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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野兔>与<猎人>(2 / 2)


朱莉提心吊胆地叫道。



没有人回答。



于是,一弥问。



“发生什么事了吗?”



楼梯依然一片死寂。



一弥和朱莉又对视了一眼。



紧接着,他们俩也跑上了楼梯。当他们来到微暗的休息平台处时,那里出现的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的东西。



那里……



奈德脸朝下趴在那里,死了。



一弥惊叫了一声,朝奈德奔去。



尸体的脚朝着一弥他们的方向。右手被压在身体底下,左手朝着一弥他们,以掌心紧贴着腰际,立正似的姿势躺着。



一弥拿起他的左手,确认脉搏。



奈德的脉搏完全停止了。



(为什么!?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机关吗?这里设置了某种机关吗?到底……)



“……久、城。”



维多利加用低沉嘶哑的声音叫一弥。一弥回头,只见她正以少有的,从心底担心的僵硬表情低头看着他。



“什么事……?”



“过来,久城。”



“可是,他死了。我必须查查是因为什么机关,发生了什么事……”



“不用管了,过来,久城。”



维多利加顽固地坚持说。



听到她的语气,一弥有点生气。



“维多利加,你任性也该适可而止……”



“我害怕。拜托了,到我身边来……求你了,久城。”



一弥——愣住了。



他单膝跪在地板上,呆呆地抬头看着维多利加。



她一如既往用不置可否的表情看着自己。仿佛在说“快点,快站起来。”刚才她所说的话……因为害怕要自己待在她身边,哈?这根本不像是维多利加会说的话。



一弥犹豫了,随后他想,维多利加是在说谎。



(她会害怕?说谎。而且,她不可能会说出“求求你”之类的话。)



一弥突然明白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维多利加想让我走开。想让我离这……奈德的尸体远些!)



一弥站起身,慢慢地回到了维多利加的身边。



这时,他不经意看了看一旁,朱莉僵在那里。双手捂着嘴,双眼瞪得很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小声说道。



“一样。一样。这、和当时一模一样……!怎么回事!?”



一弥虽然也很在意朱莉,但还是先问维多利加。



“……怎么了啊?”



“听好,久城。”



维多利加的声音带着紧张。



“我们三人跑过这层楼梯,再往上走,躲起来。最好找些武器。船里应该有。”



“什……?”



维多利加露出了严肃的表情,随后……说出了奇怪的话:



“我们有三个人,对方有一个人。但,两个孩子和一个女人,能否敌得过一个成年男人,实在不能打包票。啊,看来刚才让她丢了枪真是失算了……虽然事到如今后悔也没用了。”



朱莉也小声问道:



“你什么意思?怎么回事?”



维多利加抬起头。



瞪大了翠绿色的眼眸,眼神因为不安而动摇着。



她动了动薄薄的,没有血色的嘴唇,简短地说道:



“我们会被杀。”



“什……?”



一弥正想开口,又把话吞了回去。



他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决定照她的话去做。一弥牵起了呆站着的朱莉,慢慢地从尸体的一侧经过,奔向楼梯的休息平台。



维多利加小声地说。



“……快跑!”



一弥紧紧握住了维多利加的手。



这一层由于已经算比较上层,地上铺着软绵绵的豪华绒毯,设计华丽的洋灯照耀着走廊。一弥他们冲进了就近的房间。那是为一等乘客准备的宽敞的阅览室。明亮的枝型吊灯,豪华书架摆在墙边。他们一边警惕着机关,一边仔细搜寻着书架上、抽屉里和绒毯下面。



一弥从架子上的抽屉里找到了两把金属拳套,套在双手上。他回过头,看到朱莉。她握着大号的裁纸匕首,气喘吁吁。{注:金属拳套,一种戴在五指上,用来增加攻击力的防身武器。其实有点像连在一起的五只戒指…好吧,我在扯——}



朱莉也看了看他。她竖起食指放在嘴唇前,似乎叫他小声点。一弥也点了点头。



——四周一片寂静。



一弥感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砰、砰……渐渐加快了速度。太阳穴也一跳一跳地隐隐作痛。



就这样,几分钟过去了。



什么事都没发生。



一弥和朱莉依然看着彼此,仔细倾听着。然后一弥回头看了看被他护在身后的维多利加。他正想问她“呐,怎么回事……?”



此时——



房间的门无声地打开了。



站在那里的是——。



本该死了的奈德.巴克斯塔。



奈德的右手握着一柄巨大的斧子。



他和刚才判若两人,脸上毫无表情。让人感觉阅览室的气温一下子降低了。



奈德左右看了看,先看到了站在墙边盯着自己的朱莉。他慢慢地向她走近。朱莉挥舞着匕首,对战操着斧子的奈德。她朝一弥喊:



“你们在干吗?快逃啊!赶快去无线室呼救!”



听到她的话,奈德回过头来。



然后,他看着一弥以及他身后的维多利加。



他的眼神黯淡空虚,仿佛只是脸上开着的两个洞而已。



但当那双眼睛看到维多利加时,渐渐开始放出光芒。



“少女。是<野兔>……!”



“哈!?”



“必须抓住<野兔>。因为我是<猎犬>!”



他举起斧子,飞快地冲了过来。



奈德直接冲向了维多利加。一弥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然后拼命朝奈德倒在地上的脑袋打了过去。



虽然体格差了很多,但因为手上戴了金属拳套,一弥的拳头出人意料地发挥了作用。随着“咣”的一声结结实实砸到的手感,奈德脸朝下倒了下去。



——咚!



朱莉也赶了过来。她摸了两下一弥的头。



“干得不错。小男孩!”



“不,是帝国军人的……”



“好好,三儿子是吧?快逃!”



朱莉夺过斧子。三个人逃出房间,合力把放在走廊上的巨大置物架推到了门前挡着。



三人朝着甲板,跑上一点点变得明亮起来的楼梯。



一弥几乎是抱着维多利加小小的身体在跑。维多利加则像看到某种神奇的东西似的,盯着一弥戴在手上,沾上了奈德血迹的金属拳套。



朱莉紧跟在后面,她还是双手拿着斧子,在楼梯上奔跑。朱莉没看一弥,而是朝着小小的维多利加一脸悲怆地问道:



“你怎么会知道的?知道他没死……?”



一弥本想说,现在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但当他看到朱莉异常惨白的脸和无所适从的样子,一弥闭上了嘴。



维多利加微微皱了皱眉。



然后,以一种一如往常,完全不像是身处如此危急关头的声音回答道:



“很简单。是喷涌而出的‘智慧之泉’告诉我的。”



“维多利加,语言化给她听。语言化。”



“嗯……”



维多利加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很简单。你不觉得他倒下的方式很奇怪吗?脸朝下趴着,右手压在身下,似乎不想让人去碰一样。而相反,左手却朝我们这里伸着,根本就是在说,用这只手测脉吧。对不对?”



“这么说来……”



“没有任何防备中了机关而倒下时,怎么可能摆出那种姿势?两只手都伸出来才是最自然的姿势。谁都该察觉到他的样子很奇怪啦。”



“可是,他的脉搏停止了啊。这点我可以确定。”



“就是说啊……”



朱莉小声附和。



她的脸像死人一样泛青,嘴唇也微微颤抖着,然后自言自语似地小声嘀咕道:



“那时候也是……脉搏……的确停止了啊。”



“……那时候?”



“啊,不,没什么。继续说,小侦探。”



维多利加“哼”了一声,似乎很不满意这个称呼。



“暂时让脉搏停止,是可以办到的。”



“怎么做?”



“夹在腋下……把网球。”



一弥和朱莉恍然大悟。



他们互相对视着,眨了几次眼睛。



“原来如此……”



他们想起,奈德一直捏着网球,抛来抛去。只要把那个球夹在左手腋下,紧紧地用手臂夹住……



“脉搏就会暂时停止,这样就可以让取那只手测脉搏的人误以为他已经死了。因为发现了这一点,久城,所以我当时叫你。”



“说‘我害怕,待在我身边’?”



朱莉用嘲笑的口气插嘴道。



维多利加的脸一下子红了,很生气地说。



“那不是真心话。因为我如果不那么说的话,这位帝国军人的三儿子才不会过来。”



“别那么叫我啊。”



“哦?那么叫你帝国军人优秀的三儿子,可以了吧?”



“……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静静地看着虽然互相斗嘴,却半步都没分开,始终走在一起的两人,朱莉的眼里却似乎透出一种寂寞……



3



三人走出甲板。



——天已经亮起来了,炫目的朝阳照耀着潮湿的甲板。夜里如此激烈的暴雨变小了,但依然没有停的意思。海面阴沉,翻滚着恐怖的浪花。



宛如建造在山腰上孤零零的山中小屋一样,无线室静候着三人的到来。甲板变得非常光滑。维多利加几次差点滑倒,每次一弥都会替她捏一把汗。



二人正想进无线室时……



本该随后跟来的朱莉在他们身后发出尖利的惨叫。



“哇啊啊啊啊啊!”



一弥急忙回头,只见一条男人的粗胳膊从后面拉住了朱莉长长的黑发。



——是奈德.巴克斯塔。



朱莉再次发出悲鸣。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奈德.巴克斯塔的双眼充满了血丝,嘴张得很大,脸扭曲成了孩子会在恶梦中看到的邪恶的野兽。朱莉的脖子极力向后弯着,发出近乎死前的哀嚎。手里握着的斧子也滑落到了甲板上。



“维、维多利加,往这里……!”



一弥出于恐惧,硬拉过站着不动的维多利加,在滑漉漉的甲板上一路踉跄着,向前跑去。



打开无线室的门,一弥把维多利加一个人塞进去,拼命想关上门。这时,维多利加伸出小手,拉住一弥。



“维多利加,你待在这里!用无线呼救!”



“久城,你呢……?”



“我必须去对付那家伙,不然他会杀了你的!”



“久城……”



“是我……”



面对步步逼近的<猎犬>奈德,一弥边颤抖边说道:



“是我把你带到这里来的。我有让你平平安安回去的责任。”



“——不是的!”



维多利加用颤抖的声音叫道。



她的眼神非常难受。明明有想说的话,自己却没有能够表达出来它们的话语……仿佛是第一次察觉到这点,维多利加几次张开嘴,却因找不到语言而默默地合上。



许久,维多利加终于找到了语言。



“我说……是我自己想来这里的。是我找到了邀请函,把你……”



“不对,是我的错。”



“你理性点想想,到底责任在哪方?”



“那、那又有什么关系!”



一弥跺了跺脚。似乎在模仿他,维多利加也跺了好几次地板。不久,一弥说道:



“我跟你说,我如果不救你,作为帝国军人的三儿子……”



一弥突然感到这句“帝国军人的三儿子”很像一种束缚。他感到,这样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让维多利加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情的,就像刚才的对话一样无法合上节拍。



“……不,不是,不是这样。”



一弥努力地说出了实话。



“是因为我想救你!”



维多利加的表情僵住了。



看上去很悲伤,但又似乎想说些什么,张着嘴。



一弥用力想关上门。



——维多利加的脸上,至今为止那副冷静地甚至接近嘲讽,刻意装出的贵族特有的冷漠表情消失了。维多利加与世界之间总是格格不入,中间似乎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而现在这种隔阂也烟消云散。她的脸上现在露出的是与她年龄相符,由于不安而动摇的少女的表情。



……一弥用力地推门。



最后只能看见维多利加如同迷途小狗那样不安的绿色眼眸。



“久、久城……”



她以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小声说道:



“久城,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一起回去好吗?我不想一个人回去,久城……!”



一弥闭上了眼睛,“砰”地关上了门。



下一秒,<猎犬>向他扑了过来。



一弥握紧了戴着金属拳套的手,做好了准备。他的脑海中,想起了在那个东洋岛国,哥哥们有时教给自己的徒手拳法。哥哥们很热心,一弥对自己的记忆力也很有信心,也正是因为这点他才被叫做“秀才”的。



一弥挥拳朝奈德的鼻梁狠狠揍去。



奈德正面受了一弥的直拳,稍稍摇晃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掌,从上到下摸了摸自己的脸。当他的手掌慢慢放下时,奈德的脸上浮现出了诡异的笑容,这种笑容让一弥觉得很可怕。为了打倒可怕的东西,他再次更加用力地挥出了拳头。沉闷的声音之后,鼻血从奈德的鼻子流了下来。第二次从上到下摸了摸自己的脸的奈德,手掌上染上了血迹。



看到血的奈德,动了动一边的眉毛……他发怒了。



突然奈德从甲板上跳了起来。仿佛朝一弥的头顶覆盖而来一般落了下来。



一弥一下子被弹开,仰面朝天,后背重重地摔在甲板上。奈德扑了过来,反复殴打着一弥的脸。一弥渐渐失去了知觉。



就像那时一样……一弥想。在那个附近的道场,趴在榻榻米上浑身颤抖的时候。



但是,那时在一旁等待着一弥的,是比一弥强得多的年长的哥哥们。可现在不同,这里是离那个国家很遥远的异国。而且,这里只有一弥与他在这个异国他乡的朋友,那个个子小小的少女两个人。一旦一弥认输,他们两人的性命会在这片土地上轻易被抹去。那样的话,等待他们的只有无情的“The End”。



一弥咬牙忍受着。他看准了奈德的行动慢下来的瞬间,朝上挥出了自己的拳头。奈德的脸上多次中了一弥的拳击。



不可思议的是,一弥并没有脱力。这是为什么呢?他想,然后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最近,他几乎每天都要上下于圣玛格丽特学院图书馆的迷宫楼梯。维多利加曾经嘲笑过一弥,说这是很好的运动……但也许因为这样,不知不觉之间也锻炼出了一些体力吧。



受到一弥的拳击,奈德的头几次都被揍到朝后仰。但无论怎么揍,他还是会固执地扳回来。奈德的脸上都是血迹,成了恶心的红色一团。一弥一次又一次地揍着那张脸。



奈德开始紧紧地掐一弥的脖子。一弥的意识渐渐模糊了。



(不能输……我不能认输!)



然而,脖子被紧紧掐住,成人男子的力量使他的体力一点点地消失。



(维多利、加……!)



一弥睁开了眼睛。视野一片空白。



他咬牙奋力朝奈德的太阳穴殴去。突然,掐住他脖子的奈德的力量变弱了。一弥狂乱地喘着气,睁开了眼睛。



随着他的呼吸,视野渐渐清楚了。一弥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背靠在甲板的栏杆上。满脸是血的奈德也站了起来,摇晃着身体,追了过来。



他的身后,出现一个人影。一弥定睛看去。



……是朱莉。她恢复了意识,悄悄往这边靠近,手里紧握着斧子。她看了看一弥,把食指放在嘴前,像是对他说“小声点”。一弥微微点了点头。



奈德再次举起了拳头,向一弥的脑袋砸来。



此时……



一弥一下子就地蹲了下来,迅速穿过奈德两腿之间的空隙,来到了他背后。将全身力量都向前,挥出拳头的奈德失去了目标,往前趔趄了一下。朱莉扬起了斧子,朝他的背狠狠砍了过去。斧子斜插进了奈德的背。奈德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朱莉颤抖着双手,放开了斧子。



与此同时,一弥抱起正欲转身的奈德的双脚,拼命往上一抬。



“……哇啊啊?”



奈德的身体被一下子翻转了过来。



带着背上插的斧子,奈德头朝下,越过栏杆往海里坠落下去。



一弥急忙走近栏杆,低头朝下看。



哗啦……!



高高跃起的波涛,吞没了奈德的身体。



海面泛起许多白色的泡沫。激起的波涛摇晃了两三次之后,奈德.巴克斯塔的身体消失在了海底。



朱莉也走近栏杆。她一边大口地喘着气,一边说:



“谢谢你了。少年……”



“不,我才该说谢谢。”



“干得不错。”



朱莉淡淡地微笑着。



海面上,白色的波涛翻滚着。黎明前的大海很安静。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俯视着吞没了奈德的阴沉大海。



无线室里,维多利加向海上援救队发出了求救信号。



仿佛谁在巨大的方形机器前,开玩笑似地放了一个人偶一般,维多利加小小的身体端坐在那里。但她的脸色苍白,两手不停地在忙碌,这都证明了她不是人偶。



门开了。维多利加的肩头颤抖了一下。



一弥一进去,只见一瞬间由于松了气而几乎快哭出来的表情……但是,下一秒又恢复了平时那平静而稍带嘲讽般的贵族表情。



“……看起来,你似乎没事嘛,我说。”



看到跟在后面进来的朱莉,不知为何维多利加露出了一种微妙的表情。



朱莉没有注意到这点,开心地说:



“呼救了吧?”



“当然,他们说马上就来。话说回来,这里好像……”



维多利加沉着脸,缩了缩肩。



“听说离我们出发的那个港口并没有多远。他们都很奇怪,为什么我们离大陆那么近还会遇难。用无线解释清楚这件事,费了我好大劲。”



然后,维多利加站起身,朝正解下手上的金属拳套的一弥小步走来。



仿佛精巧的小型人偶在走路。但她的脸上呈现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证明着她并非人偶。那是安心、焦虑,以及某种透明的东西。



维多利加没有说话,紧紧握住了一弥的手。



4



海上救援队保护着三人,转移到了他们的船上,几分钟后——



客船<Queen Berry号>伴随着巨大的声响,沉入了海底。



那幅场景十分壮观。庞大的船体缓缓地沉入了海底,剩下的只有平静的海面。激起的波浪也消失了,仿佛那里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



救援船与<Queen Berry号>不同,是艘毫无装饰,看上去极为结实的船只。甲板已经被用得很旧,栏杆的油漆斑驳,有些地方已经生锈了。



与救援队员一起,带着兔皮猎帽的两个年轻男人,朝这里赶来。不知为何牵着手……是古雷温.德.布洛瓦警官的部下。



两人都铁青着脸,大声朝这里喊着话。确认维多利加安然无恙后,大叫道:



“太好了,还活着。真是奇迹——”



“真是惊人!哇,船沉下去了。糟了——”



维多利加靠着甲板的栏杆,盯着海面。那如丝般细,总是闪耀着光芒的金色长发,被海上强劲的海风吹了起来。做工精良的华丽服装上,白色的蕾丝脏了,好几处都有污迹以及脱线的痕迹。



她一脸寂寞。



一弥走到她身边。



“你在看什么?”



抬起头来的维多利加,微微笑了一下。然后,似乎是要告诉他什么重大秘密一样,把嘴凑到一弥耳边,小声说道:



“美丽的东西,我并不讨厌哦。”



接着,她用手指向朝阳映照的海面,那里翻滚着火红的浪花。



小小的手指。



雨不知何时停了,眩目的初升朝阳拥抱着船。将海面染成鲜艳红色的强烈阳光,也把它的光辉从两人头顶倾泻而下。



一弥意识到,这个个子小小、金色的女孩还是第一次告诉自己她的“好恶”。他觉得自己被告知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一弥笑了。



两人并肩站着,看了一会儿眼前的美景。



然后,一弥说道:



“下次,再来吧。”



“……下次?”



维多利加的笑容中莫名地带着落寞。



“下次吗?”



“嗯?”



“不,没什么。久城,没什么……”



朝阳一点点地上升。



那刺眼的红色光芒也渐渐变成了柔和的光线。



船向陆地驶去。



海浪轻轻地翻滚着。



5



朱莉.盖尔走下船。低着头,似乎不想让人看见她。她越走越快,很快就已经奔跑着离开了船。



(原来如此啊……)



她心里这样想着。



船到达了港口。人们一个接一个走下来。卸货的号子,船夫们此起彼伏忙碌的声音。为了长途旅行而来乘船的人们和为了送行聚集而来的家人。行李被卸下来,装上去。港口被清晨的喧闹包围。



朱莉顺利地混入这种喧闹,打算就此消失。当然,警察们曾经说过让她留下来,但她似乎并不打算听从。朱莉混入港口早上的人群中,快步离开。



只要下了那艘船,名叫朱莉.盖尔的女人就会消失。只要混进都市里,就没人能找到她了。



快步走着的朱莉没有发觉身后跟上来的男人身影。



——是牵着手,单脚跳着跟上来的二人组。两个人都带着一样的兔皮猎帽。



朱莉小声嘟囔。



(原来如此,那时你也是这么干的吧。原来是这样……)



她的眼里闪着泪光。



回忆的潮水向她涌来。



不,用回忆这种美好的词不能形容。



那是恶梦,恶梦般的一夜——。



(原来是这样。你骗了我们,休伊……)



被放到<野兔>中的<猎犬>。



休伊,以及奈德.巴克斯塔——



(你那时也是这样,装成了尸体吧…………!)



独白 monologue 4



我把在楼梯上捡到的心型吊坠塞进口袋,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走下黑暗的楼梯,打算回到原来的走廊。



然而,在下楼梯途中,发生了一件突如其来的事。



远远听到的枪声,以及几声尖叫……



我跑起来。冲下楼梯,跳进微暗粗糙的走廊。



然后,震惊地呆住了。



“…………休伊!?”



走廊上,伙伴们横七竖八地倒着。小个子的法国少女,仿佛是在保护丽似地脸朝下倒在地上。壮实的意大利少年,背靠走廊的墙壁,呆呆地看着从自己肩上汩汩流出的鲜血。身材瘦小一头卷发的美国少年,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发出呻吟。手臂流血的杨站在他们身前。



在这一片惨不忍睹的惨象中,站着一位瘦削的少年——



本该已经死了的休伊站在那里。



听到我不自觉发出的叫声,他慢慢向我转过来。我屏住了呼吸。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不是出于他自身的意愿,仿佛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所操纵的可怕人偶。



“发现<野兔>。”



休伊如此说着,突然冷冷一笑。



他一只手很自然地拿着机关枪。我想,大概是从淹死的两个少年那里抢来的吧。



那这么说……他们最后所说的话……



(幽灵出现了……!)



(它抢走了我们的枪,把我们关进这里……!)



他们口中所说的“幽灵”,就是指已死的休伊吧。



而现在,流着血倒在地上的,是伙伴们。



——血一下冲上了头脑。我掏出塞在口袋里的枪,瞄准了休伊的胸膛。



“休伊,放下枪!”



“……你放下。”



休伊笑着按下了扳机。



右肩滑过一阵灼热的冲击。等我发觉自己中枪时,已经跪在地板上了。手里握着的枪也掉在了地板上。额头上渗出了冷汗,感到一阵恶寒。



休伊看上去很高兴似的,一步一步地逼近我。枪口对着我的脑袋……



“……住手!”



有个少年叫了起来。



手臂上不停流着鲜血的杨站起身,插到了我和休伊之间。他用愤怒地颤抖的声音说道: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不要拿枪对着女孩子!”



“这些无所谓。无论是男是女,在这个箱子里都一样。”



休伊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似乎在害怕着什么,他的眼神里透出不安。



“重要的是‘国籍’,而不是性别。”



“……什么意思?”



“我是协助者。你们是<野兔>,我是被放进你们之中的<猎犬>,被命令在适当时机咬死你们。这是为了国家,我会完成的!”



“休伊……?”



看着他那悲怆的表情,听到他说出的一通莫名其妙的词汇,我也只是迷茫地抬头看着他的脸。休伊举起机关枪。



“这里发生的一切是‘未来’。这是毫无疑问的!”



杨跳了起来。



枪指着他的胸口,休伊扣下了扳机。



杨瘦小的身体被弹了起来,血沫一下子溅到了我的脸上。在很近的距离遭受枪击的杨,胸口开了一个大洞,小小的身体发出意想不到的巨大声响,“咚”地倒在了地板上。鲜血汩汩地流出,转眼间,将发暗的旧绒毯染成了鲜艳的红色。



我发出惨叫。这时,休伊又把枪口对准了我。



他冷冷地笑着。



张开薄薄的嘴唇,说了一句话。



“求饶吧。”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休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我不要。”



“那就去死吧!”



枪口朝我逼近。我不由地闭上了眼睛。



——咯嚓!



扣下扳机,我听到一个轻微的声音,于是张开了眼睛。



看来子弹用光了。我急忙捡起刚才掉下的枪,左手紧紧地握住。



休伊转过身,向前走去。



我瞄准着他的背影,扣下了扳机。



巨大的开枪声响起了好多次,但是都没打中。肩上的出血,让我的意识渐渐模糊了。



等我回过神来,自己正在抽泣。扣着扳机,不停涌出的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呜咽使我的肩头不住地抖动着。



我看了看已经死去的杨,站了起来,摇晃着走向同伴们。



美国少年和意大利少年的侧腹和肩膀分别受到了枪击,但子弹只是擦过。听到我的招呼,他们总算能站起来。法国少女似乎只是因为太害怕而晕过去了。



我们三人站起来后,我背起了大概因为出血过多再次失去意识的丽。她的心型吊坠还在我的口袋里。必须把这个交给她,我想。然后,再次向前迈出了脚步。



意大利少年开口了,似乎为了给有点不知所措的美国少年打气。他说着故乡的事,虽然这话题很不合时宜。



“我以前就住在集市附近,早上摆个小地摊赚些零花钱。堆着各式各样蔬菜的地摊可是最棒的。我那时觉得夏天蔬菜的美丽、美味绝对不会输于其他任何国家……”



美国少年无力地微笑着,似乎在说“嗯,我在听”。



突然,法国少女小声说:



“为什么……?”



其他的少年都回过头看她。



法国少女用挤出的声音,似问非问地说:



“他活着?那个男孩子?不是应该死了吗……”



没有人回答她。



没有人知道。



我也近乎疯狂地在自己的头脑中反反复复地回想。那时……那时,休伊他的确是没有脉搏了啊……