两具尸体。



这两具尸体应该是一对母女,趴在桌子上的是母亲,而倒在地板上的是女儿。这两具尸体都是正面朝下,头却整个被回扭了过来,双眼直直盯着天花板。她们脸上的表情显得极为悲伤,仿佛是用尽了一生的感动一般。因为这礼拜「矶野某先生」(注1)的内容是既凄美又动人的故事吗?不尽然,当人们遭逢令人费解的暴力行为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话说回来,究竟怎么做可以制造出这种死状?



虽然上吊式的自杀手法相当为人所熟知,但是像这般把颈骨折断,整个头扭过一圈的方式,无论在力量或技术方面的需求是有点高过头了,要做到这种程度大概非得用巨大的老虎钳固定住颈部,然后啪地一下子扭断才有可能办到。但是其实这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怎么样都无所谓,因为现在不是让我胡思乱想去推敲原因的时候。对强盗而言,闯了空门的人家中发生密室杀人事件也丝毫不关他的事。



没过多久的时间,电视里一家和乐的戏码便播映完毕,我将荧光幕上伴着片尾曲卷动的制作群名单抛诸脑后,踏上了通往二楼的阶梯。映照出了整个房子内部的黑胶底片逐渐变得污秽,在我来到二楼的瞬间,整个景象骤然变过了颜色。



木质建材的走廊一下子由黑转白,变成了一片水泥材质的空间。眼前污秽不堪的光景让人联想到了印象沉重的宗教画。



「——惨了!我睡着了吗?」



真是倒霉到了极点。梦与现实竟然纠缠在一起了。



是从哪里开始错乱的呢?走廊深处的转角伫立着一个宛如枯木一般的人形。



「请问你是神父吗?」



那株枯木的声音传递距离意外的远。该死,我竟然梦到与木崎家的事毫无关连的梦境。



「不好意思,我不是什么神父。更何况这世上哪里有带着一只黑狗的神父呢?」



「可是你不是会帮助像我们这种被恶魔附身的人吗?就像电影里驱魔神父的一样。」



「不是驱魔,是除魔。虽然意思差不多,但是做法上可是有些微的不同。」



我可是一向都连人带魔一起摧毁的呢!虽然可以让除魔的对象恢复成人类,但是要他们回归社会是完全不行的。不过我说啊……其实真正可以归类为恶魔的没有这么多,像你们这种家伙只是单纯属于病态的类型而已。不过就是非常普通的精神状态异常,这种夸张的称号就省省吧!



「总而言之我不是什么神父,况且你的病症神父也没辙。看看你是要自己就此安分一点,还是干脆找间大点的医院让他们好好看管你。说起来,我的这只黑狗好像对你也提不起什么兴趣。」



「——我很痛苦啊!」



眼前出现了杂讯!一瞬之间,我双脚踩着的地板各处冒出了杂乱不堪的荒废住宅形象,感觉就如同播放着带有刮痕的影像光碟一般。



「……我的声音刚才被干扰到了,所以再说一次。去看医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是!我说过了不是这样的……我没有生病!这才不是生病的状况呢!我到现在一直都很独立自主,很听妈妈的话呀!我每天用功读书,拿到了好成绩。妈妈失去了爸爸,我就代替爸爸取悦她,我不过就是出了一点问题而已,为什么你非得这么说我!」



水泥墙板呈现扭曲。



不对!它正在崩解!随着远方的那个人影情绪高涨,整个走廊此刻都在融化。这下危险了,如果就这么下去我也会被一起融掉……



「等等!等一下,等一下!我没有办法聊些太正经的话题,你先给我一点时间……好了,我们稍微冷静一下。在一位素昧平生的人身上强扣精神病患者的帽子是我不好。」



虽然眼前这家伙把素昧平生的我当作神父的行为也令人不予置评,但我没有点破它。若是不小心祸从口出可是会被杀掉的,不管我现在是在做梦还是在幻想,被人家做掉都不是好事。



「不过我觉得你与其跟神父求助,是不是找位医生看看会来得好一点呢?你虽然坚称自己不是生病了,但是比起被恶魔附身,我觉得生病还是好一点。」



这种说法所受到的待遇会比较像个正常的人类……不管怎么说,既然这类说法跟恶魔附身一样会被归类为不正常,那倒不如选择对自己稍微有利一点的状况不是吗?



「怎么会好!你一点都不明白!我很奇怪,我非常奇怪!我奇怪得不得了!我明明可以辨别哪些事情自己喜欢,哪些事情自己不喜欢,但是我却不分青红皂白地全部都做了。我就是这么奇怪!虽然妈妈也说这是一种病态,不过我才不是这样!我是被恶魔附身了!我没有办法恢复正常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是因为附身在我身上的恶魔让我变成这样的!」



远方的人影不断地大声喧闹,水泥墙板不停地崩解消逝,我的颤抖完全压抑不下来。不为什么,是因为连脸颊都已经开始融化了。



「哇哇哇!不妙,拜托你帮帮忙,我不想在这种地方被你融化掉呀!」



「既然这样就请你改口,说我是被恶魔附身了!」



我遭到对方的严词纠正。呜呜呜,这个智障火星人……理解力这么差,真是个棘手的对象。



「我了解!那么我们就假设你真的是被恶魔附身好了。不过这可是非常可耻的事情哦。生病会被所有人同情,不过若是被恶魔附身的话,就像你看到的,会被大家排挤不是吗?」



水泥墙的崩解速度缓和了下来,远方的人影露出了笑容。



「才不是呢!你明明是个神父却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吗?在国外,不相信上帝的人都会被恶魔附身。恶魔会诱惑人们露出自己心里肮脏的部分,促使他们犯罪,这跟精神病没有关系。生了病的人不是只能接受治疗而已吗?可是被恶魔附身了不一样,只要赶走了恶魔,人们身上的原罪就会一起消失,他们的心灵也会变得干净了。」



哎,可是这里并不是国外呀。就这个国家的风土民情来说,根本不盛行罪与罚这套。这里跟国外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大举入侵寄宿在人们身上的神圣品种不同,有的只是自发性的,计划性的人造恶魔而已。



「对,对您真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呢!不过像这种模棱两可混淆视听的话题就暂且搁着。那你想说什么?是指人如果不知道上帝的存在就不会被恶魔附身了吗?」



「就是这样!知识跟信仰是不一样的。如果不知道有上帝这回事,也不可能会知道恶魔的存在,所以说,那个……」



是,是,是……你的理论完备得无懈可击。



「也就是说,你认为恶魔跟上帝其实是一样的啰?」



虽然也可以说是『成对』或者是『共犯』,不过是什么都好。远方的人影看起来越来越高兴,水泥走廊也因此完全停止崩解的速度。在崩坏的地板上透出了两层楼高的木造房屋一角,显现出那个中产阶级家庭里面那条走廊可爱的模样。真是帅翻了!已经可以看到寝室的房门了,只要把门把扭开,就可以挥别这场梦跟眼前这个火星人了!



「你知道吗?上帝是为了考验我们而派遣恶魔来到人间的。我正在接受上帝的考验。我是被上帝选上的人,只要你肯帮我驱除这个恶魔,我就可以恢复原来的样子了!我明明可以恢复,可是大家却都当我是疯子……像我这样根本不是生病!我知道是因为其他人搞鬼我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没错,就是这样!因为这样我才会出拳打了妈妈,才会把房间弄的乱七八糟,才会被朋友当成白痴……这都是因为上帝要帮助我的关系!」



「啊,不对,那是因为……」



我将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又吞了回去。一方面我向来就不喜欢干涉别人的价值观,再者,这次要是戳到了对方的痛处,大概会落得相当难看的下场。



「你想表达的事情我大致上都了解。不过为什么为什么我非得知道这些事呢?」



「你问这样的问题才奇怪吧?你跟我不是同一种人吗?你看!『你的身体也是缺少了一个部分』呀!」



我伸手向寝室的房门门把。



「请不要随便攀亲带故,我是被吃的受害者,而你是吃人的那种。尽管结果看起来差不多,但是我可不想被你当成是自己的同胞。」



房门「喀」地一声顺利的打了开来。



眼前由白色的基调转而成为黑色,太好了!接下来就只要处理木崎先生家的问题了。



我一脚踩进了有点昏暗的寝室。玻璃窗外的固定式百叶窗紧闭着,室内的光线也全仰赖一颗小小的灯泡。不知道是否因为是完全封闭的关系,这个空间就像是蒸汽浴室般叫人难以忍受,寝室里一共有两张床,靠近房间的那头有一名男子面对墙壁坐在床上。他背对着我呈现垂头丧气的模样,并没有察觉到我走进了房间。从体形看来大概就是木崎先生,他的脖子跟留在一楼客厅里的两具尸体不同,并没有特别的异状,整个身体也还是完好如初的人形,也就是说他还活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他也死了,那谁打来电话告诉警察这一家人相亲相爱地集体自杀呢?



我试着压低脚下的声音。此刻的木崎先生依然背对着我,不知道他究竟发现了我没?他低头的背影让我联想起美术馆崩毁前的模样。我跟床缘之间只剩下一公尺半的距离,还差三步便可以顺利掌握「对方究竟罹患了什么疾病」,然而……阻碍出现了。我的脚「啪嗒」一声勾到了一旁的障碍物。该死,这什么东西啊!怎么大得这么夸张——



「——」



那是死不瞑目的尸体,两具身着警察制服的男尸!他们正面贴着地板,脖子上的首级整个被扭了过来。



「晚安,我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早。」



「!」



我听到声音反射性地抬起头,旋即因战栗而屏住呼吸。



——房间的角落。



我看到了木崎先生大大的身影,我们四目交会。惨了……我跟木崎先生透过一面镜子看到彼此的模样——



「四目交会,必死无疑!」



我的全身瞬间发出了痉挛。「痛!」这个痛楚就像是身体两端被卷轴固定,施以反向的力道相互拉扯,拉到不能再拉了却不见卷轴停止作用。除此之外,我甚至一只手指头也动不了,对方的力量强大得难以形容!我跟木崎先生只是转瞬间的四目交会,我身体内的中枢系统却完全被他打乱了!



我身处在一间仿佛蒸汽浴室的昏暗蒸笼里面,脚边是两具颈骨被扭断的尸体,眼前则坐着一位神态显得疲倦的中年男子,他以背对着我的模样将视线直直投射在我的身上。我的妈,这景象真不是普通的恐怖!两颗眼珠也完全不接受我的命令,因此就算我想移开视线也无法如愿。最糟糕的是因为身体不听使唤,我从刚才那个瞬间开始就没有办法呼吸了……



「你是那个叫什么来着?可以让被附身的人得到解脱的那种驱魔师是吧?嗯!你不就是石杖先生家的石杖所在吗?」



我的视线依旧紧紧盯在木崎先生的双眼,身体没有任何反应。只要他不松开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我就只能任凭他恣意摆布。



「对了,所在小弟。你才刚出院嘛!你住院的理由是……什么原因来着?真是不好意思,我前一阵子一直都忙于工作,完全没办法抽空跟邻居们打好关系。我女儿说要去探望你,硬是跟我要了些零用钱。结果呢!你有看到我们家女儿吗?」



谁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有来看过我……啊!那个……那间医院不是本来就不接受亲友探病的?



「唉!我真是凄惨。我的状况大概在你们看来就是被恶魔附身了吧!我会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关在房间里面,也是因为想要静静地一个人等待驱魔师前来的缘故。我想尽可能让自己不要跟其他人接触。有人报警处理让我觉得很困扰,关于我们家的流言像这样传遍大街小巷也不是我所乐见的状况。因为人哪,只要到了我这样的岁数,第二在意的就是面子问题了。」



木崎先生缓缓地抬起了头,他散发出一股十足的杀意。等一下,是我啦!那个驱魔师就是我啦!别这么性急,我会好好听你说话啦!



「可是,我还是有维持这个家庭的责任,你应该在楼下看到我的妻子跟女儿了吧?她们已经死了一整天了,应该还没有腐烂发臭。可是现在天气炎热的九月,尽管我想把她们放到冰箱,却完全没办法塞进去。虽然我真的想在邻居脸上露出难色之前把这个状况收拾一下……不过终究是无关紧要的事。不对,明明一点意义也没有,到底为什么她们要跟我一起死呢?她们一开始就没有必要跟我一起陪葬。结果到了最后,家庭还是变成了一种负担。」



木崎先生缓缓地回过头,我们在镜中交会的视线也逐渐离开镜子,转向面对面的角度。



「你别担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会在不多制造出其他命案之前自行了断。其实我早就应该死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办法如愿自杀。早在昨晚,我就应该『已经把自己的脖子扭断了』才对……」



我的头!



我的头随着木崎先生的动作一点一滴开始横向旋转。



「我好想一个人独自了断,我早在一个星期前就瞒着家人辞掉工作。我累了,真的累了,我累到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早在发现这份倦怠前就已身心俱疲。我已经年过五十了,也该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年纪了吧?」



如果将木崎先生身体面对的方向定位为零度,他的头现在转了二十五度。惨了,我大概可以猜到这次的恶魔究竟在木崎先生身上添加了什么样的能力……



「可是家人却不同意呢!她们好像说了些什么,大概是叫我不要自作主张辞去工作,说我的身体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我有抚养她们的义务之类的话吧!其实她们说话时的语气相当嚣张呢!唉,亏我们长年一起生活过来,她们最后却是露出这副德行。所在小弟,女人的歇斯底里还真是让人感到绝望。那大概是女人的专长,我是这么认为的。我们男人因为自尊心使然,没办法像她们一样耍小孩子性格。」



四十度,六十度……随着木崎先生的脸庞横向扭转,我的头颅也跟着画出了同样的弧度。一旦来到九十度差不多就是完全侧过头的状况。再下去就算是天赋异能,最多转个一百二十度也是极限了。



「很不幸的,她们的要求被我驳回了,虽然我并不希望一家人集体自杀这类的事情发生,我只想回归到一个人的安静时候。如果要问理由的话,嗯……是什么来着?我辞掉工作的理由嘛……对了,我到了这个年纪却在工作上捅出了一个非常严重的大娄子。尽管我终日埋首在数字堆里,想办法弥补帐面上的差距,结果却还是徒劳无功。上面叫我自杀了事,因为债务也无法清偿了,在我有生之年永远也不可能挽回些什么。」



九十度,一百度……



「喀!」颈骨之间极限扭动的声音渗入了我的心。



我的颈子已经无法再做出多余的转动了,人类身体构造就是这个样子。然而——木崎先生的首级却依旧十分灵活。他的颈椎该不会是用滑动式关节构成的吧?就是那种可以三百六十度自由旋转的构造。



「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我才想要自己一个人了结的,可是内人跟女儿却不同意。不只这样,她们甚至要求我就算要死,也要选择能够留钱下来给她们的死法。真是不可理喻,我就是因为嫌这么做麻烦所以才寻死的,但是她们却始终无法理解。所以呀,我才打算不发一语直接在她们眼前自我了断,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当时瞬间起了邪念,内人还有女儿,两个人都跟着我的动作一起扭断了颈子自杀了。」



一百二十度,一百三十度……我的头颅依旧不停转向。被恶魔附身的木崎,凡是在他身边的人,脖子以上的部分都会随着他的动作一起同步转动。



这就是木崎被恶魔附身而产生的病态。他的患部是头部,因为这个疾病而重生的头部得到了新的能力——煽动,病因大概可以归咎在过度疲倦的问题上面。



下地狱去吧!木崎先生为了不让自己察觉到自身的病态而封闭了思考,并且重复做着看似自杀的他杀行为。只要跟那位大叔四目交会的人都会被强制做出跟他一样的举动。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那位大叔的颈椎是用滑动式关节构成的,所以怎么转动都不怕。但是人类的首级可没有办法像那样回转!



我会死!就在接下来的数秒钟之内!



「不过,我是有这么想。如果我有抚养家人的义务,那么家人也应该有我一起陪葬的义务不是吗?因为如果我走了,她们不是也没办法继续活下去吗?真是这样,那她们就应该跟我一起离开人世。内人跟女儿都纷纷履行她们的义务了。真是的——彼此家族的联系真是把人困在混沌的地狱呀。」



木崎先生的脸庞一口气转到了正后方。



正好是来到一百八十度的位置,他的颈骨滑顺地绕回,而我的头颅则是笨拙的转过……喀!



■■■



呼呼地喘息声从黑狗的鼻腔中传了出来。



它探头正在寻找那颗滑动式关节的首级。



尽管房间里一片漆黑,因为黑狗的眼睛本来就看不见,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的光线辅助。



我左肩上不再呈现义肢形态的左手,靠向了从那颗已非头颅的头颅,从中拉出了形成有形物体的无形之物。



——狗狗乖。



来吧,憎恨(假名)小亲亲,吃饭的时间到啰!



1\junk



天空的高度异常的低。我睁开眼睛的瞬间,视线被一片水色所包围。



「啊——咦?」



天空成了一片汪洋。



阳光呈现浅浅的白色,透过上方的水流,漪涟的波光照耀在这间石室之中。眼前一片湛蓝的水里,一条黑色的鱼影快速地滑过了我的视野。



头顶上的这片汪洋里可以看到一条体形硕大的鱼儿悠游其中,目测判断它的身长大约两公尺左右。从身影看来大概是鲨鱼之类的品种,但究竟是什么鱼则无法得知。如果我被问到淡水怎么会有鲨鱼这个问题,那会让我相当难以启齿,因为就连那条生物究竟是不是鱼类其实我也无法判断。



那条鱼的身影逐渐远去,不知它是否对于我的凝视感到厌烦,那条鱼就这么游向高处———在这片汪洋更深邃的地方消失了踪影。



我置身于天地倒错的异样感之中,不过这对我来说已是习以为常的光景。



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状况,只不过是在天花板上张开一整片的玻璃墙,隔绝了上面的一个巨大的水槽而已。哎!不如换个说法,直接说这个房间位于巨大的水槽底下比较正确。这里是一间地下室,头顶上的一片汪洋也不是海水,只是一座非常古老的水库。这间天花上顶着一座水库的异常地下室,其室内陈设就像是中古世纪的城堡中的一个房间原封不动移植过来,远离时代气氛的异常风格。



「哎呀!所在,你起床了。」



房间中央,罩着纱帐床上传来一个中性的声音。



尽管从我的角度因为背光的关系看不到他的脸,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他就是这间房间的主人。不过话说回来,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过去,他的容貌总是处在阴影底下无法辨认。非得走到他的身旁才能看清他的容貌,那张床的位置就是这么经过严密计算而设置的。



这间地下室的格局呈现正方形,就像个巨大的箱子一般。空间的上方罩着一层玻璃天花板,四周则绕着石砖砌成的墙壁。屋子的四面各有一扇房门,除了南面出入用的那扇门之外,其余的三扇从来没被开启过。室内装潢中几乎看不到带有生活感的用具,唯一的电器制品就只有墙角的冰箱而已。所到之处林立着完全找不到共通点的古董。根据不同的观点,大概也会有人把这里当成收破烂的仓库吧!



「不好意思,我睡着了。在我熟睡的时候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吗?」



「没有特别的需要。不过你既然起来了就做好你的工作吧!我口渴了,帮我倒杯水来。」



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恼人的梦境依旧徘徊在脑中尚未完全散去。我摸摸脖子确认颈骨没被绞断,一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这间房子里没有自来水,要找水的话就只有冰箱里囤积的蒸馏水而已。我走向房间的角落,绕过堆积如山的地球仪中从容来到冰箱门前。我伸出手,「砰」地一声,拉开了门把……这什么呀?满布着一片黄橙色的冷藏库。



「冰箱里好象只有加了色素的饮料而已哦——」



「如果水喝光了的话就拿那个给我吧!反正那也是葡萄柚水果饮料。」



这家伙明明就只会睡觉,要这么健康的东西干嘛?该不会这副比我来得活泼的模样,就是因为他注重这方面的调养?如果说不同的食物摄取方式会造就群体之间的差异,那么杂食性的我大概就是因此而长不高。



不过无妨,像我们这种人最爱垃圾食物,它不但可以节省每天消耗在餐费上的花用,更可以缩短我们过于冗长的寿命,这可是一举两得的美味。我一边想着速食店里的稀碳酸饮料,一面将橙色的液体倒入细长的玻璃杯中。



冰箱侧面的外壳映照出一袭独臂的男子身影,真是叫人感到厌烦的影象。他原本完好的左臂此刻却呈现残缺的状态,肩膀以下的手臂完全被截断了。这个样子让人联想到归属于某个邪恶势力的机械人形象,然而这个看似强悍的外形却无法掩盖日常生活的不便之处。我在两年前因为一场突发的意外而失去了左臂。这个残缺的样子叫人看了不禁要问,究竟是什么样的意外让臂部与肩膀的接合处被截断得如此漂亮?幸好被削掉的只有左臂,没有连命都被夺走。



日后经过一年半的复康才出院,尽管在求职与人际互动方面多少留下了一些不便的影响,但我对于只剩下一只手臂的自己并没有什么埋怨。这样的状态能让我藉由这个不起眼的兼差工作赚取一些微薄的薪水,甚至认为自己还蛮幸运的。不过如果真的要说的话,没有办法自己一个人系鞋带的样子还真是让我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快点!快点啦!所在君的动作慢得太离谱了——」



我赶忙关上冰箱门来到任性的雇主身边,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看来我好象落枕了。



「谢谢。哎!过了五个小时才终于有第二次的水分补给了呢!」



房子的屋主微微仰起头接过了玻璃杯,用他那只黑色的人工义肢右手。他丝毫没有停顿的动作,一口气喝光了杯中橙色的饮品。



「舒服多了。对了,你刚刚发出了凄厉的梦呓,做了什么可怕的梦吗?」



「要形容的话,大概就像是结束了一场深夜放映的电影之类的感觉。不过这么跟你说大概也不会了解。」



「恩,因为没办法体会嘛!一方面我没去过电影院,再说那种深夜电影究竟有哪一部分是有趣的?」



有趣的节目可多了呢!这个白痴竟然将深夜电影当成了非在深夜无法播映的三流影片代名词。最近的深夜电影可是相当可以让人乐在其中呢!不过呀……就算跟这个完全不晓得电影究竟是什么东西的家伙详细说明也无济于事就是了。



「没有啦!是我举例举得不好,我只是梦到了让人不堪回首的往事而已。」



他一脸讶异的表情,双眼圆睁地注视着我。这位就是我的雇主,也是这间地下室的主人。



乍看之下,大概只能判断他的手臂装了义肢。接在他肩膀上的那只义手就像是服饰店的模特儿一样,是用黑色的石膏裹成。也就是说他跟我一样,都是肢体残缺人士,只是这家伙耍宝的能力比我要夸张许多。



他的外表看起来大概十四、五岁左右,蓄有一头有如丝绢般的乌黑秀发,容貌可爱的程度让所有男人看到他都会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不过小心,他可是个男的。尽管遗憾,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男性,从我这个被他电得七晕八素的男人口中说出来的事实绝对不容怀疑。



他叫做迦辽海江,因为全名念起来麻烦,所以我都直接叫他海江。这个小鬼头的外型让他只要静静不说话便看起来像个出色的千金小姐,说是上帝即兴创作的艺术品也不为过,同时也是象征了它不良嗜好的证据。



「然后呢?不堪回首的恶梦究竟是什么样的内容?我想知道啦!你挣扎梦呓的样子持续了好几个小时。明明看起来一副相当痛苦的样子,但是所在君为什么一直没有从梦中惊醒让我觉得相当不可思议。」



他一脸兴致勃勃的表情对我提出质问。这家伙一年到头都在无聊中度过,因此一旦看到有趣的事就会露出难以掩饰的贪念。



「……我就说了是不堪回首的恶梦嘛!那个梦直到现在都让我觉得相当厌烦,拜托你不要再让我继续回想了,我在梦里可是差点就丢掉一条小命呢!」



说起来应该是必死无疑吧!毕竟整个头颅就这样喀的一声转上一圈……



「咦!你梦到自己差点死掉的场面吗?所以才会有发出『救命呀——』、『住手——』……之类的梦呓呀……啧,要是你再多睡一会儿的话就更有趣了。」



这家伙的意思是想听听我死时发出的惨叫吗?



「你真是差劲透顶。既然看到我在做恶梦,为什么不把我叫醒呢?是怎样!你喜欢看到人家痛苦的样子吗?会因为男人的喘息声而感到兴奋吗?」



「嗯……看情况吧。所在君刚才可是让我感到相当愉快呢!虽然不知道你梦到什么样的往事,不过梦中你有提到什么支离破碎之类的有趣话题。你刚刚的样子真的让我感到十分享受,这是我的真心话。」



这家伙露出一脸满足的愉悦笑容。



「——」



……糟糕,我不小心又煞到他那可爱的样子了!尽管我对此感到相当懊悔,但是事实就是如此,那笑容真是可爱到不行,只要是男人绝对都拿它没辙……其实我相当讨厌这个家伙,但是却完全无法抗拒他的笑容。这个该死的自恋狂,哪天非矫正他一下不可。



「……唉,你这种态度真叫人看不下去了。是怎样!照你的想法看来我不就像是在这两个小时里面一直被你强暴吗?你这个虐待狂,竟然把我丢在那边不管来取乐。如果不希望我告你的话,最好识相地拿点补偿出来!」



刚刚大约经过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换算成旅馆的休息费用是五千元左右……嗯?不过出卖人类的尊严,两个小时换得五千块的报酬究竟是高还是低?值得吗?反正我本来就不怎么值钱。



「那是我的台词啦!你白天的时间都被我买下来了。要怎么使唤你是我的事情,而你有回应顾主期待的义务。可是所在君却都不肯陪我不是吗?那么至少让我听听你的梦呓,打发一些空闲时间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他哼了一声,十分不满地转过头去。



如何打发时间,这个课题对于迦辽海江这个人来说可是人生大事,这家伙从不曾走出过这个房间,哎!没有人帮他的话,他连下床都办不到。



原因很简单,因为海江的四肢全都是人工的替代品。上帝相当无情,尽管给了他无人能出其右的美貌,却又同时剥夺了他全部的行动自由。如果说我是属于邪恶势力独臂的机器人,那么四肢残缺的海江就是该组织的大头目了。



就现在这个状况而言,我的工作就是早上帮海江装上义肢,然后傍晚将它们取下。生活所必须的花费,这个工作就可以赚得八成,能让我找到这个尽管只有一只手也可以办得到的工作是让我松了一口气,但是总觉得这样的工作有点搬不上台面,让我做的有点心虚。在这个郊外的地下室里,从一个无法自由行动的小孩子身上榨取钱财,该怎么说呢!简直比小白脸还不如。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邪恶组织的老大出生于富裕的家庭,对于给我的薪水似乎一点也称不上负担。对海江来说,单凭现在这个身体直到离开人世之前,在食衣住三方面都没有太多的麻烦。他有一副功能性相当出色的义肢,只要装上去,大部分的事情都可以自己处理。在我上工的第一天,这家伙还不是照样靠着义足自己一个人去了厕所。不过海江这个大少爷尽管拥有如此出色的义肢,但是它们优异的功能性毕竟不等于装起来舒服这回事。好象无论什么样的义肢跟海江都合不来,所以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像这样躺在床上。



是啊,义肢这种东西多半会给人带来难以忍受的痛楚。而今天义肢结合的状况似乎特别糟糕,我今天只能帮海江套上左脚跟右手的义肢而已,这么一来——



我开始搜索房间的角落……找到了,一只黑狗蹲在墙角。它的姿态就像是绘本中出现的恶魔图象。这只狗的双眼天生就看不见,一辈子也感受不到光线的存在。不过可不能因此而小看它,那只狗在追击猎物的时候可以借用人的眼球作为行动的依据。



「所在君?怎么了,你真的没问题吗?脸色超级难看的,要不要喝些什么吗?」



「我的脸色才不难看,你不用管我,不需要你来担心啦!我对既没有水也没有啤酒的小孩专用冰箱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你要吃点什么,肚子也饿了吧!」



「你这么说不矛盾吗?明明不舒服了还要我吃东西。而且你这家伙会跟我收钱的吧!」



「当然啰!你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我都会从薪水里面扣掉。」



「看吧!爱欺负人、冷血、守财奴、压迫部属的领导阶层!算了啦,反正不舒服也是白天的事,到了晚上就好了,你就别管我吧!」



我发出嘘声挥手要赶他走,不过因为海江只能待在床上动不了,所以我还是自己回到沙发那里去了。这间异样的地下室最大的优点就是坐在这张沙发上的舒适感。它出色的程度可不是开玩笑的,如果要我在这个沙发上睡个三天三夜,我绝对有自信可以办到!



「——话说,你刚才的恶梦,是梦到木崎先生的事情吧?就是你一个月前的晚上执行的除魔工作。」



这家伙想问就问嘛,这么别扭做什么?对于他这种死缠烂打的态度我才应该要闹别扭呢!



「……是啊,不过为什么你这家伙会知道?」



「因为你在做梦的时候像这样叫出来:『住手,木崎!我会揍飞你哦——』明明就快要死掉了,所在君的反应还是真是够奇怪呢!」



这个该死的小鬼覆盖在刘海阴影下的双眼,眯成了下弦月的形状,还嗤嗤地笑着。都已经知道是这么回事,却还对做了恶梦的我冷眼旁观,这家伙的性格真是腐烂到了极点。



追根究底,我会遇到这种事情这家伙也脱不了关系,他应该要阻止我去的。就算能够赚到钱,当那种工作根本上就不适合我。石杖所在这个人的原则就是轻松地活下去,我深信这种生活方式才是最为理想的,是让我自己获得新生命的主张。



然而当时这样的想法却仿佛完全不存在,我什么也没多想就往这个大洞里跳。



那天晚上——那个叫人不会希望再有任何牵连的恶梦,我一脚踩了进去。



那个集体自杀的家庭,那位头颅可以自由旋转的怪男人,那个让人决心一辈子不再碰第二次,俗称「恶魔附身」的流行病……







这种病例被社会认可大约是在十年前左右的样子。



它的学名是「类激化药物异常症候群」,也有人称它为「细胞受体冲突症」,是一种突发性的精神障碍。它的成因是在人们长期处于情绪低潮,或对于他人抱持恐惧等等心理之下而引发的代表性疾病。尽管这种病症在医界被归类为典型的现代疾病,但是真正知道这两种正式名称的人,大概也就只有局限在与这个病症有关的当事人而已吧!



总而言之,这些病患就是无法控制情绪的精神障碍患者。尽管这个病症没有致病的病毒,仅仅是因为出现这样的病征而得名,可也不要认为这些病患只是单纯的疯子,跟生病没有关系。毕竟忧郁症也是非常典型的一种精神性「疾病」。即便是感冒无法侵袭的健康肉体,其他病菌也会想尽办法致使这个人生病。一旦某人的脑袋与一般人不一样,那他并非是精神出现异常,不过就是人体机能方面出了状况罢了。毕竟人类的构造是由各种神秘而不可解的精确结构所构成的,不会在毫无由来的情况下出问题。



不过话又说回来,把这种患者的生理现象认定为一种疾病的人,也就只有医学专家而已,普罗大众还是称它为「恶魔附身」。因为在他们眼中,这些病患所产生的行为,怎么说都只能用恶魔附身的方式加以形容解释。这类患者身上人格出现剧变,或是失去自我意识等等症状都还算是轻微,重度的病患甚至会出现自残的强迫症,而其中的未遂者更会对于周遭的人们产生杀意。说得坦白一点,这就是某些内心过于纤细的情绪导致伤害行为的原因所在。



「不过这种东西啊,根本上来说不是什么恶魔附身吧?他们纯粹只是行为夸张的病患而已不是吗?怎么会用到什么恶魔之类的谬误说法。」



「大概是恶魔附身这种说法比较容易理解的缘故。撇开有实际看过这类病症的人们除外,对于一般大众而言,就连听到忧郁症都不太能够体会,但是他们却可以轻易地想象被恶魔附身是怎么一回事情。若是用恶魔附身来解释这些患者的症状,那么一般人也就可以接受他们口中难以理解的言论了。对人类来说,若是将他们所无法想象的行为全都归作恶魔附身,那么大家就都可以理解了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说恶魔这种东西终归是不会出现在日本,但是这些患者基于自私的心理而任由患病后的假性人格恣意妄为,本身就是过度腐化的现象了。再说,这个国家戴着假面的人们,内心多半也都藏了一头野兽呢!」



就是这么回事,恶魔附身本来就是外国人的白痴谣言。他们的信仰结构比例上来说是一对六十亿,而且其中的厉害关系的平衡更是绝对偏向他们上帝的那一方。在这个正值世纪末的日本,恶魔这种东西仅仅是一神信仰宗教世界中的存在。



「真是叫人沮丧的说法。真要说是被什么秽物附身的话,选择犬神不是好一点吗?该说犬神比较有亲切感,还是犬神附身的这种说法比较会让人冷静下来。」



「错了,这种状况可不适用于让人冷静的假设呢!尽管犬神的信仰在现在的日本社会已经式微,但日本人终归是日本人,不管怎么说对于兽灵附身的词汇依旧是相当敏感的。再说恶魔附身听起来就好象事不关己的电玩情节,但是像这种在自己国家里面原始就有的疾病,难道听起来不会觉得它太过于现实且无聊透顶吗?」



「唉……你想说恶魔附身这种说法,相较之下充满了八卦的味道吗?」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我认为现在恶魔附身的说法其实是一种当下流行的现代病,尽管眼前的一切看起来像是可以获得解脱,但是却永远等不到这一天到来。所以每个人也因此积存了各式各样的负面情绪,虽然不知道自己何时会崩溃,但是周遭的人们也同样也有可能在下一秒钟自我毁灭——你不觉得这样的想法会让他们稍稍为安心一点吗?



沉迷于这种流言的一般大众大概都已经有了哪天自己就会崩溃的觉悟,他们张开一层虚伪的防护网借以麻醉自己。『大家一起共同遵守不去思考的愚钝默契』,这个现象在当下不是相当普遍?『恶魔附身』这种说法,便是藉由反应驽钝行为的模式风行,因而大肆传播开来。就跟这个词一样,若是要将责任转嫁出去,那就必须要有适合的祭品。」



也就是这种现象是人们自己的内分泌失调性中毒、自我催眠、自我崩溃而已吗?这个早熟的家伙……要真是这种说法成立的话,恶魔附身也不过就是一种现象而已,根本也谈不上「类激化物质异常症候群」什么的。仿佛一年后又会被另外一种流行语掩盖过去……不过所谓的「麻烦事」,就是因为它不只是纸上的空谈,而是实际引起了大范围的灾害,所以叫做「麻烦事」。



恶魔附身是真的存在的。



举例来说,就是精神上真正出问题的那些病患。



再将例子说得深入些,他们就像木崎先生一样,放弃了人类的身份并且获得了「超能力」的患者。



最近数年之间,超乎寻常的犯罪模式增加不少,这些异常的犯罪事件大概都会被当成恶魔附身流传开来。然而其中真正是因为恶魔附身所引起的案件大约只有百件左右的数字,甚至不到所有异常性犯罪的一成。



「所以说,被混淆的一百个假像之中混杂了十个真正异常的事实。这么一来所有的事件既都成了假像,却也全部都可以说是事实了。」



说起来很妙,对于大众来说,尽管经历了木崎先生的事件,但若是将其他九件也归类为「异常性犯罪」,那么木崎先生事件也有「犯罪手法超乎寻常」这个共通点而被囊括其中。换言之,尽管社会广泛地接受了「恶魔附身」这样的事实,但是他们却并不知道「恶魔附身」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这类异常性犯罪被称为「恶魔附身」有它的原因,这个原因并非这些犯罪者表现出了难以理解的行为举止,而是单纯地展现出了人类无法办到的能力。基本上这些「异常性犯罪」的例子都只是妄想中的产物,与精神障碍被归属在同一个层级。然而,其中有一些个别事件超越了妄想的范畴,变成「极为特殊」的案例。像是颈骨可以无限制地自由旋转却不会因此而丧命的病患,终至卷入了无辜的外人而酿成犯罪事件,这便会被归类为上述这种「极为特殊」的个别事件。确实这种情况,看到的人们都会不约而同地一致认为,这些犯罪者如果没有借助恶魔或其他同类型的超自然力量便无法办到。



——真是的,真实愚蠢极了。在这个文明过度兴盛的时代之中哪里有什么恶魔?我才不相信呢!我确实遇过一些人,这些人除了将他们归类为恶魔附身以外无法别作他想,但我还是不相信有所谓的恶魔。恶魔那种东西呀,就算真有其事,身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类也不应该接受它的存在。我还没有想过要去接受,大概一辈子也不会认同吧!就算你复制了一百个木崎先生摆到我的面前,我也会顽固地大笑出声给你看。



……然而尽管如此,实际上我却有无法将恶魔视为荒诞无稽的言论而不当一回事的原因。因为尽管我想要否定它的真实性,这个事实却血淋淋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视线前方的这个小鬼,既没有被什么恶魔附身,也不是「类激化物质异常症候群」的患者,他是真正的恶魔。







我开口对海江问到。



「我说啊,你知不知道真货跟假货的区别在哪里?」



「咦?什么真货、假货?」



「就是恶魔附身这回事。真的被恶魔附身,或者根本跟恶魔没有关系,这两者之间的区别;也就是说普通的病患,跟不普通的病患之间究竟有何不同?」



我回想起一个月前,在我们家隔三栋房子的建筑物里发生的事情。



睡落枕的脖子隐隐作痛,那个案件——我究竟是怎么解决的呢?



「嗯……你是要从附身的东西是恶魔还是其他东西说起吗?」



「没这回事,恶魔的授课该结束了,现在流行的恶魔究竟是真是假都随它去吧!我想问的是人们究竟为何会被恶魔附身。」



「什么呀!真无趣……不管真恶魔也好,假恶魔也罢,会被它们附身的类型不是很明显吗?这些东西从以前就爱死了懦弱的的人类了。」



「啥?你这种说法倒果为因了吧!人类是因为被恶魔附身才会产生精神疾病的,你不是也说恶魔附身是一种病症吗?」



「我说所在君,你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了,流行性疾病不是因为人们的免疫力衰落才会感染他们的吗?体力不佳的人,还有身体状况不好的人,他们都会因外在因素而容易染病。既然肉体是这样,精神方面当然也是如此。所在君就是这么温柔,你不能接受弱者因为自己的懦弱而成为被人欺负的理由是吧?但是这个事实是不容辩驳的,因为恶魔从来就只会附身在懦弱的人类身上。」



他说话是露出了一脸得意的模样。这表情不禁激起了我心中的反感,他就是这种地方特别讨人厌,喜欢擅自想象别人的个性。



「你想说被恶魔附身的人们全都是自作自受啰?不论体格与身体状况的好坏,只要是人格方面不够成熟的『弱者』被恶魔附身也是没办法的事?」



「对呀,软弱的人类就会成为恶魔附身的对象。不过确切地说,被恶魔附身并不是因为被附身的人心灵懦弱,而是该归咎于他所身处的「环境」变得脆弱的缘故。如果将人们的心灵归类为内在,那么影响内在的外在因素就是环境的变动了。比方说家庭问题,或是友情之类的人际关系,还有社会给这个人的评价……等等。



一旦脚下的地板产生了动摇,立足于该处的人们很自然会深受其害。这个结果便会造成他们无法适应正常的社会环境。像这种状况便证明了环境不见得是由人类所创造的,而是环境改变了人类这个事实。于是趁着这个机会,趁现在这个时间点,变得懦弱的人类心里,俨然成为魔物的寄居的对象。



恶魔的存在,是以它们的立场肯定了懦弱的心灵。由于人们软弱的内心是恶魔壮大的温床,于是它们也反过来全力地培养人们懦弱的一面。它们会促使这些人们失去的社会性再也找不回来。我们举一个陈腐的比喻加以说明,像是有些人失恋了便无法活下去了对不对?像这样的想法其实只是对于悲伤的一种发泄方式,然而被恶魔附身的时候,失恋的人便真的会想不开而自尽。『因为悲伤而想要轻生,但是却因为害怕死亡而无法下定决心结束生命』,这才是人们心理上该有的平衡。不过对于被恶魔附身的人来说却不是如此。『因为讨厌悲伤所以只有寻死一途』,他们心理会出现这样的想法,让他们对于未来丝毫没有恐惧感。真正最叫人感到害怕的人类,是那种对于自己费尽心思构筑的过去与未来毫不在乎,除了『现在』之外,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这种人。」



「只看得到现在吗……那是因为人们有许多的牵绊,让我们非得思考明天的一切。而这些患者们眼中只看得到现在,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就一点也无所谓了。」



如果真是这样,对他们来说死亡这种未来根本一点也不足为惧。如果真有什么会让他们感到恐惧的,那就是「现在依然活着的自己」,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那么你是说,对于活着感到厌恶的他们,与犹豫不敢面对死亡的我们,彼此正好处于相对的立场啰?」



「对呀,对于像他们这种只看得到眼前的人来说,仿佛在当下这个瞬间他们方才呱呱坠地。所以周遭的一切事物也对他们来说都充满了不确定性。然而,并非所有的情绪都无法遏止他们走上绝路。像他们这样心灵受创的人们,或许可以说是被某些根深蒂固的想法束缚,他们其实非得仰仗『自己所订定的条件』而活。一旦失去这个条件,也会就此失去继续延续生命的动力。尽管他们不会因为自己的的其他情绪而崩溃,然而一旦这些『只对他们才具有意义的条件』破灭,他们就会因而自我了断。此时这种濒临崩溃的心灵便容易被魔物附身了,也就是这种濒临崩溃的内心容易让魔物有机可乘。」



「……」



搞什么啊?这些人擅自订定了支持着自我存续的条件,然后又在最后失去仅有的动能之时,任凭自己让恶魔附身而犯下大量杀害无辜生命的罪刑。开什么玩笑!想死的话就自己一个人去死!不要连朋友或亲人也全部拉下去跟自己一起陪葬!



「真是愚蠢至极!结果这些人终究是无法适应社会的软弱者而已嘛!是,我知道了,他们的想法是不该获得理解跟同情的。不过就是些一点小事被逼急了的软弱家伙们,谁会浪费自己的心力去理解他们呀,笨蛋!」



镜中映出了我的模样,是有些什么事情让我难以容忍吗?透过镜子,我看到自己的脸上因憎恨的情绪而扭曲。此时大概是我的身上飘出了什么令人讨厌的臭味,墙角的那只黑狗来到了我的身边,状似愉悦地蹲坐在一旁。我来这里替海江工作,日复一日,它就这么对我越来越亲昵……危险!



「呵呵,当然不可能去理解他们的想法啰!因为所在君的想法跟正常人一样健康。你听好,这时候不应该去责备他们放纵自己的心灵变得懦弱,而是应该试图去思考,试着找出让他们的内心越来越软弱的原因。



面对这样的状况,会产生决定性效果的说词,并非是说他们因为这点小事崩溃感到羞耻。而是要对他们说:『看看你们因为这点小事就崩溃究竟有多么可怜。』」



海江这段言语中的意涵,仿佛透露了他对这些人们的同情。他为了强调这样的意念,纱帐下的阴影可以看到海江的手缓缓摊了开来。那是他装出来的态度,这家伙没有这种对人类来说是理所当然的怜悯情绪。



不过他话中的意涵我完全理解了。我们做个假设,仅只是随意的假设,如果有个人对于某个容器中的液体感到恐惧,深信他喝了那个容器中的液体就会死去。然而那家伙因为什么一念之差而让那容器中的液体滑过自己的喉咙。尽管他的身体没有因此而产生异状,他却会因为这个饮水的举动而真的就这么自杀死了。



认为这样的行为懦弱,那是身为坚强的人们自以为是的傲慢。因为像我就没有这种因为引水而自杀的勇气,尽管一般人无法理解什么样的想法促使他们做出引水自杀的行为,不过像他们这样可以为了不痛不痒的理由而自杀的人们,或许该说是基于极致疯狂的强悍心理使然吧?不过话又说回来,像他们这样对于融入社会感到恐惧的懦弱者而言,连这样的恭维话都无法加以肯定,这也是事实。







尽管我与海江聊的都是些没有意义的话题,但是时间依旧这么径自流逝。随着夕阳西斜,整个房间也暖暖洒上一片沉郁的暗色染料。这间地下室因为没有电灯,所以日落之后就会完全笼罩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



「真是惬意呢,只有太阳与月亮作为照明的房间好浪漫呀!」只要是女人大概都会自然流露出感动的情绪吧!可惜我是个男人,也完全没有对此感到高兴的基因。我的肚子饿了,差不多也该是到了眷恋正常灯光的时刻。



「我该闪人了,再不给胃里塞些什么东西进去我就要死了。」



胃里咕噜咕噜地为了没有食物而翻搅,仿佛下一刻就要在胃壁上蚀去一个大洞。



「咦?所在君该不会从早上到现在就什么都没吃吧?」



「你不是从白天就没看到我吃东西吗?与其说早上开始,到不如说我从昨晚就没有吃过东西了。」



「哇!真的假的?这样不行哦!你本来就已经很不健康了,竟然还不吃东西。不过我们家有食物……你要吃吗?」



「不吃,我不习惯在这边用餐。」



特别是因为金钱的缘故使然。人们一旦吃了不合胃的东西就会弄坏肚子可是屡试不爽。



「什么嘛,真是失礼。不过仔细一瞧,你的气色不好,所在君该不会是因为一直喝酒所以长出啤酒肚,所以正在减肥吧?」



「真是多谢你的鸡婆,我纯粹只是因为没钱而已!」



没错,虽然我一辈子缺钱,但是最近真的不太妙。在这边打工是领月薪,而海江这家伙非常讨厌人家预支薪水,还有日薪制。啊啊啊——去死吧,这个小鬼头暴发户!



「什么嘛!不过就是这种小事。如果缺钱的话工作就好啦!你在我这边只要帮我处理义肢的装扣与卸除,我可以准你剩下的时间出去打工哦!」



「没有工作做啦!你能想象有什么样的工作一只手可以办到,又不需要脑袋好,也不需要体力劳动的工作吗?」



「可以呀!就有一个非所在君不可的工作,你只要像处理木崎先生事件一样,替恶魔附身的人除魔就好啦!在那之后,那位木崎先生不就送了报酬来给你吗?」



「是有啊,但是被户马大姐给没收了,还撂下一句志愿服务的人不要拿钱之类的……不过算了,反正木崎先生的财产光是还债——」



我想起来了!在那之后,我为那个颈骨可以自由回旋的木崎先生除去了身上的恶魔。「你干脆把我杀了算了……」他好像一边哭着这么说,一边又跟我道谢。而木崎先生那个患病的器官摆出了全世界最可怜的表情,让那只黑狗……



「——海江,那个时候……狗……」



「对了,对了。我要跟你说那个遭到恶魔附身而残杀小狗的事情。什么嘛,所在君也有好好调查过了嘛。」



「啊?『遭到恶魔附身而残杀小狗的事情』?那又是什么?」



「咦!你忘记啦?这是我第七次告诉你了。大约是在一个月之前,好像有人猎捕小猫跟小狗并且把它们全都杀掉了。他好像是把这些小动物的皮全都剥了下来然后剩下的丢掉,外皮则跟着可燃垃圾的回收日一起处理。起初都只是听到传闻而已,直到两个礼拜前左右开始有人看到那个犯人,于是大家似乎开始热烈讨论那个凶手是被恶魔附身了。」



「——」



我从口袋中取出手册,找到两周前的记事。那是九月的最后一个礼拜。潦草的文字跟往常一样写上了「没有特别的要事」。



「我一点都不晓得这件事情。是怎样,小狗被杀?这是几世纪以前的事情啦?现在这个社会连小巷子里都看不到野狗的踪影。就算有的话也是深山里的农舍才找得到,不过你不知道吧?在山上或者田里面屠杀动物的行为叫做打猎哦!」



「才不是呢!被杀害的不是野狗,是家猫还有家犬哦!刚开始的时候犯人只对看门狗下手,不过最近他似乎会进入人家家里把小狗偷走的样子。多亏了这个小偷,支仓市里的家犬数量锐减,晚上变得安静许多了。」



……这么说来,昨天晚上那只汪汪叫吵死人的笨狗格外地安静呢!



「嗯……结果呢?那个凶手警察抓起来了吗?」



「他目前行踪不明。警察那边虽然想要缉捕这名凶手加以管束,并且张开了搜索网。不过他们还没有摆出开始认真办案的样子。毕竟受害的也都只是些猫猫狗狗的小动物而已。不过根据目击者的说词,犯人似乎是个看起来个性相当阴沉的家伙。这个对手感觉挺弱的,抓到他的话应该也可以从户马小姐那边得到一些酬劳。怎么样!所在君要试试看吗?」



「不干!一方面我没什么兴趣,再说就算我有什么万一,户马大姐那边也不会给我半毛钱。」



何况——「就算那个凶手真是恶魔附身,他也还没有真的开始杀人呢……」



「是啊,还没杀人呢!真不愧是有住院经验的人,判断的过程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竟然被听到了,这家伙的耳朵是顺风耳啊?



「啰嗦!你给我闭嘴。这种愚蠢至极的事情怎么发展都好!最遗憾的是我没有朋友是犬科的,他要杀几只狗都不干我的事」



「哇!真是过分——那所在君是要视而不见啰?」



「这又不是人类该插手的事件。报仇这种事情应该是被害族群的同类来处理的工作。想要抓到这个凶手的话,不会叫狗警察出来呀?」



「哇!竟然连这种话都讲出来了……你真是有够无趣。我从没看你像今天这样顽固地拒绝过,木崎先生的事件你不也是见钱眼开地点头答应了吗?所在君不会隐瞒了什么没说吧?比方说你认识那个屠够贼之类的……」



尽管海江吐出毫无根据的言论,但是我却没办法加以否定,毕竟对我而言,这世上最不值得信赖的人就是我自己了。



我查阅了近一个月以来的手册,在木崎先生家的事件以后,潦草的笔记中写画出了爆笑的内容……



「有绪你吃太多了要减肥!留意水果醋。」



有了,上面标的日期大约是一个礼拜以前。



「不过……就算我自己看过来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呢。」



海江那家伙咬着手指露出一副非常想看的模样,但是这本手册对我来说可是写了许多不能见光的秘密。就算拿他那义手上一根根活动自如的神奇手指跟我交换也不给看。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那东西我想要得不得了。就算卖掉自己的灵魂也想弄到手……



「怎么样呢?你认识那个凶手吗?」



「不是告诉过你我不知道了吗?我没有办法回答你跟我有关的事情!还有,以后禁止谈论这种无聊的恶魔附身话题。如果真要说的话,就像今天一样,在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的时候讲吧。」



我收起了手册,这么一来距离日落只剩下三十分钟了,差不多也到了下班时间,今天的工作就到这边闪人吧。



■■■



「那就明天早上再见啰!」



海江用每天固定的台词送我走出了地下室。我确实地带上门把,走过石砖砌成的狭廊步上阶梯。随着脚下一步一步,经过了四公尺高的落差之后,我将楼梯尽头的一扇门扉推开,终于又回到地面上了。



地下室的出口是一片森林的中央。太阳已经西沉,周围呈现一片无边无际的黑夜光景。



海江的地下室座落在森林之中。不对,应该说位于森林中的水库底下,有一间地下室,就是那家伙的房间。这个水库的外围活像一座城墙,它的中心被一圈必须抬头仰望才看得到顶的高墙围绕。乍看之下,大约可以推测那是十公尺立方左右的巨大水泥材质物。这种奇妙的建筑物叫人十分难以联想它竟然是紧急用的储水库,而水库的旁边只有一盏高高的照明灯杵立在那儿。



笼罩在那盏灯光之中的水泥方块,无论谁看到了都会觉得与其说它是一座储水库,更像一艘太空船。如此特殊的风景应该要刊载在市内的观光导览上的,不过我却从来没有听过任何人提起这座水库,就连市公所的公务员也不知道的样子。尽管它没有离谱到非得是消防局的老职员否则不知道的程度,但是我不认为这些知识丰富的长者可以说出水库底下有这么样的一间秘密地下室。知道海江居所的人只有我跟户马大姐。嗯……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曾经因恶魔附身事件而感到困扰的一小部分被害者。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来历呀?」



我结识这间地下室的主人,迦辽海江大约是在两个月前。



当我办理出院,正寻找合适的义肢时,户马大姐介绍了一位拥有特殊义肢的收藏家,我便是借由这段因缘而认识了他。我没有抱着希望只是想尝试看看,然而海江也是凭着一时兴起而答应接受我的拜访。之后海江并没有将他的义肢让给我,不过他却在那次碰面之后没多久便提议要我担任照顾他的工作。我受不了金钱的利诱便就接受了。



那次与海江碰面时,是在两个月前的某一个夜晚。我清楚地记得那晚皎洁的月光与水波折射之下显得斑斓夺目的地下室。海江给我的第一印象糟糕透顶,我跟海江一个没有左手,一个四肢残缺。「我们都有活动方面的障碍,所以彼此相互协助一起努力吧」——之类充满和乐气息的对话并没有出现在我们之间,相反地,我对他一点亲切感都没有。在我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一股恶心想吐的感觉突然涌上我的心头。「不要跟这家伙扯上关系!眼前这个生物跟你至今遇到过的截然不同」——当时我体内全身的血液传遍了这个声音而激荡着。



毕竟他可是四肢全部残缺,那样不是很难受吗?难受的程度让旁人光是看着他就会觉得很累,从我出院以后,整个思考模式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座右铭也改成了「今后的人生尽可能轻松地度过」,因此面对眼前这个光是相处起来就叫人感到疲惫的家伙,我可是一点也不想跟他有任何深入的交往。



「……不过现在的我却是每天都来这里报到,唉。」



真是的,我到底为什么会接受照顾他的工作呢?



能够想到的理由大概只有报酬而已。海江提出的待遇相当优渥,工作轻松,薪水也没有让人犹豫的空间。只要每天早晚到他的住处帮他装卸义肢,一个月就有二十万的丰厚薪水。这样的工作会让口无遮拦的学弟说是在当人家情夫也不是没有这理。不过我的脖子,也被扣上「上班族」的颈圈就是了。







步行了十分钟左右我来到了街上。



虽说海江的地下室是坐落在森林之中,但其实那座森林的面积并不是非常大,大约就是一间大学的校地左右的大小。大约步行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可以绕外围一圈。



即便走出了森林,但是离住宅区街道的灯光却依然有一段距离。支仓市内大约有一半以上是田野与山坡地。无论再怎么花钱投资市中心的建设工作,它始终是个距离大都会得要花上两个小时搭乘通勤电车往返的农业小镇。只要走出车站五公里的路程,便可以像我现在一样跟大自然融为一体。对于现代的青少年来说,这里是个最难以久持的环境。海江的居所位在地下,电磁波传不到那里,自然手机也收不到讯号。那家伙唯一可以依赖的通信手段就是那个地下室某处的电信局制式黑电话。说到电话,我拿出自己的手机察看了通话记录。



没有简讯,没有来电记录,现在时刻正好是晚上七点整。我非常准时地错过了最后一班公车。离开森林之后就可以来到县道旁,但是最后一班公车的发车时间到六点为止,从这里到支仓坡有五公里远,还得要加上距离车站的两公里,有一场漫长的旅途要走了。我可以清楚听到肚子饥饿的叫声。市营公车处应该多努力一点啦!



■■■



一整天没吃东西还真是有够难受。我为了填饱肚子来到经常光顾的居酒屋。这间餐厅的名字叫做」星云晚餐吧」。里面的菜色明明是走意大利风格,但是餐厅名称却完全沾不上边。店面大概是一间大学教室的大小,餐桌密集地放置其中。整间店的寒酸气息在其他地方恐怕是见不到了。用餐的人几乎是坐满了店内的40余张桌子。顾客群中最小十六岁,最大不超过三十岁,整个餐厅里面弥漫着酒精与香芋的味道,还有言不及义的话题。



混杂的人群之中,有一个家伙敏感地察觉到了我踩进这件餐厅的脚步声,瞬间站了起来。



「——咦!」



「啊,学长~哟呵~这边!这边!」



餐厅内众人的视线全都一同投射到了我的身上。那家伙丝毫不顾旁人的眼光,乒乓地敲着桌子,大动作地向我招手。一位迷一般的生物于此刻登场,我非常清楚就算我就这么转身逃走,那家伙也会紧追而来,于是我便死心坐到这个白痴的对面。



「真是的,学长来得好晚哦!你又去海江那边了吗?」



贯井嘟着嘴露出不满的态度。她虽然一副理直气壮地责备我晚到这间餐厅,但是其实我根本没有跟她约过什么。



「一客潜水艇三明治。饮料吗?不要饮料!给我水吧!」



「你根本没有在听我讲话!学长!像这样被人大摇大摆地忽视不理是很不好受的~」



「是,是,不要哭,不要哭。你一哭会让人觉得很麻烦。我有在听——不过能够忽视的内容我是想尽可能置之不理就是了。」



我推开贯井强占桌面的菜单,清出了自己的空间。看来她是已经用完了晚饭,桌子上堆叠着装有意大利面、沙拉,还有蛋糕残渣的空盘子。这家伙明明就只是个学生,但还是跟以前一样相当有钱。



「贯井,我丑话先说在前头,我今天饿得快死了,在我吃过东西之后要我听你说话也可以,但是在我吃东西的时候就请你不要讲话。」



我伸手制止一副有话要说的贯井请她闭嘴,要是空着肚子应付眼前这个家伙我可真的会倒下去。



「我知道了~那我也点一些东西吃吧!」



「小姐~」她于是非常有精神地招呼了店员。这个女生的外表看起来像是个高中生,全名是贯井未早,一般都以贯井称呼。



她跟我是从高中开始结下这段孽缘,我们相处的模式从以前就是这般充满闹剧喜感。粗略地形容起来,她是个既活泼又开朗,个性表里如一的没用女生,就连说谎这点小事也办不到。换句话说,她是能够百分之百发挥「善良」这个词汇意涵的人,跟她应付叫人感到非常棘手。







这间餐厅最便宜的餐点是潜水艇三明治。相反地,最贵的则是一点也不好吃的鸭肝。尽管对于店家来说利润最高的商品是酒精类饮料,但我还是决定只点些吃的东西果腹。



「咦?这么说,雾栖从上礼拜开始就没有回家啰?」



眼前这个大口大口咀嚼吞咽着鹅肝的暴发户少女,贯井未早,时年十九。想要的东西就要,想吃的东西就吃,是个无法按耐内心欲望的典型现代青少年……肥死吧!



「对,她出门了。听她说是某位千金小姐被恶魔附身,然后要保护那位小姐所以到长野郊区的某处去了。」



其实听她口中叙述那位千金被恶魔附身的症状,很像只是假性的案例。她拿这个借口离家是想给家里的人好看吗?还是单纯想打发时间?虽然要配合她演这场戏实在叫人受不了,但是这个患者最好还是以假性案例作收就好。



「其实我是想要跟她一起去的。不过曾经住进精神病院的人根本不可能离开这里到其他的县市去,所以雾栖就把我留下来,自己一个人去玩去了。」



毕竟我可不想被户马大姐拿枪射杀,所以这种爽差就只好交给这位伙伴来处理了。



「啊,喂!贯井,你是很能喝吗?」



她豪气地饮干了一杯红酒。整壶酒器没两下就快要空掉了。



「我很会喝哦~不过学长你真是有够无聊!恶魔附身的事情就不要再讲了,怎么说呢!你如果不换个开朗一点的话题,我就吐给你看哦!」



吓死人了!别问我什么东西这么可怕,这家伙可是个从下通牒到行动,转换只需要几秒钟的怪物!从她说要吐了的那一刻开始,三秒之后就是不堪入目的光景。



「等一下!不要吐,贯井!如果被这间餐厅当成拒绝往来户的话,我们能去的地方就只剩下附近那间家庭式餐厅而已了!」



「那就请你说些比较开朗的话题。学长,自从你出院之后永远都是聊不完的恶魔附身,真是无聊透顶!我们要不要多聊一些未成年男女该聊的话题呢?」



呜!我真的还就是一个这么无聊的男人……不过原谅我吧,贯井。那个开朗的话题已经销售一空,好久没有补货了。



「你不要奢求这么多好不好!再说那些脑袋出问题的火星人八卦不是现在正热吗?你是在不满什么?」



「恩恩……因为呀,那些恶魔不是会针对内心压抑的人们下手吗?这样的话,我也有可能会成为恶魔附身的对象不是?耳边一直听一些阴沉的话题就会让我变的郁闷,然后就会被恶魔附身啦!」



「不可能。」



要是这家伙成为恶魔附身的对象,那这个世界就结束了。



「啊呜呜,真是过分~竟然直接就这么回答!所在学长,你就这只有这个部分跟以前一点都没有变~」



她一边缩起身子,默默地摊开菜单。这家伙的营养摄取量整整是我的五倍。你干脆就肥成鲸鱼一般的大小算了!



「……我说你呀,我正凄惨地用潜水艇三明治果腹,而你竟然大剌剌地在我面前大吃特吃。你是怎样?患了暴食症不成?」



「咦?学长很饿吗?」



「很饿,我今天一整天就只吃了这个东西。就算回家去,冰箱里面一样是连一棵高丽菜都没有。」



她的动作停下来了,贯井皱着眉鼓起脸颊开始陷入沉思。



「……请恕我敏锐地推断学长你的想法,你的意思是……『你很想再多吃一点,可是没有钱』吗?」



「差那么一点。不是想再吃一点,是想要一口气吃到饱。」



「原来是这样啊,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依照学长的表现决定要不要满足你的想法,也就是说,我可以请你吃饭,但是你要答应跟我交往~」



「抱歉,让我就这么饿死吧!」



「真是气死人!学长这种说法是什么意思?我可是比你小一岁,既可爱又有才华的女生哦!这不是稳赚不赔的交易吗?」



「一点也不,投资报酬率一点也不划算。」



「学长竟然一本正经地这样讲。唉……我又被甩了。而且对象还是冷酷无情的所在学长。不过算了,我就是被学长这套吃得死死的。小姐——我要双分漂浮冰淇淋!」



贯井夸张地朝店员挥了挥手。没过多久,一个装了香瓜漂浮冰淇淋的圆桶状啤酒杯便送了上来,是那种插了两支吸管的情侣用餐点。



「今天就算我输了。为了对于学长的顽强的抵抗表示敬意,今天我请客,你吃吧,不用客气。」



……乱了,一切都乱了。贯井先不说,认真送上这种餐点上来的这间店真是乱来得离谱。不对,从店名看起来这间店本来就不正经。



「贯井,我说你呀,明明知道我不喜欢这种没有酒精的甜水吧,这怎么能喝……」



「唉呀,有这么回事吗?真是没办法……那么我就将就一下,把这个超大蛋包饭分你一半一起吃。」



「不干。拜托你,那种两人分一餐食物的想法就省省。把一种食物分成两半是一种很不正长的行为。我从以前就不喜欢这样,跟别人一起分一颗白煮蛋这种事情,比起半吊子的恐怖故事更让人觉得恶心。」



「咦?可是学长之前有做过类似的事情耶。」



糟糕!我该不会又是在白天的时候搞出什么鬼事了吧?



「你不记得了吗?就是那次呀!我不是有一位姓扶桑的朋友吗?有一天我们一起到她家里去玩,结果我们带去送他们的哈密瓜没有吃,回家的时候我们就亲密地一起把它分掉了。那天学长把那颗哈密瓜砸到电线杆上把它打破,然后不发一语就把哈密瓜分给我一起吃。啊~那种浪漫的青春真叫人回味……那个时候的学长可是比现在还要讨人喜欢呢!」



我不记得,这段记忆非常干净地被我遗忘了。我试着在脑中找寻这段回忆而闭上眼睛。然而,意识却发出滋滋的声音闪过了一阵杂讯。



若说是贯井的朋友,那么应该是个女生啰?



礼物、探访、对方没有收下的水果……每当我思索着任何想不起的记忆,内心总会浮现一股令人感到不快的感受。



「唉呀?学长,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哦?」



「因为没有摄取足够的营养啦。不过贯井,你说的那件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什么时候?大概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吧!」



啊——那为什么我会想不起来就可以理解了。四年前发生的事如果不是印象特别深刻的,我就会全都不记得。尽管跟贯井分一颗哈密瓜这件事情让人觉得很可怕,但怎么说也是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对那种年纪的小鬼头来说,分享这种行为就各方面而言,都会觉得相当有趣。



比起这个,还是先吃饭再说。毕竟我只剩下一只右手,吃东西的速度已经会比别人慢上一截了。对面的贯井带着一脸苦涩的表情吞饮着那杯巨大的漂浮冰淇淋,真是自作自受。不过在她喝完之前,也有一段时间可以让她安静一阵子了。



「阿,对了——学长,学长!我买了一只新手机哦!」



没让我如愿……不知道她是不是生性耐不住一分钟以上的沉默,她拿出了一只全新的橘色手机摆到我的面前。这已经是这个女人今年换过的第四部手机了。



「……很好看吗?那闪闪发光的橘色是怎样?你的兴趣会不会太特立独行了一点?」



「是这样吗?我觉得它很醒目,很可爱啊!学长不喜欢这种设计?」



「大概是吧!毕竟这种颜色叫人非常难以亲近。不过,算了……跟你倒是还挺搭调的。」



「咦?学长这是在称赞我妈?」



「是啊!对于贯井来说这只手机挑的相当好。这么显眼的东西就算不见了也可以马上找回来。」



她砰地垂下头。不过话说回来,尽管那东西的颜色是有点太显眼,其实还是相当可爱。像那样的廉价品大概会成为她的最爱之一,爱不释手地每天带着吧!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属于阴沉典型的学长再怎么说也不会了解暖色系的好处。不过我电话号码换过了,请你记得存到手机里面。那我打过去啰!」



「好啦,之后我会再把它整理过。不过这样一来,你之前那只手机就丢掉了吗?」



我一边吃着桌上的食物,一边开口问她。视线低头落在桌上,意识则集中在手掌心的潜水艇三明治上。吃东西,吃东西。



「手机留下来,不过门号办解约。我有个用手机堆叠成一只机器人的梦想,所以正在搜集手机,如果学长要换手机的话,旧的可以给我吗?就像男生毕业时被女生要走第二颗扣子一样,充满青涩酸甜的味道~」



「嗯,我记得的话就给你。」



反正我对旧手机也没什么留恋。手上这只也已经是四年前的古董了。



「太棒了~那人家也回送一个礼物给这位个性无趣的学长!是个让普通的食物也会变的好吃的东西哦!」



不知道她究竟在高兴什么,双手像弹簧一般兴奋地举起那支橘色的手机。看她的声音跟动作,好象是去了哪个留言版正在下载图片的样子。



「学长准备好了吗?那你看好啰!」



我探头望向她手机上的液晶荧幕,其实我也蛮配合的嘛。



图片经由确认键开始播放影像。



第一秒……我好像在哪里看过那个夜景。



第二秒……尖锐的狗叫声汪汪地传入我的耳里。



第三秒……看起来像是破旧皮球的肉弹不倒翁登场。



第四秒……肉弹不倒翁将那只狗的头捏爆。



第五秒……狗的肠子被肉弹不倒翁胡乱抽了出来。



播放停止,影像静止在令人做呕的画面。



我为此而屏住了呼吸。



「呜——吓到我了。拿这种东西来当做辣椒之类的香料还真是不得了呢……好痛——」



「笨蛋!吃饭的时候不要让我看这种东西!」



这女人是想让我肚子里面仅有的一点养分都全吐出来吗?



「怎么这样……刚刚那个东西不合学长的胃口吗?」



「废话。你太沉迷于网络了啦!我说你呀,平凡的老百姓不要随便接触这种吓死人的鬼东西。不过……你刚刚那个档案是从哪个恶心的网站载下来的啊?」



「什、什么恶心!重点部位不都用马赛克之类的东西遮起来看不见了吗?你看!这个满脸横肉的不倒翁身体太大了,把狗都挡住了不不是?」



问题不在那里啦!那个影像静止了却依然继续播放怪声音的手机,赶快收起来。



「哼,亏人家还想说这个档案也许对学长有用,才特地打到讨厌的地方下载的说……连这个都打动不了学长,你太难取悦了啦!」



贯井不情不愿地收起了那只橘色的手机。眼前这只令人难以理解的生物,虽然讨厌鬼故事之类的东西,却对这种出现尸体的内容一点也不为所动,果然终究还是一头怪兽。



「不过其实学长还是很在意吧?刚刚那个影像可是偷偷拍下了被人说是恶魔附身的家伙哦!」



「啥?你说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什么被人说是恶魔附身的家伙?」



「学长,那个人把狗抓起来杀了之后吃掉了哦!你没有听说过吗?真奇怪,最近这两三天不论到哪个聊天室都会有人提到他的名字。大家都叫他「有绪」,你完全不知道吗?」



「没有,第一次听说。你可以讲得详细一点吗?」



贯井于是对这件事情做了简短的说明。



大约一个月前,有个身份不明的怪客把狗偷走然后杀掉。据说事后有目击者告诉大家那个人是被恶魔附身了,而且还帮他取了绰号。于是大家都把这个被恶魔附身的屠狗贼叫做「有绪」。



我查阅了口袋中的手册。啊——糟糕!我好象有跟那家伙见过面!这件事要是被户马大姐知道她会怎么整我……好可怕……



「多谢你拉!贯井。这个情报对我超有用的!这些事情以后如果你都在晚上告诉我,那对我会更有帮助!」



「这种事情对你有什么样的帮助?」



「这可是攸关你性命的事情,所以说,你以后白天都不要找我。如果不希望被我爽约的话就不要用电话约我,用传简讯跟我约时间。另外,刚刚那个影像再多让我看一次。」



「好是好,不过其实这个档案在哪里都抓得到。学长回家看会比较清楚哦!」



不过我现在要看,反正内容都一样。



「……太暗了,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看来是偶然经过现场的家伙偷偷拍下来的,不过这是怎样?手机进步的速度还真是吓死人不偿命……」



这个结果对于突发性的犯罪简直就可以说是克星吧。电话、录影,甚至透过网络寻找资料,「大陆中的孤岛」这个词汇差不多也真要就此失去存在的意义了。



「不对,不是偶然经过的。录影的人好象一开始就是冲着有绪来的。他公布这段影像的是,还留言说是为了让大家认识这个传说中的恶魔附身者,要大家一起抓他。」



「……那他还真是个鸡婆的家伙。就算是抓到了那个神经病,也没有人会拿报酬出来给他呀。」



「不是这样!大家根本不在乎什么报酬或正义感这回事,只是对于这个谣言感到有趣,所以就都过来凑热闹而已!」



什么呀!不过就只是有了一个明显的目标,所以大家都把他当成了箭靶而已。



「哦?贯井讨厌这种事情吗?」



「讨厌!像这种缺乏信念支持的娱乐只是一种堕落而已!」



这家伙难得讲出一句让人难以理解的言论。贯井是一个富有正义感的人,所以对这种漫无目的而自甘堕落的风气她十分厌恶。今天晚上就送她回家,当作是奖励她这种值得赞赏的态度吧!







「学长,学长!结果恶魔附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虽然大家都说那是一种忧郁症,可是变得忧郁之后真的就会去屠杀小狗吗?」



我们置身没有人影的深夜街道,贯井放声的提问在四周引起了回声。



她居住的公寓就在我们对面的工厂边缘。那本来是作为面包工厂的女子宿舍之用,似乎房租因此而格外地低廉。不过她会挑到那边的房子并不是基于金钱的考量,而是距离大学比较近。



「学长是这方面的专家不是?给我一个具有学理依据的理由啦!我想知道什么恶魔附身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算问爸爸,他也只回答是一种精神病就把我打发走了!」



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被自己的的父亲忽视而感到不悦,或是对于恶魔附身这种不负责任的流言难以接受。对于恶魔附身的知识只停留在传闻程度的贯井,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对我提出了十分认真的质问。不过其实就连我也不知道答案。



「不知道,这个问题你留着下次问问那个可以回答你的人吧!」



「是说海江吗?那先不管海江会怎么回答,请学长先告诉我你的对于恶魔附身这种症状的想法,例如说人们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突然得了忧郁症之类?」



「你不要借酒装疯来捣蛋。嗯……该怎么说呢?你想想看,人们不是偶尔都会遇到那种令人厌恶的气氛吗?像是不吉利的预感,或是忽然感觉到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存在之类的……一般大众所认知的恶魔附身,原因就是来自于这样的环境。」



「嗯嗯……令人不悦的气氛吗?或者说是不顺利的状况,或是像我跟学长现在这样带有杀气的气氛……是这样吗?」



「不对,是那个环境的氛围本身就让人觉得厌恶。像瘴气弥漫的状况之类的,其实就连我们走在街上的时候都偶尔会遇到。大概就是那种空气中带有一股若有似无的不安定感……在我们没有留意的状况,经过之后就会忽然觉得郁闷,毫无来由地心情就毛躁了起来。」



「……啥?你是说那个……不知所云的气氛就是恶魔附身的原因吗?这么说,跟所在学长和海江吵架的时候那种心浮气躁的状况不一样啰?」



「不一样。其实我跟那家伙常常都是这么毛躁,还有……」



依照我刚刚的说法,那间地下室里面完全没有使恶魔附身的要素。



那里的气氛美丽得过分,因为完全与外界隔绝,一点浊气渗透进来的疑虑都没有。以前我也曾经对海江说过那是非常美丽的环境,然而海江却笑着否定了。



「因为没有浊气就说那很美丽,这样的想法是有瑕疵的。我生存的空间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大小,它只是个完全没有经历过肮脏与丑陋的事物,纯粹只是『干净』的世界而已。那种『干净』并不叫作『美』,只是一种虚无罢了。」



……人类,只有在同时拥有高洁与肮脏的心灵时,才具有能够独挡一面的身份。如果有人只是单纯地拥有清纯的一面,那么就算他如何美丽,那也都只能说是非人的「异类」而已。



「学长,你怎么了?你的表情好可怕哦……是我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吗?」



「没有,那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用在意,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我牵着这个醉鬼的手,横越一栋规模庞大的建筑物。然而无论我们走多远,眼前始终是为一片厂房林立的景象所占据。在这个一切土地的所有权归农庄的地区,工厂建筑群嚣张地大举侵占。从空中鸟瞰这块土地,大概会有看到一片军事用地的感觉。



说着说着——



一座风格迥异的厂房出现在我们的眼前。它呈现一股与其他冰冷冷的建筑截然不同的印象。外墙上的陈旧污垢与铁质栅栏,生锈的模样让我联想到了「死亡」。那是一座正步入废弃边缘的工厂。



「贯井,你以前就看过那边那座厂房吗?」



「咦?哦~那是养鸡场。不过今年春天的时候废弃不用了。」



「在工厂林立的地方有养鸡场?你是用了什么隐喻的词汇吗?」



「没有啦!真的是养鸡场。旁边有面包工厂,再走进去可以看到麦田,就环境上的关联性来说,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座养鸡厂是在之前那个病毒流行起来的时候倒闭的,然后现在要改成罐头工厂了。」



「罐头工厂?可是那个厂房看起来不是已经荒废得很厉害了吗?」



「荒废了啊~因为都没有一个工人在里面工作嘛!他们似乎是有要把养鸡场改建成罐头工厂的打算,不过资金调度方面出了问题,所以就一直这个样子了。听说经营养鸡场的那家人全部都上吊自杀了,现在还在找承租的金主。」



「真是辛酸的故事呀……不过贯井,刚刚那个影像,你知道它是在哪里拍摄下来的吗?毕竟拍摄的人是基于有趣的心理而公开的,他另外有写上摄影的地点吗?」



「嗯~是这么说没错啦~不过那个已经是复制再复制,转帖再转帖的东西了,已经没有人知道公布那个影像的人究竟是谁了。一方面也没有人在意摄影地点到底在哪里,大家全都把那东西当做八卦在看。」



「这样啊!那你记不记得自己有在哪里看过那个地方的景象?」



「没有耶!就算是支仓市也是很大的。况且我也不常会钻到小巷子里的商店里面。学长你呢?没有看过吗?」



「…………」



脑袋里涌上一股疼痛的感受。一般来说,如果住在那附近的人应该会留意到吧?那个地方……







我与贯井在她居住的公寓前分手。原本女子宿舍遗留下来的习惯,那间出租公寓也同样订定了男宾止步的规定。不晓得她是不是酒还没醒的关系,脸上的表情整个纠结在一起。



「你没问题吧?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就回房休息去。」



「呜~没有不舒服啦!学长已经好久没有送我回家了,我可能会就这么高兴得睡不着觉,或者该说是高兴得就要死掉了。」



白担心她了。



「好啦、好啦,你就去死吧!我走了,不要熬夜哦!」



「好的,学长!明天也一起吃晚餐吧~」



我目送着她进了房间之后才起步离开。



接下来,回家之前先绕道去一个地方。



■■■



干城水产支仓第二工厂。



这就是眼前这座被废弃的罐头工厂的名称。当然,与其说是被废弃了,倒不如说是根本就还没开始启用。不过是座在准备阶段便遭到弃置的废墟罢了。建筑物一二楼的厂房里面宛如一个什么都没装的箱子般,呈现出一片空荡荡的寂寥景象。无论是过去养鸡场所遗留下来的景象,还是新工厂大量生产锡铁罐的机器都没有出现在这个空间之中。



比较奇怪的是三楼的工厂办公室,室内的窗子被用胶合板还是什么东西之类的板子从内部整个密封了起来,墙上的污渍还有屋子里面的空气,表现出一副完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氛围。整个房间俨然像是一个封闭了什么秽物的罐头般。



虽然办公室正面的大门上了锁,但是因为后门坏了,让我可以轻松来到这个空间里面,整个昏暗的空间带着微温的热度,由于这种氛围我早就已经习惯,所以进去时根本没有多加理会。我带着喀喀地脚步声走在这栋水泥材质的走廊之中。因为外面的天空被一片乌云所笼罩,窗边的细缝之中没有透出半点光芒。视线一寸之外的一切全都呈现一片黑暗,我连走廊的轮廓都完全无法掌握。然而我却满不在乎地持续前进,那大概是因为……我的脑子中残留着这栋建筑物的记忆使然吧!



——健全的心智只依附在健全的肉体身上。



这句话虽然可恶,但是这么说其实也有它无可否认的合理之处。至少站在我的立场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两年前,从我失去了左手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再也无法感受到任何事物对我的「威胁性」。



精神与肉体是相仿的,所以一旦肉体一部分呈现残缺的状况,在情感上也会出现某个部分的缺陷吧!于是我失去左臂的同时,心中一部分情绪也就这么不可思议地消逝。



……如果要寻找类似的比喻,也许我们可以假定某人因为意外而失去了耳朵。这假设中的受害者就算事后伤口愈合了,但是他的耳朵依旧不可能找得回来。从此以后,他听到别人对他口出伤害性的言论,情绪便会比起以往都要来得激动。对于这样的情形,我们能不能说他其实并非是因为意外而变的偏执,而是这场意外让他在失去耳朵的同时,也失去了「信赖」这份情感呢?当我们失去了部分的肉体时,我们能否断定自己的灵魂不会也因此受损?至少眼前石杖所在的这个例子,为这个问题做了肯定的佐证。



肉体方面的损害越大,其精神方面的缺损状况也就越深。失去了一只左手对我的影响,便是将我体内那个让我变得识相的部分——「对于外在威胁的感受性」抽离得一干二净。说的直接一点,就是它让我变得「完全不会对任何事物感到恐惧」。不过这么说并不是指我从此失去了「恐惧」这样的情绪,我本身觉得害怕的东西还是会让我感到害怕。或许应该换个比较正确的形容方式,就是我失去了「作为动物的本能」——面对危险的状况没有办法经由恐惧的判断而抽身,借以达到自我保护的能力。



海江说这样会有一个好处,就是会让大多数的动物对我投以好感。至于原因,他似乎是说我的警戒心变得薄弱的关系。但是,如果因此而让我跟狗啦、鲨鱼啦,或是毒蛇之类的动物变得亲近,我可是一点都不会因此而感到高兴。就算我再怎么感受不到外在事物对我的威胁性,但是我害怕的东西终究还是会觉得害怕。然后他又说,这个部分会让动物们对我更有好感,这又是哪里来的歪理?



哔、哔、哔。我在手机上设定的闹钟铃声被眼前这片漆黑的光景所吞噬了。



「好了,时间到了。回家去吧。」



作为一个人,绝对有必须要知道什么时候该收手。我会来到这间工厂单纯只是因为一时兴起的原因,缺乏警戒心的人会因为一点小小的兴致而行动。人类这种动物,一旦没有了「不妙哦」、「适可而止吧」、「危险」等等这类告诫自己的警讯,便会笔直地朝向死亡前进。因此一旦缺乏这样的感情作为何时收手的依据,那就必须寻找确实的方法作为自己行动的准则。今晚我为自己设下的规则就是五分钟,我要求自己进来之后一旦超过了这个时间限制,无论看到了什么都必须回头。



我安然地离开了漆黑的厂房,转身背对这栋废弃的建筑动身离去。



尽管我心里明白要是就这么放任这座厂房继续荒废,肯定会有新的鬼故事产生。但是我可不要为了一时兴起而在长草堆中徘徊被毒蛇咬到。虽说如果这么想的话别来就好了,但是我就是因为按耐不住这份兴致,所以才给自己设下这样的规定嘛。



「算了,反正这里本来就是个到处都是鬼故事的城市。就算冒出了一栋两栋住着肉鸡怪物的大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错,这种故事真是多得不胜枚举,像是在洋房中惨遭杀害的一家人啦,奔驰在地下铁轨中的人力板车啦,还有什么妄想之地等等。一两个怪谈成形前的征兆,就算不管它我也不会遭天谴。唯一比较让人担心的是贯井或是我认识的人身边有什么灵异现象发生。不过这种事也只要明天一早给他们一些忠告就可以了事。



回家去吧!我可不想跟之前提到的那个恶魔附身案件有什么牵连。一旦涉入,我就会不觉让自己揽上一股责任感,也会看到不想看的犯罪行为。我光是要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就已经分身乏术了,没有多余的精力插手其他事情。我的正义感顶多只有随手帮发臭的垃圾桶盖上盖子的程度,并没有帮他人分担压力的器量。不管怎么说,我可是个只有一只手臂,脑袋瓜又不好的人。对于一个没有办法变得强悍的弱小动物来说,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要插手自己没有必要接近的事物。毕竟大家都知道,如果碰到了麻烦,任谁都不会来帮助你。



2\easter



一切的开始都是因为我没有办法找到合用的义肢。



对于我左肩上没有外伤,没有后遗症的状况,在分析上得不到结果。所有的专家都说我的左肩仿佛生来就是这个样子,这也是我的左肩排斥各种义肢的原因。



没错,并不是义肢不能用,而是我的左肩排斥这些东西。



不只是那些借由粗略的肌肉运动就可以夹住东西或放开的义肢,就连依照手臂形状仿制的义肢也不合用。实际的情况相当矛盾,一旦我装上了义肢之后,已经不在肩上的左臂便会感到疼痛。



医生说这是精神方面的后遗症。他说我在下意识中依旧否定了现在的自己,不愿意承认自己失去左臂的模样。还说什么一旦我装上了义肢,自己的意识便不得不认同已经失去左臂的这个现实,于是我的灵魂便以疼痛作为抗拒义肢的表现。原来如此,他说得煞有其事,再加上了合理的理论后让我也没有办法不接受了。然而,不管我的意识是否接受这样的事实,义肢对我而言还是必要的。失去左臂让我处理许多重要的事情时显得相当不便,再加上没有办法看到自己的双手,这两个问题都让我显得浮躁不安。



在我住院的时候我试遍了医院里面所有的义肢。义肢之于左肩的适应性似乎会因为构成的材质不同而产生个体差异,这些差异让我在装上不同的义肢时会产生各式各样的痛楚。其中像是的义肢有些会让我产生剧烈的疼痛,有些会让我恶心想吐,甚至有些让我在装上去的时候整个人晕厥过去。不过既然如此「只要耐着性子去找,总会找到合用的义肢」——我抱持着这样的想法不死心地四处寻找合用的左臂代用品,最后,我便来到了迦辽海江的地下。他看了看我然后如是说道。



「嗯~你的左臂是被其他东西给占据了哦!」



然后他拿出了一只「世界上唯一可以让我使用」的义肢给我看。



「你的左手只是不见了,但是其实它现在依旧还是连接在你的身上。只要你那只断掉的左臂没有完全消失,新的义肢就怎么也装不上去。」



海江的意思是说,尽管我的肉体上那只左臂已经不存在了,但是我却依然意识到它还连接在我的身上。



「因为你对你失去的左手一点留恋也没有不是吗?」



这个说法切中了此刻我的心境。我在失去了左臂之后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指摘,让我在精神上留下了创伤。没错,我完全没有想要取会那只左臂的意念。对我来说,那只左臂从一开始就仿佛不存在。所以——尽管我在肉体上失去了左臂,然而「一开始就不存在」的这个形式却始终没有任何改变。



「你的左手依然存在于你的意识之中。普通的义肢对你而言就好像要在你体内穿上一件衣服一样。那当然会造成不舒服的现象,甚至会因此而晕过去。」



没错,尽管肉体上失去了左臂,但是我却依旧感觉得到它的存在。



若要用抽象而极端的方式加以形容,一旦我闭上眼睛,此刻我依然可以在脑中辨识出左手的存在,甚至指挥它的动作,捏握摆动。当然这只是我的错觉。一旦无形的意识失去了与它成对的有形物质。那么即便无形的意识有任何举动,有形的物质也不可能相对作出回应。



无形的意识所能触碰的东西只限于同质的存在,属于没有形式的接触。因此无形的左手虽然无法抓住有形的物体,但是因为它不具实体的特质,所以会与其他同质的存在之间产生混淆的状况。对此海江如是说——



「不过啊——由意识所虚构的触觉是滋生同质性怪物的温床。石丈所在,你真是太棒了!你的左手是理想的恶魔——」



那个可恶的小鬼口出惊人言论到底是意味着什么意思……







翌日早晨,十月十日,天空罩上了一片厚厚的云层。根据天气预报,今天的天气似乎会跟昨天一样。



我换了衣服之后前往位在郊外的森林。那个少爷相当贪睡,所以我只要十点之前到达他所在的地下室即可。现在还没到九点,只要没有其他的外务介入,我可以悠闲地赶上平时上工的时间。



我离开了住宅区正要往郊外走去。我打电话联络贯井,没接。那家伙还在睡觉吗?电话转接到了语音信箱:「请在哔一声之后留下您的留言还有爱意!感激不尽~」她是白痴啊!



「喂喂,我是石杖。为了安全起见,我想提醒你关于那个有绪的事情。因为你这家伙拥有优异的被害者体质,所以最好不要跟他有太多的牵连!还有,那个语音信箱的答铃会伤害留言者的脑细胞,赶快换掉。」



我为昨晚的事情多做了一份预防措施,然后步出了宛如各式木板并排罗列的住宅区。



视线所到之处是一片坡度和缓的丘陵地,还有丘陵地上面一望无际的稻田。它和一条车流量极少,却宽阔得毫无意义的县道组织成了眼前这副田园风光。这相同的光景,在二十年间完全没有改变过。



「——呃。」



前方出现了与这片祥和的景象相互矛盾的人群,除此之外还有两辆警用巡逻车、一辆救护车,还有穷人望尘莫及的亮红色VOLVO。妈妈咪啊,那是S40系列的车款呢!一群不太想看到的团队,还有另一个对象,她让我心中同时交杂着想见与否的矛盾心理,这些人全都一起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反射性转身冲出去。我离开道路来到一旁的草丛中藏着身子,探头窥视眼前这群不速之客。



该不会是这附近发生了什么骚动吧!不过就这样的情形而言,到场的人数也太过于稀少、甚至看不到任何一位穿着类似鉴识人员的身影……看来这个案件似乎已经处理完毕了,众人也开始进行撤收作业。只要我在这里多躲一会儿,他们马上就会走——到我这里来吗,可恶……



靠在VOLVO车身上的那位大姊用下颚对着两名警员轻轻地比划了一下,他们随即带着凶恶的面孔,也不顾我的意愿便把我抓住,直接拖到了VOLVO前面。我在「砰!」的一声之中被他们放下,此刻所谓的人权这回事一点也不存在。



「所在君,辛苦你陪同出席啦!」



真不愧是户马大姐,我这样也算是陪同出席呀!



「好了,你们可以先撤收回去了。我还有事情要跟这个小男生说。」



板着脸的两位警员于是向眼前这位大姐行礼,随后便动作迅速地转身偕同一群人离去。这一片依旧祥和的景象之中只剩下一辆VOLVO,黑色套装的大姐,还有我。



眼前这位看起来非常明显不是警员身份叫做户马的美女,是个两年来负责照顾我的冷血动物。我私下觉得最适合她的昵称是「马的大姐」。



「喂,那边的人渣,你打算就这样赖在地上不起来吗?」



马的大姐丢下一句轻蔑的嘲讽。平常就算她没有那个意思,我也得要承受一顿咄咄逼人的言语攻击,今天这样算是手下留情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接受别人对她开玩笑,某天我把「马的大姐」这样的称呼挂在嘴上,结果换来一阵叫人不寒而栗的拷问。基于这个缘故,「马的大姐」这个可爱的昵称我便从此以后只留在心里面使用……



「早安,我本来想要藏起来不让你们发现的。可是,结果不要两下子就被你们找出来了……哎,户马大姐从早上眼光就是这么敏锐呢……」



「所在,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立场?一头显眼的白发加上独臂的小鬼,一公里以外就可以辨认得出来了。真是的,你不要在别人看得到的地方作出这种可疑的举动行不行?就凭你的经历可是会被带到拘留所好好加以盘问一番的。如果刚刚就这么放了你,在场的群众可不会善罢甘休呢!」



「咦?这么说刚刚把我拖过来的举动,是在替我解围吗?」



「废话,我可是你的监护人,怎么可以让你被莫名其妙的理由带到拘留所去?拜托你,人渣就要像个人渣乖乖待在屋子里面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户马大姐终究是户马大姐,个性冷漠且容姿出众,就连坐进一旁红色私用车的动作也同样让她散发出别具特色的魅力。她是个堂堂的公安特务,支仓市内能够向她提出意见的人大概就只有督察长一个人了,所以户马大姐在支仓市可以说是无敌的人物。附带一提,督察长指得是支仓市的警察署署长,而在户马大姐在警察署内的地位大概是巡佐,所以她可以像刚刚一样用下巴指挥警员。



户马大姐还没满三十岁就得到了这样的地位,今后大概也会一帆风顺地踏上精英之路吧!但是她似乎还是对于现在的自己有所不满。户马大姐的晋升意志是常人的十倍,换算起来就是我的一千倍……真是个背离人道的家伙。除此之外,她还是个专门欺负弱者的虐待狂。



「——我说你呀!不要再摆出那种一副吃过人的脸了,你那张脸简直就像是被动物园里的动物狠狠嘲笑过一般,看了就让人觉得不愉快。」



「请你不要对别人的容貌有意见好不好,比起这个,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因为这边是我上工时必经的路线,所以对这个有点在意。」



「你还问什么事情,有我到场的话永远都只有一种可能吧!刚刚他们把一位带有初期病症的患者带回去看管了。原本是让他在自家里面疗养的,但是他今天一早溜出来了。对方的双亲打电话通报,所以我们就在这里抓到了他。」



说带回去看管是讲得好听,但是其实他们都会用蛮力强行实施看管「类激化物质异常症候群」患者——也就是俗称恶魔附身的患者,户马的真正的职务就是负责执行这类实务的保安机关监护人。一般社会上对于这个保安机关的称呼方式为「为了恶魔附身事件而成立的灵柩科」,这个机构对于被恶魔附身的人来说是宛如现代神父一般的救赎,不过这种说法得要撇除他们完全不考虑人权问题方面的考量才能得出来的结果。



「是哦!你大清早就这么忙碌,户马大姐?」



「是啊,忙翻了。这个案例根本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应该是警察的工作。刚刚那个孩子其实单纯只是精神病而已,跟恶魔附身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语中带有不悦的情绪。虽然一般大众都管恶魔附身这种状况叫做新型态的忧郁症。然而人们一旦见过真正的「恶魔附身」,对于其中的真伪就可以一目了然。



真正被恶魔附身的症状,重度的患者不只是精神层面会出现异常,就连生理方面也会产生变化。所以说这种病态并非只是精神层面的创伤,就连肉体也会造成病变。不过知道这种差异的,就只有实际接触过真实案例的关系人。像是恶魔附身的患者、被这些患者袭击的对象,还有看管恶魔附身患者的看护人等等而已。至于户马小姐则是属于这群关系人中占有最大比例的看护者机构其中的一员。所以关系到恶魔附身的详细情形她比我要来得清楚多了。



「单纯的精神病……像这种宣称自己是恶魔附身的一般精神病患者数量正在增加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